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見着了嗎?”林夫人的臉色依舊沒有和緩,依舊陰沉着臉。
“沒有。”蘇默梨失落地回答。
“既然見不着,爲何不早些回來?”林夫人的聲音有些重,似乎對她的行爲感到不滿。
“娘,對不起,梨兒錯了。”
蘇默梨知道林夫人今天心情不佳,再辯解也沒用,只好乖乖認錯,懇求原諒。
“罷了,回房歇着吧!今日驚蟄,所以我叫丫頭們提早備好了飯菜,等了你好一會兒都不回,便和邦兒他們先吃了。想來你在親孃家待了那麼久也吃過了,我便把你的那份也給了下人們加菜……下次可得早點回來知道嗎?”
林夫人依舊面色不改,不緊不慢地吩咐完,便率先走向內室。
蘇默梨心裡有些不知滋味,感覺林夫人似乎對她還有些芥蒂。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如何才能讓林夫人滿意,難道自己做得真的還不夠嗎?
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把燈點着,剛坐下,她的肚子便很不客氣地叫了起來,讓她驀地漲紅了臉。
該去找點東西吃嗎?她在心裡猶豫着。可是,若是讓人瞧見,豈不是讓人覺得林夫人有意刁難、虐待她?
正當她猶豫不決時,一雙手突然矇住了她的眼睛。
在林家會做出這種無禮舉動的人自然是非林韋興莫屬,所以蘇默梨毫不遲疑就喊了林韋興的名字。
“興兒,別鬧!”
林韋興也不繼續逗弄她,馬上乖乖的把手拿開,在她旁邊坐下,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了一包糕點,放在桌子上打開,拿起一個,殷勤地往她嘴裡送。
“姐姐,怎麼沒吃東西呀?娘沒給你留飯菜嗎?”
她有些受寵若驚,想自己吃,可他就是不讓,要餵給她吃,她只好一臉困窘地張口,一邊吃着他送到嘴邊的糕點,一邊疑惑地問:“你什麼時候躲到我房裡來的?不怕被娘知道嗎?”
“姐姐,你先別問,好好吃東西,小心別噎着了!”
林韋興難得不搗蛋,那麼細心懂事,讓蘇默梨既欣慰又困惑,於是忍不住又問:“興兒,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變那麼懂事了?”
林韋興給她倒了一杯茶,一邊喂她喝,一邊道:“姐姐喜歡便好。”
蘇默梨有些詫異地盯着他,感覺他這些天的言行舉止真的變了很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照理說,他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變得持重懂事的呀?莫不是,他還有不爲人知的一面?
“姐姐,怎麼了?”林韋興似乎覺察到了她的不適,疑惑地問。
蘇默梨搖搖頭,不言語。是呵!也許興兒真的長大了,只是她一直都把他當成孩子,不知他平日裡的任性妄爲,其實是少年人的桀馴不羈。
連續兩頓沒吃,吃了好幾個糕點,喝下半杯茶,蘇默梨纔有了飽意,讓他坐好,不用再喂,跟他說起話來。
“在這裡等了姐姐很久嗎?”
“吃過晚飯後纔來的。姐姐說想看詩集,我便帶來想給姐姐瞧瞧。”林韋興笑着答道,同時從背後拿出一卷書稿來。
“怎麼是手抄稿?”蘇默梨見是手稿,有些不甘,於是疑惑地問。
“怕姐姐看多了覺得煩,就從《六如居士全集》裡抄了些好的,給姐姐先看看。”
蘇默梨笑了笑,把目光移到手稿上,第一頁正是唐寅極是有名的《桃花庵歌》。
一會兒,她便看得癡迷了,未了,口裡還喃喃着裡面的幾句詩句:“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
林韋興見她那麼入迷,便試探地問:“姐姐,這首可好?”
蘇默梨這時卻不知被裡面的哪首詩觸動了,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停止了翻看下面的內容,而是把手稿捂在胸口,反覆地念叨着:“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飄流在異鄉……”
林韋興見她這副模樣也不好說話,只是在一旁留意她的神色,尋找適時的機會說話。
沒過一會兒,蘇默梨便抽回了思緒,把目光移向她坐在身側的林韋興。“興兒,這首詩是誰人所作呀?”
“姐姐,這是風流才子唐寅的詩。他字伯虎,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據傳於明憲宗成化六年庚寅年寅月寅日寅時生,故名唐寅。他玩世不恭又才氣橫溢,詩文擅名,與祝允明、文徵明、徐禎卿並稱江南四才子,畫名更著,與沈周、文徵明、仇英並稱吳門四家。但他那憤世嫉俗的狂傲性格不容於這個社會,一生坎坷,最後潦倒而死,年僅五十四歲。這首相傳是他的絕筆詩。”見蘇默梨對唐寅的身世有興趣,林韋興便簡略地解釋給她聽。
蘇默梨聽罷,莫名地染上了愁緒,正想再問其他,門突然“啪”地一聲開了。
兩人同時訝異地把頭擰向門邊……
林夫人站在門前,臉色陰沉地盯着屋內的兩人。
“娘……”蘇默梨有些不安地喚道。
林夫人並未馬上責難她,而是把目光移向她旁邊的林韋興。
“明早先生小測,還不快點回去歇着!”
林韋興不敢有異議,唯唯諾諾地起身,往外邊走着,未了,還回頭望了蘇默梨一眼,眼裡明顯帶着不捨。
待林韋興走遠後,林夫人才進了蘇默梨的房間,在她面前坐下,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和緩。
“娘,對不起!”
蘇默梨見她一直不開口說話,心裡更是不安,於是便主動承認自己的不是。
“你有何不是呀?”林夫人睥睨地反問,語氣有些刁難。
“梨兒不知體統,不識大體,還總是忤逆娘……”
“你確實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林夫人提高音調問道。
“是!興兒來梨兒房中,梨兒應該勸阻……”
“這話,你可記得我是何時吩咐的?”
“是前年中元節……”
“記得倒是蠻清楚的。我不是說過,平日裡該避諱時就避諱,興兒大了,少些跟他廝混嗎?”
林夫人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怒形於色,把蘇默梨嚇了一跳,囁嚅道:“是。”
“趁着今天,我就把話跟你說分明。興兒將來必是前程似錦,雖然現在言行舉止有些脫節。你這做姐姐的應該多教教他仁義禮節,不該事事縱容他,讓他越來越離經叛道。”
“是。”蘇默梨心裡有些難過,但仍裝出一副乖巧的模樣,怕再惹林夫人生氣。
“這是什麼?”林夫人的注意力突然移到她的手上,盯着她緊揣在手裡的詩稿,一臉疑竇。
蘇默梨嚇了一跳,剎時條件反射地把手藏到背後,試圖敷衍了事,神情閃爍道:“沒什麼,娘。”
“給我!”林夫人置若罔聞,臉色變得更加陰沉,把手伸到她面前,威攝道。
蘇默梨不疑有他,知道忤逆林夫人沒好處,只好無奈地把稿子交出來,一邊察言觀色,一邊解釋道:“是興兒抄的詩稿。”
“你一個女兒家看這些做什麼?”
林夫人瞟了手上的稿子一眼,然後起身把燭臺拿上,往蘇默梨放梳洗盆的地方走去……
蘇默梨有些納悶,不知林夫人要做什麼,突然見她把稿子放到火苗上……
“娘,不要!”
她大吃一驚,恍然大悟地衝過去,想把稿子搶救過來。
林夫人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伸出手把她攔住,然後把點燃的稿子扔進盆中。
稿子迅速地燃燒,藍色的火苗映着林夫人寒霜般的臉,一會兒便在盆裡化成了灰燼。
蘇默梨的心彷彿也成了死灰,臉上已無表情,心裡卻是一陣愴然。
林夫人若無其事地走回去,把燭臺放回原處,正顏厲色道:“‘男從女不從,女從男不從’這句話你不知曉嗎?女子只要熟讀《女四書》、《列女傳》便可,還學什麼詩?從今往後你給我熟讀《女四書》、《列女傳》,我會每天檢查你到底有沒有遵從我的吩咐!”
“梨兒謹記孃的教誨!”
蘇默梨順從地低頭應道,畢恭畢敬地目送她離開,心如針錐。從前林夫人並未強迫她熟讀《女四書》、《列女傳》,對她一直也是和顏悅色,可如今卻對她……
翌日,蘇默梨早飯也沒吃,便倉促地往自己親孃家跑去,想與自己的姐姐見上一面。
當她去到時,只看到老人一個人正坐在門前納鞋,似乎知道她會來。
她知道,她來晚了,姐姐和素未謀面的外甥肯定已經走了。昨夜林夫人的態度讓她心裡很難受,一直難以入眠,今日纔會起遲了。
努力把自己的情緒藏好,她還是在老人面前蹲下,笑着跟老人打招呼。“娘,梨兒來了。”
“梨兒來了……”老人以爲她是因未着自己的姐姐有些失望,並未多想,一邊笑道,一邊從袖裡掏出一根銀簪來,插在她的發上。“這簪子是你姐姐給你的一點心意……喲,還挺好看的!”
蘇默梨附和地笑了笑,問道:“娘,姐姐和外甥已經走了嗎?”
“是呀,還硬給我塞了二十兩銀子。娘跟她說娘就是花上好幾年也花不完,她說怕我有個什麼病痛沒錢看病,還說留一些給你置辦嫁妝也好。”老人還沉浸在與大女兒重逢的喜悅中,不知不覺便忽略了蘇默梨此際的感受。
蘇默梨吃了一驚,有些難以置信,禁不住問道:“娘,姐姐她真的留了二十兩給您嗎?”
二十兩可不是一筆小錢,是窮苦人家好幾年的生活費,繡坊裡的繡工一年也掙不到那麼多錢。
“來!”
老人見她不信,起身,把她往屋內拉去,一直走到廚房。
廚房裡整齊地擺着好幾個存放黃豆醬的小罈子,老人把最裡邊的一個罈子拿起,遞到蘇默梨面前,把蓋子打開,示意她往裡面看。
蘇默梨探出頭,一臉疑竇地把目光移向壇內,臉上的表情馬上變成了詫異,裡頭真的是白花花的銀子。
“娘……姐姐,怎麼有那麼多錢給您呀?”
“你姐姐說,現在北方那邊有點亂,藥材生意很好做,掙了不少銀子,惦記着你這未出嫁的妹妹沒有嫁妝太寒酸,所以硬要娘留着給你置辦置辦。”
“娘,不是……”
老人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搶聲道:“你雖在林家長大,與林家大少爺成親,婚事一切可以從簡,而今娘又健在,不給自己的女兒置辦點嫁妝也說不過去。”
“娘,梨兒的婚事還沒定,您怎麼就認定梨兒會成爲林家的媳婦呢?”蘇默梨有些生氣地嗔道,怪自己親孃的冥頑不靈,老是想她以此報恩。
“梨兒……”老人慾言又止,最後道:“總之,無論如何,你都要聽從林夫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