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聞其詳。”他聽着曦涵的話,單手撐腮,顯然對她這般別緻的回答很感興趣。
原本曦涵對於他與自己所探討的話題內容也頗感怪異,但時間久了,曦涵也自知不過是自己落入了以貌取人的陷阱。蘇晟軒雖然外表看上去似個紈絝子弟,但實則家族及個人給他的底蘊學識,要比普通人來得更深更厚,只不過遇不同人說不同事,只對於相通相益者,他纔會有往深處談的慾望。
“我不過在想,馮道所爲的確有違自古傳承的儒士氣節,但以一言得救萬民之命,又是否是超脫國家界限,直惠於民的奉獻呢?也或許,在中國歷史上,這樣的中間問題,並不是如戲劇中的“紅臉”、“白臉”這樣非黑即白的存在。”
“因而還未熟思完畢,我也很難也不敢給出定論。我只是在想,脫離了當時的歷史情境,以一個現代人的觀點捆綁那個早於一千多年前的古代,是否會水土不服?而且就算是同爲同時期者的評價,無論好壞,我也總覺得也不過是評價罷了。”
“諸人皆說‘旁觀者清’,雖有一定的道理,但我總覺得旁觀者亦有不能感同身受的缺陷。也許有人會反駁說,若是我遇到這種情況,我定殺身成仁,又或是會選擇如馮道一般‘明哲保身’,無論再複雜的情況,我也能跟隨着我的價值觀作出選擇,若是我還嫌棄他們現代人的思維,他們便結合古時情況,也能對此據實給出評價,又怎麼能說他們完全無法身臨其境呢?”
曦涵滔滔不絕,聽得那人滋滋有味,見她停頓下來喝茶,他饒有興趣地等着她的答案,“那麼,你要如何反駁?”
“我只是在想,若是換作我生活在如今這世間任何一個戰亂國家,我手握重權,但恰逢朝局更換,一念之間也身系民衆千萬,我到底又該如何爲之?是拼死抵抗守住氣義國名,還是退節護民急民所急?可前者在乎生命只有一次,還關乎當時境況。面對死亡,豈真的就是一刀子抹脖這樣簡單?而後者先不論委身是否能求民全,遺臭萬年那是板上釘釘了,靈魂又是否能夠承受這般拷打?”
“所以,這真這不是簡單的一句殺身成仁又或是明哲保身這樣清清淡淡的話可以囊括的,所謂‘寧爲太平犬,莫做亂世人’,在他身上,我只得這樣的嘆息,但又或許,他並不認同我的嘆息……”
曦涵說完,是長久的沉默,欄外歌聲依舊,可閣內心情濃稠,時間緩過了無數道彎,等到兩人長長的思考因着苦思無果疲憊落地,晟軒纔開了話腔。
“不得不說,你給出了評價,又似乎沒給出評價,但這樣問句式的回答,卻意外地是我想要的。”蘇晟軒看向曦涵,眼底是英雄惜英雄的豪氣星光,他嫩若桃瓣的紅脣揚起了頗爲動人的弧度,渾身粼動着自信洋溢的波光,“我想,我知道該怎麼演了。”
這次之所以找她出來,也爲的是能更通透地理解這個人物,他總覺得有面紗隔着角色和自己,但今日曦涵這番話,倒是讓他頗有受益。
他這般說,曦涵也甚是高興,一身輕鬆地捧起那汪碧螺春,由着它從喉間順下,霎時感覺到來自大自然全然的清新之息。
“好了,談完了正事,我們來談談私事吧。”冷不丁地,晟軒這樣開口。
“私事?”曦涵皺了皺眉,其實私下裡兩人除了這樣君子之交式的相處,並無過多的交集,也不知他要談論什麼,眉宇間還有掩蓋不住的嚴肅。意識到他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講,曦涵也緊待下文。
“韓俊熙,你知道吧……”蘇晟軒拖長了尾音,臉上神色莫明。
“俊熙?你怎麼會突然提起他?!”聽到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從晟軒口中提及的名字,曦涵極快速地將茶杯放下,雙手霎時握拳,往晟軒近了近,怕是連她都沒注意到,自己問向他時那不自覺的緊張。
“還真是緊張他呢~”看到曦涵的反應,蘇晟軒詭異莫測地笑了起來,“能遇到你這樣的朋友,他這小子也總算是還有點運氣。”
“你……認識俊熙?”曦涵有些猶豫地張口,卻是不明白,在她看來這八杆子打不着的兩個人如何會扯上關聯。
“看來他果真沒跟你說,還真是把你放在心上了。”蘇晟軒笑得一臉古怪,話裡的意思更讓曦涵琢磨不透。
“難道你不知道,他這次來北京是幹嘛的嗎?”蘇晟軒愜意地輕翹二郎腿,眼裡興致盎然,腦海裡已然勾勒出她得知真相後的有趣反應。
韓俊熙爲什麼會來北京,這曦涵當然知道,雖然具體詳情很模糊,但也能猜出一二。只是看這蘇晟軒的態度,顯然是比自己還要清楚,甚至可能是對其背後的原因瞭如指掌。可爲何他會……
曦涵緊皺着眉頭,眼珠子因着思索轉動,把他和俊熙可能有的交集都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卻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別想了,我們的關係就算你費多少腦細胞也想不出來的。小心把你這不靈光的腦瓜子想破了。”晟軒慢慢悠悠地阻止了曦涵的苦惱,如救世主般解救了曦涵的苦思,“就這麼跟你說吧,他這次來,可是來搶東西的。至於被搶的對象,按道理來說,我也算是其一。”
說完有一下沒一下地撩動着鞋尖,似乎與話裡所說的自己,並無半點厲害關聯。
“什麼?!”想到一種可能,曦涵目瞪口呆,幾乎喪失了語言。
“沒錯。”晟軒很滿意曦涵的領悟能力,跟聰明人打交道,就好在不必費盡口舌這方面。
“可你明明姓蘇,而俊熙姓韓……”那蘇晟軒話裡的意思,明明就在暗指自己是俊熙口中曾提及的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沒能姓蘇,隨他母親姓。”晟軒快速地給出了答案。
“這麼說,俊熙居然是韓國財閥的蘇家三少?!而你,竟還是他的哥哥?!”曦涵驚得突覺嘴裡發乾,看向晟軒的眼睛瞪得有如銅鈴,這下饒是曦涵如何,也實在是淡定不起來了。
一個大學摯友,雖知道他爲逃離家族來到中國,但曦涵沒想到,他口中的那個家竟會是大名鼎鼎的韓國財閥,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雖然從與蘇晟軒的相處中能知他出身不凡,但卻沒想到竟是這般來頭。最匪夷所思的是,這兩個看來全無聯繫的人,竟還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沒錯。”蘇晟軒看向曦涵,嘴角揚起的幅度頗大,只不過卻無人能明這其中幾分苦澀。
“怎麼會……”曦涵突然蔫了,全身軟了下去,饒是她如何設想,也沒料到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巧合,猛然想起遊歷張家界那會,他曾向自己提及是韓國人一事,才稍稍能把兩者聯繫在一起。但隨之而來的疑惑卻也越來越深。
“既然你是財閥之子,又爲何遠渡重洋來中國當明星,且據我所知,業內知道你背景的,怕是寥若晨星。”
“和那韓俊熙是一個理由,”蘇晟軒的桃花眼似乎永遠止不住笑意,他前傾離開椅子,更貼近了曦涵幾分,嘴裡輕輕吐着氣,將她的髮梢微微吹起,他一字一頓地說,“離、家、出、走。”
這奇異的四字讓曦涵瞬間皺眉,一直盯着她反應的蘇晟軒微微側頭,發出“嗯?——”的一聲拉長聲調,“怎麼他韓俊熙可以做的,我做就有什麼不對了嗎?”
蘇晟軒泰然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斜挑着眉,語裡幾分質問,幾分調侃。
“不不不,我只是覺得,你似乎沒有必要。”曦涵如實回答。作爲正牌公子的他,自然有韓俊熙所無法比擬的待遇。
“沒有必要什麼?因爲我是蘇家長子?因爲我招手便是無邊財富?因爲我無論如何,都能比他韓俊熙光明正大,他如何也鬥不過我?”晟軒說着頗有些諷刺意味地笑了下,“原本,我也在想,我是不是該這麼想的。”
他慵懶地看向曦涵,但不知怎麼地,曦涵就是知道此刻他心裡並無臉上的明媚。
“因爲別人都這麼想,所以我也在想,可是想來想去,也許是覺得那些沒什麼吸引力吧,所以我就到中國來了。”
蘇晟軒說得一臉輕鬆,但曦涵知道,那過程怕遠不是這般的雲淡風輕。
“放棄了那些別人夢寐以求的,你就不怕自己後悔嗎?”曦涵直言不諱地問他,要知道,對於財閥集團繼承者而言,要掌權的最好措施,就是證明你的能力。可若是晟軒選擇到中國做明星,那在一定程度上便意味着放棄部分爭權利益。
“後悔?”晟軒像是聽到什麼新奇詞語,“如今我這明星做得不成功嗎?”
“當然不是,你很成功。”
“那不就是了。我做富家大少不必顧忌金錢,我做當紅影星也同樣不必顧忌,反倒樂得自在。這樣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