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槍,胡大海邁步在數百騎兵之間穿行,宛若閒庭信步。
那些蒙古騎兵雖然也號稱精銳,可平素也就是欺負欺負漢軍二韃子,抓抓私鹽鹽販子什麼的,幾曾見到過如此殺神般人物?!最初還有人鬥着膽子去迂迴偷襲,到後來連迂迴偷襲都不敢了,只能把戰馬拉遠了遙遙地衝他施放冷箭。
而他們在先前的兩次縱馬衝陣時,已經連續射過了五、六輪兒,此刻慌亂中,射出的箭哪裡還有什麼力道。被胡大海用槍桿一撥,就像死蛇一樣紛紛落地。偶爾一兩支僥倖射到了胡大海的身上,也被冷鍛的板甲所阻擋,根本造不成太重的傷害。
“開炮,開炮,開炮給胡大哥助威!”黃老二在城頭看得如醉如癡,拼命搖動令旗,吩咐麾下的炮手趕緊開炮。
“隊長,往哪打?!”炮手們手忙腳亂地清理完炮膛,重新裝填上火藥和彈丸,卻不知道該瞄向哪個目標,伸長脖子,大聲追問。
“哪裡?!”黃老二被問愣住了,目光從胡大海身上移開,迅速掃視整個戰場。
藉助居高臨下的便利,他得以俯覽全局。在戰場右側,此刻敵我雙方已經呈膠着狀態,傷亡都很慘重,卻是誰也無法徹底佔據了上風。從城頭上看去,徐達帶領的紅巾軍依舊在頑強地向前推進,但速度卻越來越慢,甚至有些舉步維艱。而徐達對面的漢軍一直在守,艱難地守,卻總能一次次重新站穩腳跟,艱難而又倔強地維持自家軍陣不被攻破。
戰場中央位置的情況,與右翼那邊基本差不多。也是短時間內也是很難跟敵軍分出上下。雖然朱都督身邊的戰兵,攻擊力比敵軍強出了不止一個檔次。然而褚布哈的指揮經驗遠比他豐富,總能及時調派出人手,封堵住一個又一個突破口。令大都督打得再英勇,也無法在短時間內獲取更多的戰果。
只有戰場左側,由於有胡大海這麼一員絕世猛將在的緣故,已經漸漸撕開了騎兵的防線。不但胡大海自己突了進去,伊萬諾夫,吳良謀,還有朱八十一的親兵,以及輔兵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幾十名勇士,也都沿着胡大海殺出來的血路突了進去,並且邊走邊殺,將血路拓得越來越寬,越來越寬,永遠都無法再癒合。
“開炮,開炮,開炮打騎兵身後的步兵,不讓他們向前靠近!”忽然間靈機一動,黃老二跳着腳命令。
這個命令比較容易執行,因爲有敵軍的騎兵隔在中間,目標區域眼下還看不到一個自己人,不必擔心誤傷。早已被胡大海的英勇表現燒得熱血沸騰的炮手們,迅速調整炮口角度,盡最大可能的準頭,將鐵蛋丸朝戰場左側的蒙元步兵砸了過去。
“轟!”一枚炮彈呼嘯着落在騎兵和步兵中間的空地上,將地面砸出了一個兩尺深的大坑,熱氣滾滾。
“轟!”第二枚炮彈準頭稍好一些,砸中正在向前走的一名牌子頭,將此人砸得半截身子都飛了出去,血流滿地。
“轟!”“轟!”第三、第四枚彈丸接踵而至,一枚砸在步卒陣列正前方,勞而無功。另外一枚,卻磕在石頭上,高速地彈了起來,砸飛一名目瞪口呆百夫長,然後又是一名步卒,落地,再度跳起,掃過第三人的腰桿,第四人的膝蓋,第五人的腳面.....
“娘——!”慘叫聲從正在行進的隊伍中淒厲的響了起來。倒黴的百夫長和他的親信當場被彈丸轟上了西天,另外三個傷兵拖着殘破的肢體,在血泊中翻滾哀嚎。
頓時,整個步兵千人隊都停了下來,所有人望着橫在隊伍前的巨大深坑,不知所措。儘管領軍的千夫長和百夫長在大聲鼓舞士氣,告訴彈丸不過是來自放大版的盞口銃,絕非什麼妖法。但是,誰也不願意去賭,下一輪彈丸會不會落在自己身上。
“前進,繼續前進,否則執行軍法!”漢軍千夫長楊凱氣急敗壞,騎在馬上,揮刀四處亂劈。在他的逼迫下,整個漢軍千人隊又開始緩緩移動,但是速度卻像裹了腳的舞姬,好半晌還沒能跟前面的騎兵貼在一起。
“趕緊擦炮,趕緊擦炮。擦完炮裝火藥,裝完火藥繼續轟!別讓敵人的步兵靠近,別給敵人的翻本的機會!”黃老二跳着腳,在四門火炮後面跑來跑去。
炮手被被他催得滿頭大汗,然而操炮的步驟卻一樣也省略不得。沒有二十幾個呼吸,根本不可能發射出第二輪彈丸。
“你們,你們這羣廢物!”黃老二急得火燒火燎。手搭着城垛,繼續扯開嗓子給胡大海助威,雖然如此遠的距離,他的聲音不可能被對方聽見。
“胡大哥,胡大哥威武!胡大個好樣的!胡大哥繼續殺,吳良謀和老伊萬就在你身後!胡大哥威武,劉千戶已經帶着大隊跟上去了,劉千戶帶着大隊馬上就到了!”
他看到胡大海再度衝入一羣騎兵當中,威風八面。他看到劉子云整理好左翼所有輔兵和火槍兵,連同先前奉命前來支援左翼的弓箭手,擲彈兵,排成整齊的方陣,快步向敵軍的騎兵壓了過去。他看見吳良謀和伊萬諾夫兩個,引領着八十多名紅巾軍精銳,牢牢護住胡大海的身後,不準蒙古騎兵從背後發起偷襲。他看到一名受了傷的紅巾軍精銳,從隊伍中滾了出來,舞動長刀,滾向蒙古人的馬蹄。
炙熱的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黃老二趕緊用手抹了兩把,定睛再看。他看見吳良謀高高地舉起鋼刀,回過頭,衝着身後的袍澤們大聲叫嚷。年青的身體上,灑滿了金色的陽光。
“跟上,跟上接應胡大哥!”吳良謀忽然鬼使神差地扯開嗓子招呼一聲,高舉着鋼刀,與伊萬諾夫兩個一道,帶領八十多名渾身是血的軍官,迅速向胡大海靠攏。
光憑胡大海個人之勇,肯定破不了敵軍的右翼防線。他們必須跟上去,將胡大海撕破的裂口繼續擴大,將恐懼根植入每個蒙古騎兵的心中。
一衆正在向胡大海偷射冷箭的蒙古騎兵,紛紛將短弓轉過來,試圖攔住吳良謀等人的腳步。誰料吳良謀、伊萬,還有隊伍中三十幾個朱八十一的親兵也豁出去了,居然仗着身上穿着板甲,在外圍護住其他弟兄,一道迎着羽箭硬衝,三步兩步衝到胡大海身後,再度組成一個鐵三角,朝着騎兵隊伍深處高歌猛進。
“衝上去,衝上去用戰馬踩死他!你們,你們還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孫麼?!”千夫長伴格的臉像被人抽了幾百個耳光一樣紅,驅趕着自己的親兵,逆着逃命的人羣迎了上來。“殺了他,誰殺了他老子下個月就舉薦他帶隊出去巡視鹽竈!老子說話算話!”
巡視鹽竈,就意味着可以隨心所欲向竈戶們索要賄賂。一次下來,就是萬貫纏腰。重賞的刺激下,又有十幾名騎兵鼓起全身勇氣衝了上去,先是亂箭齊發,然後舉起彎刀,向下亂砍。
速度衝不起來,但他們還有戰馬的高度可以利用。居高臨下,亂刀齊剁,總有一刀能創造奇蹟。
眼看着胡大海就要被刀光籠罩,跟在他身後的伊萬諾夫忽然大喝一聲,將手中長矛奮力向前擲了出去。
“噗!”銳利的矛鋒直接穿透了戰馬的脖頸,將可憐的畜生吃痛不過,身體猛地擡起前蹄,將背上的猛士武士狠狠摔了下去,摔了個筋斷骨折。
“中!”“中!”“中!”隊伍中持着長矛的紅巾軍將士,全都學着伊萬諾夫的樣子,將長矛向前投去。黑壓壓,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風暴。風暴過處,衝向胡大海的蒙古武士,像被冰雹砸過的柿子一般紛紛從馬背上掉下來,每個人身上都插着一支到兩支長矛,死得慘不忍睹。
“殺韃子!”逃過一劫的胡大海仰頭高呼,長槍連挑,將僥倖沒被擲死的蒙古武士挨個挑於馬下。從軍這麼長時間,從朝廷的官兵到紅巾軍的參謀,他還是第一次,發現衝鋒陷陣的感覺原來是如此之酣暢。就像圍着火堆喝烈酒,自斟自飲索然無味,但是有很多肝膽相照的弟兄們分享的話,肯定越喝越過癮。
依舊有蒙古騎兵在伴格的催促下,接二連三向他衝過來。卻或者被他迎面一槍刺死,或者被伊萬諾夫和吳良謀等人亂刃分屍。
八十多條漢子,第一次配合,卻完美地組成了一架殺戮機器。在蒙古騎兵中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兩名騎兵百夫長兜着圈子從側面殺了過來,試圖挽回一點兒顏面。吳良謀手疾眼快,丟出一面盾牌,砸在了戰馬的脖頸上,令其中一人的衝擊半途而廢。兩名紅巾軍壯士從隊伍中快速滾了出去,朴刀砍向另一匹戰馬的前腿。
“轟!”戰馬倒地,將一名紅巾軍壯士壓得吐血而亡。馬背上的蒙古百夫長被摔了個七暈八素,沒等從地上爬起來,身上就捱了二十餘刀,當場變成了一堆碎肉。
“巴圖,寶音禿,你們兩個帶人上!”千夫長伴格依舊不甘心,用刀尖逼迫着麾下的將士繼續上前跟胡大海拼命。兩名被點到名字的百夫長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將馬頭拉開,誰也不肯白白送命。
“你們——!”千夫長伴格又羞又氣,拔出刀來要執行軍法。“少將軍小心!”一名親兵伸手推了他一把,然後慘叫着落於馬下“啊——!”。
“季平——!”千夫長伴格大喊,心裡難受得如同刀絞。親兵隊長季平,是他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家奴,彼此間感情已經親如兄弟。誰料今天,竟然眼睜睜地死在了他的馬前。
“我要殺了你——!”下一個瞬間,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千夫長伴格,高舉着彎刀,跳下馬背,徒步向胡大海撲了過去。長矛是這個大高個擲過來的,目標原本是自己。季平是爲了救自己的命,所以才被黑大個一矛摜胸......
“來得好!”胡大海從弟兄們手裡接過一把剛剛撿來的彎刀,快步上前迎戰,“不用過來幫忙,你們繼續向前推。鑿穿了這夥騎兵,再去鑿敵軍的右翼步兵!”
的確不用幫忙,雖然在步下身手遠比馬上靈活,但千夫長伴格與胡大海比起來,依舊顯得無比笨拙。胡大海一個翻腕橫拍,就將此人的兵器拍脫了手。隨即,又一個上步斜劈,彎刀在陽光下猛地一亮,“噗——!”
千夫長伴格的頭顱連同肩膀一起跳起來,飛出五六尺遠。半邊身體搖搖晃晃,踉蹌着栽倒。
“伴格死了,伴格被黑大個殺了!”周圍蒙古兵大聲叫嚷,卻沒人敢過來搶奪屍體。衆人驚恐的目光中,胡大海趟着血泊快走兩步,從伴格的親兵隊長季平屍體拔下長槍,然後遙遙地指向其餘蒙古武士的鼻子尖,“殺——!”
“殺——!”吳良謀和伊萬諾夫等人齊聲迴應,大步靠過來,與胡大海再度組成一架殺戮機器。
“殺——!”山崩的般的迴應聲,從他們不遠處的身後響起。劉子云帶着左翼所有兵馬趕到了,邁着整齊的步伐,貼在了三角陣之後。長矛如林,殺氣直衝霄漢。
不知道是哪個蒙古騎兵帶了頭,剩餘了兩百三十多名騎兵,忽然像雪崩一樣,撥轉戰馬,朝自家步兵逃去。再也不敢回頭多看上一眼。
“跟上他們!殺個痛快!”胡大海再度舉起長矛,大聲提議。
“追過去,殺個痛快!直接衝散他們的步兵!不給他們翻本的機會!”劉子云迅速採納了他的意見,吩咐親兵,用號角聲將命令傳遍整個隊伍。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嘹亮的號角聲響了起來,宛若虎嘯龍吟。所有左翼的紅巾將士邁動腳步,如山洪般滾滾向前,凡是攔路者,全都滌盪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