楊盈出嫁後, 楊家的氣氛變得冷清了許多。楊瑾和蘇默梨心中都有忌諱,更是少碰到一起,幾乎沒有再單獨相處過, 一遇到獨處的機會都會互相避諱, 各自無話。
蘇默梨缺了楊盈的陪伴整日除了幫忙料理家務和吃飯時間, 幾乎都是悶在房裡, 鮮少露面, 同時也避免了很多會與楊瑾接觸的機會。她心中一直對楊盈那天說的話耿耿於懷,雖然後來楊盈解釋那不過是她急中生智,用來打亂他們心緒的計策。只是空穴來風, 事出必有因,她想着能避忌還是避忌開好一點, 免得彼此再生尷尬。
楊盈的事情告一段落, 蘇默槭又開始擔心起楊瑾的事來, 於是與丈夫合計尋個機會讓他自個兒打理藥鋪,懸壺濟世, 不出手相助。
楊璇見自己的妻子爲兒子這般憂心忡忡,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提議道:“若不我們出去遊玩幾個月,讓他自己顧着藥鋪?”
“那梨兒呢,也隨我們去麼?”蘇默槭問道。
“你若不放心自然是讓梨兒相隨, 讓她也隨我們一起出去透透氣也沒什麼不好……”楊璇不以爲然地笑了笑。
“那瑾兒的起居飲食誰照顧?”蘇默槭皺眉。
“請個老媽子回來就是了。”楊璇笑, 語氣中帶着調侃。
蘇默槭眉頭一擰, 隨即笑了起來, 說道:“這樣也沒什麼不好……那尋個合適機會跟瑾兒說說吧!”
主意已定, 兩人趁着晚間聚在一起吃飯,便想將共同的打算說出來, 誰知楊瑾卻比他們還要快搶白。
“爹、娘,我想自己獨立一段時間。”楊瑾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頓時讓兩個蓄意待發的人呆愣當場。
“瑾兒你一個人能行麼?”一遇到棘手病況便會下意識退縮的陰影可不是說沒就沒的……蘇默槭心中有些憂慮。
“總要面對的一天……不如趁早適應。”楊瑾不以爲然地笑,脣邊的笑容泛着苦澀。
蘇默槭心中瞭然,不再說什麼,只是點頭稱是。做父母的也不可能一輩子都照顧着子女。他們總會老,會死,如何能一世庇護自己的子女……
蘇默梨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自顧自地吃自己的飯,充耳不聞他們之間的話題,心中卻是心亂如麻,毫無主張。楊瑾要獨立,那是意味着什麼?
“現下也到了年關,過了年,我們給你顧個老媽子操持家中事務,然後我和你娘、小姨出去遊玩一番,怎麼樣?”楊璇趁熱打鐵連忙詢問自己兒子的意見。
楊瑾點頭,毫無異議,只是下意識瞟了一眼一臉木然的蘇默梨一眼,心中百感交集。也許真的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了……
他一定要儘快讓自己恢復過來,不能一輩子受父母的庇護!
時間過得很快,彈指間便到了元宵佳節。吃罷元宵,蘇默槭見蘇默梨這段時間都沒有出過門,便叫楊瑾陪她出去逛逛,看看金陵元宵燈會的盛況,自己與楊璇推說年紀大了不合適去,留在家中。
蘇默梨心中頗有微詞,只是也很是好奇金陵的燈會到底有多精彩,於是壓抑着心中的點點忌諱,勉爲其難地隨楊瑾一起出了門。
走至巷口,闌珊的燈火已映入眼簾,灼得蘇默梨的眼睛有些生疼。因着元宵佳節,小巷裡也不再冷清僻靜,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懸掛着色彩斑斕的花燈,璀璨的燈光映照着青石磚路,叫路人心中都不自禁驀生一股暖意。
不時有看燈會回來的人或趕着去看燈會的人自閒庭信步的蘇默梨和楊瑾的身邊魚貫而過。
街道上喧鬧異常,各式各樣的花燈堆砌如山,燈光璀璨,熠熠生輝,茶坊酒肆燈燭齊燃,亮如白晝。
踩高蹺的、舞獅的、耍龍燈的……和着鋪天蓋地的鑼鼓聲、鞭炮焰火聲……給所有的人呈現了一場視聽盛宴。
蘇默梨仍穿着白淨如雪的素衣,頭髮隨意挽起成鬆蓬的髻,餘留一撮垂於胸前……很尋常的裝扮,卻讓不經意擰頭的人感覺猶如天仙下凡,出塵脫俗。
一個戴着鬼面具屈腿振肩的孩子,跳過蘇默梨身際時突然撞了她一下,蘇默梨腳步一趔趄,站不穩差點就要跌倒,幸而身側的楊瑾迅速地伸手托住她的手肘,將她的身子穩住。
“真是抱歉,小童頑劣,衝撞了姑娘,請姑娘恕罪。”
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灌入蘇默梨的耳朵裡,蘇默梨猛然擡頭,對上那人笑如彎月的眼眸,頓時呆愣當場,面上慢慢多了兩抹淡淡的紅暈。
楚風!
楚風在看清蘇默梨的面容時,也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
“原來是蘇姑娘,好久不見呀!”
蘇默梨忡忡地望着楚風,骨鯁在喉。是呀,好久不見!已經大半年光景了……
楚風的注意力已不在她身上,目光追隨着已經跳遠的小童,有些無奈地喊道:“小熙,別亂跑,等等爹爹!”
小熙,別亂跑,等等爹爹!蘇默梨呆若木雞,心中百感交集,好一會兒纔想起楚風曾對自己說過自己是鰥夫的事。是呵,楚風成過親,有孩子並不稀奇……
一邊的楊瑾盯着有些悵然的蘇默梨,心中也是五味雜陳。這個笑若桃花的男子竟然認識自己的小姨,心中的訝異溢於言表。
楚風將小童喚回後,纔再次把注意力轉到蘇默梨的身上。
“姑娘怎會在金陵?”
“投奔姐姐來的。”蘇默梨悶悶答道。物是人非事事休,舊事不堪提。
“那日沒見到姑娘楚某還在心裡合計姑娘是不是遇見了什麼事,不曾想姑娘已經離開了揚州……”楚風一聲輕嘆,心中惋惜。那日他探聽到面前的女子被林家賣掉,心中半信半疑……輾轉反側,這女子竟是投靠了自己的姐姐,真叫人意外。
身側的小童不安分地扭動了一下,仰起頭朝楚風撒嬌道:“爹爹,我想去那邊看耍龍燈!”
楚風低頭朝小童溫柔一笑,應道:“好,爹爹陪你去。”
楚風說罷,也不再與蘇默梨客套寒暄,連忙辭別,領着小童去了。
蘇默梨悵然若失地盯着那一父一子,五味雜陳。楚風爲何會來了金陵?他不是在揚州麼?
滿腹疑竇,蘇默梨心中有些懊惱自己爲何沒有問楚風這些問題。
“走吧,我們到前面去看看。”楊瑾輕聲說道。
蘇默梨點點頭,順從地跟在楊瑾的身後,心中一陣惆悵。又是來去匆匆的一次邂逅……
楊瑾並不開口問楚風的身份,只是沉默地帶着她到處觀摩,去看焰火、猜燈謎……就像一個兄長對待自己的妹妹一樣,自然、寵溺。
兩人回到楊家,夜色已深沉,蘇默槭和楊璇的房間已熄了燈,似乎已經睡下,楊瑾將她送至房門口,仍是沉默寡言,只是叮嚀她好好休息。
蘇默梨再次悵然,盯着轉身離去的楊瑾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爲何總是如路人般疏離?總是隻能靜靜地看着那些背影漸行漸遠、模糊視線……
緩緩回過神,臉上一片冰涼。
還是忍不住哭了呀……
一聲嘆息後,消沉無聲。
蘇默槭和楊璇沒幾天便整理好了行當,蘇默梨卻突然得了風寒,行程又擔擱了下來。
折騰幾天,蘇默梨的病還是沒有好。蘇默梨怕壞了姐姐、姐夫出遊的興致,斷然決定不隨行,留下來好好養病。
蘇默槭沒法子,只好依了她,細細叮嚀楊瑾和剛請回來的蘭嫂好好照顧她,才稍微定下心來和楊璇去了。
蘇默槭和楊璇走了才兩天,蘇默梨的病便全好了,幾乎不藥而癒,叫身爲大夫的楊瑾心中一陣驚奇。
病癒後的蘇默梨還是與以往一樣,鮮少出房門,只是總是幫着蘭嫂打理家務,讓獨挑大樑的楊瑾沒有後顧之憂。
楊瑾有時候從藥鋪回來,眉頭總是擰得緊緊的,只是什麼也不說,見了蘇默梨又是一副漫不經心、若無其事的態度。
兩人疏離、淡薄的關係,讓身爲外人的蘭嫂很生納悶,實在琢磨不透這姨甥之間的隔隙爲何會那麼深,站在一起就跟陌生人差不多。只是蘭嫂不好揣測這對青年男女的想法,也不多事,便聽之任之,抱着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
消停半月,楊盈的到來終於給楊家帶來了一絲生氣。
楊盈一來便拉着蘇默梨一起出去,說是去布莊挑幾丈布給一家人置點換季的衣裳,順帶給未出生的孩子也準備一些。
蘇默梨在房裡悶了許久,也不多推託,很爽快便答應了跟楊盈一起出去逛逛。
楊盈帶着蘇默梨到處亂逛,直看得眼花繚亂,挑剔的楊盈就是沒挑中多少喜歡的布料,一直都沒買。
逛了大半日,樂不知疲的楊盈又一股腦地拉着她走進了一家綢緞莊。
“兩位想找什麼樣的布料,需要在下介紹介紹麼?”
一進門,迎面而來便是店主豪爽客氣的笑容。
那笑若彎月的眼眸,繁花一般璀璨的笑顏,頓時讓蘇默梨的心輕輕悸動了一下,差點失了儀態。
楚風!
他總是不經意得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又總是匆匆然地離去……蘇默梨心中啼笑皆非。真是緣來緣散緣如水,人生何處不相逢!又見到這個有着一雙令女子心緒難平桃花眼的男子了。
楚風也認出了她,臉上的笑變得更加溫柔迷人,語氣更加熱忱。
“原來是蘇姑娘呀,姑娘需要什麼布料?”
楊盈見楚風不搭理她這個真正的主顧,頓時板起了小臉,嘟嘴質問:“我說店家,你怎麼就不問我需要什麼布料呢?”
顧此失彼,楚風聽見楊盈不滿的質問,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轉過來問道:“夫人莫惱,需要什麼布料儘管說,在下馬上給夫人找去!”
楊盈見他這般好態度,也不再刁難,只說:“你介紹幾種看看吧。”
楚風笑着應承,開始介紹起自己店裡的布料來,期間未再與蘇默梨閒扯半句,恢復了商人的面貌。
楊盈對楚風的印象似乎不錯,心情大好,楚風介紹的布料,她幾乎每樣都要了一丈多。
未了,楊盈才納悶地問楚風與蘇默梨爲何會相識的事。
“我說店家你怎麼會認識我家小姨呀?”
楚風微微一愣,隨即不以爲然地笑答道:“是在揚州認識的。在下原是在揚州經營綢緞莊,搬來金陵不過兩個月餘。”
楊盈仍是滿腔疑竇,刨根問底道:“那到底是怎麼認識的呀?”
楚風瞟了一眼蘇默梨,適才將兩人相識的經過告訴好奇心發作的楊盈。
楊盈聽罷,眼神中馬上對蘇默梨流露出了欽佩。
“原來小姨是那麼有膽識的人呀,平日裡還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真是讓人想不到……”
蘇默梨的臉微微發紅,也不開口辯駁什麼,只是有些悻悻然地盯着楚風,有種怪他多嘴的意味。
楚風似也看出了她眼中微微的惱意,抿了下脣,慢慢隱去笑意,出神地盯着她,似想透過那雙淡漠疏離的眼眸走進她的世界。只是一瞬間她已避諱地將目光挪開,轉向了自己的外甥女。
楚風心中驀生一絲失落,轉眼間又被另一種情緒佔據。呵,這女子還是沒多大改變呀!只是那抹總是不經意出現在眼眸裡的惆悵,讓他的心情有些難以名狀,心中還有一絲疑竇。自己是不是不經意中觸碰了這女子不快的回憶?那究竟是一段怎樣的回憶……難道流言中她被林家賣掉的事確實屬實?
楊盈似乎也發現了蘇默梨與楚風之間的暗潮,只是抿嘴不語,繼續觀摩,對兩人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情緒饒有興趣,有種一探究竟的衝動和興奮。
蘇默梨心潮澎湃,急切想叫楊盈儘快離開,卻是一直沒有將心中的意思傳達給楊盈,不尷不尬地站着。她實在搞不懂自己爲何會下不了決心轉身決然離去,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只是自己的心卻還是如初見般微微悸動,似受了指引般,不忍斬斷那牽引的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