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把一批貨交出去收回錢,林韋邦正忙着算賬,而蘇默梨則走到繡工們工作的地方,看她們刺繡。
正當蘇默梨看得出神,突然聽到低低的一聲□□。她不禁把目光移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是個嬌小玲瓏的女子,看樣子比她還小。
那女子的皮膚很白皙,一副我見猶憐、楚楚可憐的模樣,雖然稱不上美麗,但也煞是可愛,給人一種很舒服又很想保護的感覺。此刻,她正因爲不小心扎傷了手而蹙起眉頭,小臉上滿是懊惱。
蘇默梨還在觀察女子的神態,但見一人迅速地跑過去,盯着女子的繡品誇張地叫了起來。
“哎喲,這可怎麼辦呀……”
那個身材有些臃腫的婦人一邊叫,還一邊伸出右手食指戳着女子的太陽穴罵道:“你這死丫頭,叫你小心點,你就是不聽,好端端的一幅繡品就這樣讓你給毀了!來了這麼久了,還是笨手笨腳的,扣你半個月的工錢也賠不上這麼好的料子!……”
這邊蘇默梨還在思量着要不要上前去看看,那邊林韋邦剛好跟一個二十多歲,長相不凡的青年男子談妥一樁生意,聽到婦人的怪叫聲,都紛紛把注意力移到了這邊。
林韋邦正想過去看看情況,卻見蘇默梨徑直走了過去,低頭端詳了一會兒,還走到畫工那拿了一支塗着紅顏料的畫筆在繡品上畫了幾劃,拿起針線繡了起來。
林韋邦慢慢地走了過去,沒有留意到自己的客人也跟在了後面。
那幅繡品是一幅桃花圖。女子可能是不慎把血滴在了圖上。不過此刻已經看不到血跡,只有蘇默梨還未繡完的半朵用畫筆畫上去的殷紅桃花。
站在林韋邦後面的青年男子臉上露出了讚賞的笑容,輕輕地點着頭。
林韋邦也有些讚許地笑着,不出聲,看着她專心致志地繡着剩餘的半邊桃花。
過了一會兒,蘇默梨把那朵桃花繡完,滿意地笑着,暗自慶幸着繡品是桃花圖,不然補救起來很麻煩時,耳邊突然聽到一個有些低沉,卻極是悅耳的男子聲音。“姑娘居然急中生智,想到多添一朵桃花補救,將損失減免,真是冰雪聰明!”蘇默梨這才發現身邊多了幾個人,除了林韋邦和繡坊的一些工人,還有一個長相不凡的青年男子正站在旁邊看着她……
他們似乎都看到了所有的情形,蘇默梨臉上不禁有些難爲情,沒想到自己的舉動會如此招搖。
適才的聲音,原是一旁觀看的青年男子對她的急中生智的讚許。
蘇默梨把注意力移到說話的男子身上,認真地打量他。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長着一張溫柔和善的臉,卻有雙狡黠、魅惑迷離的桃花眼。
說他像個溫文儒雅的書生又不像,說他是俗不可耐的商人又不搭,男子身上的氣質是那麼獨特……這竟讓向來觀人入微的蘇默梨一時間猜不透面前男子的身份。
蘇默梨沒來由地心悸了一下,但馬上恢復了鎮靜,禮貌地回道:“公子過獎了,不過是小事一樁。”
男子轉向林韋邦問道:“想不到林少爺這裡的繡工那麼聰明伶俐,我還想另外定製一幅仙人祝壽圖製成被衾,給老母賀壽,不知可否讓這位姑娘幫忙趕製呢?”
林韋邦緩過神來,想到蘇默梨的身份,馬上有禮貌拒絕道:“楚爺誤會了,梨兒是舍妹,不是這裡的繡工,還望海涵。”
“原來是這樣……”男子有些失望,仍有些不甘心地問:“令妹刺繡功夫了得,難道平日裡沒有幫忙趕製繡品?”
“是的。家母身體有恙,她只是這兩天出來幫忙,管理一下繡工而已。”林韋邦解釋道。
“真是遺憾!原想着這位姑娘的繡功一定非同凡響,誰知竟無意獻技……”男子遺憾地嘆息。
這時蘇默梨插話了,毫不在意地對林韋邦說:“沒關係的,反正我平日裡事又不多。”
林韋邦小聲地勸道:“梨兒,仙人祝壽圖的繡法繁瑣,你一個人就是日夜不休繡上好幾個月也繡不完……”
“不是有繡工幫忙嗎?”蘇默梨反問道,不解他爲何阻撓。
“對呀!在下只是賞識這位姑娘,並非有意刁難,況且距離老母壽辰還有三個多月,只要有人從旁協助姑娘,趕製出壽圖應該不成問題。”
“楚爺說得沒錯,梨兒接受這樁生意。”
蘇默梨不待林韋邦提出異議,馬上搶先答應了下來,心裡想着一定要捉住機會做出讓林夫人刮目相看的事來,好讓她允許自己繼續留在繡坊幫忙。
“好。姑娘真是爽快!”男子欣賞地笑道,笑得眼若繁星璀璨迷人,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形狀。
男子走後,林韋邦有些無奈地盯着擅作主張的蘇默梨。
“梨兒,你怎麼可以接下這樁生意呢?讓娘知道怕是要責怪我不知輕重了……”
“不會的。”蘇默梨淡然地笑着,毫不在意。
林韋邦知道她主意已定,再多說什麼也沒用,只好無奈地搖頭嘆了口氣,準備回賬房去。
見林韋邦就要走,蘇默梨馬上上前攔住:“既然已經定下來了,我現在就去叫幾個畫工快點把素樣畫出來,再去挑幾個繡工好嗎?”
“去吧。”
林韋邦有些無奈地答道,事已至此,只能默允。
在得到林韋邦的許可後,蘇默梨馬上雀躍地往畫工們畫畫的地方跑去,興奮得就像個還未長大的孩子。
林韋邦盯着她的背影,脣邊慢慢噙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眼裡的溫情顯露無疑。
再說,那個被林韋邦喚作楚爺的男子,名叫楚風,年二十有八,是在比雲臺鎮更加繁華的鄰鎮——蒼溪鎮,開綢緞莊販賣繡品的商人。他原本是個讀書人,但考過幾次舉仍未中榜後,便對功名心灰意冷,棄文從商開始操持起家業來,並把家業操持得井然有條。
楚風年至弱冠便娶了妻,其妻嫁入門兩年就突染惡疾不治身亡。至今雖未娶繼室,不過他因爲長相不凡,生了一雙桃花眼,很是招蜂引蝶,還納了兩門妾。
他的父親已經離世,老母尚健在。他的妻子離世前就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兩個妾也爲他生了一兒一女,老母因而並沒怎麼強迫他儘快娶繼室,所以他一直拖到現在都還未娶繼室。
因爲在雲臺鎮有舊友要訪,還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未完結,他並沒有馬上動身回蒼溪鎮,而是找了間客棧落腳。
一停歇下來,他不禁想起了剛在依蘭繡坊遇見的那個淡然女子。他與依蘭繡坊合作已經有一年多了,但從未見過蘇默梨,今日見着不禁對她有點好奇,於是便向經常幫綢緞莊採購繡品的老工人祥伯打聽蘇默梨的底細。
祥伯對於楚風的好奇有些疑惑,但還是把自己所知的傾囊相告。
“那姑娘我也只見過兩三次,聽說是林家的童養媳,挺討人喜歡的……”
楚風的眉不自覺得皺了起來,問道:“你可知道她的名字?”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那裡的人都是叫她小姐,倒是林家大少爺叫她梨兒來着,應該是她的閨名吧……”
“哦。”
楚風隨意地應了聲,不再言語。
果然,林韋邦回去把這日繡坊的情況告知林夫人時,林夫人也對站在林韋邦旁邊的蘇默梨露出了無奈神情。
“梨兒,你這孩子怎麼就不知道享福呀?沒事找事!”
“娘,您就相信梨兒吧,梨兒一定把那幅仙人祝壽圖做到最好!”蘇默梨信誓旦旦地保證道,心裡在想,這下娘恐怕要好好在家歇上幾個月了。
“娘當然相信你。只是你又不是繡坊裡的繡工,幹嘛要去攬這些活,小姐沒個小姐樣?”林夫人既是無奈又是不解,嗔着她問道。
“還不是爲了讓娘放心地在家靜養。娘,您就交給梨兒去做吧,梨兒一定不讓您失望!”蘇默梨走到林夫人的身後一邊幫她按摩,一邊撒嬌道。
“你這丫頭,你都答應下來了,娘還能拒絕嗎?”林夫人無奈地笑了笑,默許了。“趁着畫工們還沒把素樣畫好,你明天就陪娘到廟裡去上上香吧。”
“是,娘。”
蘇默梨開心地應道,一副心思已經放在了接下來該怎樣讓林夫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上,什麼事都不拒絕,一概應允。
從林夫人房裡出來,正準備去看看林韋興,蘇默梨卻發現他就蹲在院子裡逗弄茗冬爲林夫人種的花草。
蘇默梨慢慢地走到他後面,輕聲問道:“興兒,你在這做什麼?”
林韋興回過頭,率真地笑着:“等姐姐呀!姐姐這兩天就顧着繡坊的事都不理興兒,不來陪興兒玩了,所以我就來找姐姐玩呀!”
蘇默梨蹲下身,有些愧疚地向他道歉:“興兒,對不起,姐姐以後可能都沒什麼時間陪你玩了。”
“沒關係呀!姐姐沒空找我玩,我可以去找姐姐玩啊!”林韋興不以爲然地答道。
蘇默梨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林韋興已經在開始抱怨起這兩日的事情來,還是那副孩子心性。
“姐姐,你不在,這兩天娘和先生都快把我逼瘋了,又要我背這,又要我背那的,還要我解釋那些坳口的文章……”
“還不是爲了哪天能讓你高中狀元……” 蘇默梨輕笑道,對他的抱怨不以爲然。
“我纔不稀罕呢!是娘自己想我高中狀元又不是我自己想當狀元!”林韋興滿不在乎地扁着嘴,似乎很討厭這樣的生活。
“知道了。”蘇默梨不想與他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爭執,於是轉換了話題。“那天娘怎麼會知道你在外面淋了雨呢?”
“還不是我倒黴,娘在我們還沒回來時就回來了,只是在房裡歇着,我們不知曉而已。”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任性,被娘逮住又免不了一頓教訓。” 蘇默梨聽罷,打擊他道。
“哼!姐姐那麼壞心,我就是闖禍也要拖你下水!”林韋興氣憤地朝她做了個鬼臉。
蘇默梨正想說話,他又搶着說道:“姐姐要是敢出賣興兒,興兒一定也不讓姐姐好過!”
“真是個傻瓜!姐姐何時出賣過你呢?”蘇默梨無奈地伸手戳了戳他的額頭,嗔道。
“怎麼沒有?花燈節那次我偷偷跟芸香出去玩,娘是怎麼找到我的?還有那次我在先生面前裝病,是誰揭發我的?還有……”
“原來興兒都記着呢!這點小事也記仇,真小家子氣!”蘇默梨佯怒。
“我不管!總之我就是記着!姐姐以後要是再敢這樣,我就……我就也揭發姐姐的秘密!”林韋興有些氣急敗壞,囁嚅道。
“知道啦!”蘇默梨一臉無奈地承諾,怕他真的當真。
林韋興的臉上慢慢綻開了笑容,笑道:“還是姐姐好,不像芸香那麼絕情,說不回來就真的不回來了……”
見他提起芸香,蘇默梨不禁有些擔憂,怕他傷心,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興兒,你其實知道芸香可能不會回來了嗎?可是你爲何還去她家門前……”
“姐姐,我只是想找她要回一樣重要的東西,她一聲不吭就走了也沒來得及告訴我東西放哪了……”林韋興有些沮喪地說道。
蘇默梨頓時恍惚了。他找芸香難道不是因爲……?他將什麼重要東西交給芸香保管了呢?爲何連她這個姐姐都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