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血口噴人。”周不花聞聽,第一個跳起來,大聲斥責,“周某乃爲弘揚天下正氣而來,豈能受你如此侮辱,今天若不還周某清白,周某就跟你同歸於盡。”
“拼了,殺了這個朱屠戶的走狗,爲民除害。”
“我輩今日衛道而死,千古流芳。”
一衆先前帶頭募捐者從腰間撥出匕首、短刃,滿臉悲憤地朝樓梯口處堵去。
衆讀書人還沒弄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一個個站起來,不知所措,就在這個時候,周不花卻一把將裝銀子和銅錢的褡褳抄在手裡,大亨喊道:“一起上啊,打死這個官府的狗腿子,打死了他,咱們一起去夫子廟前哭祭,就不信,朱屠戶還敢殺絕了天下文種。”
“衛道而死,死得其所。”帶頭募捐者們齊聲響應,拔腿就朝樓梯上衝,說時遲,那時快,他們腳步剛剛踏上三五級臺階,姓張的差役猛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半尺長的短銃,右手食指猛地向裡一壓,只聽“呯”的一聲響,青煙滾滾,衝在最前方的那個“讀書人”仰面而倒。
“呀,,。”其餘幾個手持短刃的讀書人嚇得大聲驚呼,隨即,又揮舞着胳膊大聲喊道,“大夥一起上啊,殺了他,擡着徐秀才和他的屍體,一起去夫子廟前論理,看官府能把咱們怎麼樣,。”
“一起上,火銃只能裝一顆彈丸,一起上殺了他,然後咱們衝到夫子廟前,讓全天下讀書人,都看清楚朱屠戶的嘴臉。”
“一起上,一起上。”
雖然他們喊得大聲,卻誰也不肯搶先向樓梯上多前行一步,倒是那個姓張的差役,笑呵呵地從腰間拔出了第二支短銃,晃了晃,大聲道:“有種,有種就千萬別往後縮,張某就這麼兩支火銃,打完了就只能任由爾等宰割了,趕緊,別耽誤功夫。”
衆持刃的募捐者聞聽,又被嚇了一大跳,誰也不敢賭,對方腰間藏沒藏着第三支要命傢伙,就在進退兩難之時,先前被火銃射翻了的徐秀才,卻忽然扯開嗓子哀嚎了起來,“啊,,,啊,,,疼死我了,你們這幫王八蛋,不是說好了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麼,還不上去給老子報仇,。”
“一起上,除魔衛道,乃吾輩之責。”
“大夥都來啊,我輩讀聖賢書,豈能心中沒了正氣。”
“人生自古誰無死。”
“上啊,都別躲,等官差趕來,咱們誰都逃不掉。”
“我輩受聖人教化幾十年,仗義死節就在今日。”
衆持着兵器的募捐者,再度發出慷慨激昂的呼籲,動員酒肆裡呆呆發愣的讀書人們,跟自己一起去和姓張的官差拼命。
那些讀書人,雖然被嚇得腿腳發軟,聽他們喊得義正詞嚴,忍不住熱血上頭,彎下腰,抄桌子腿的抄桌子腿兒,搬椅子面兒的搬椅子面兒,即便是身體單弱如常家小二者,都把兩個酒壺拎在手裡,隨時準備奮力一擲。
“受聖人教化,我呸,你們幾個也有臉提聖人教化。”樓梯上,姓張的官差卻一點兒都不着急,一邊將打空了的那支短銃慢吞吞地別回腰間,一邊破口大罵:“聖人教過你們,打着他的旗號騙人錢財了,,聖人教過你們,煽動無辜者替爾等做炮灰了,聖人門下,纔不會有你們這種不孝子弟,姓周的,你自稱是前年的中書省鄉試第七,我來問你,中書省當年共錄取了多少名舉人,第一名是誰,主考官姓什麼。”
“啊。”手裡拎着半褡褳碎銀和銅錢的周不花,被問得頓時一愣,隨即,扯開嗓子大聲咆哮,“他,他這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大夥不要上當,趕緊,趕緊衝過去宰了他,然後咱們共同進退。”
“退你娘。”張姓差役先擡起手,一槍打在周不花手中的的褡褳上,將其轟飛了出去,裡邊的銅錢、碎銀稀里嘩啦落了滿地,然後,趁着衆人微微一愣的時候,繼續大聲提醒道:“連主考官是誰他都不知道,也敢自吹鄉試第七,老子這裡有一份名單,從第一名到第七十五,就是一個姓周的,還是年過花甲的老儒,他再怎麼長得面嫩,也長不了似這般模樣。”
說罷,將第二支火銃朝腰間一別,伸手就自袖子裡掏出了一張皮紙,用力抖在了半空當中,“你們這羣糊塗蛋,都趕緊睜開狗眼看看,這是蒙元官府頒發的鄉試榜,哪個跟姓周的能對上號。”
“啊。”衆熱血上頭的讀書人,立刻發現事情好像不太對勁兒,紛紛停住了腳步,一個個大眼瞪起了小眼兒。
“你血口噴人,大夥不要上當。”幾個持刀的募捐者見此,知道越耽擱越要麻煩,大喊了一嗓子,再度帶頭往樓上衝,然而那姓張的差役雖然沒了火銃,身手卻遠比尋常人利落,擡腿先踹翻了衝得最快的二人,然後彎腰抄起他們落下來的匕首,左右一劃,“叮叮”數聲,將其他幾人又全都逼回到樓梯之下。
“紫陽書院,始建於宋,毀於元兵南下,至元年間重建於歙縣,至正二年北遷,從至正二到今年爲止,共卒業學生一百七十八人,在讀二百一十人,姓周的,你既然師承紫陽書院,敢問你的授業恩師是哪個,哪一年卒業,同窗有誰。”張姓差役站在樓梯口,大聲追問,每一句,都如匕首般刺在周不花等人的臉皮上。
那周不花和他的同夥聞聽,知道事情敗露,卻捨不得掉在地上的銀兩和銅錢,朝其他讀書人們看了看,大聲蠱惑道:“別聽他的,他是朱屠戶的坐探,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夥今天要麼跟他拼命,要麼等着衙門挨家挨戶上門抓人,誰也甭想倖免。”
“狗屁。”張姓差役反應極快,搶在讀書人們衝動起來之前,大聲反駁:“我家大總管連被俘的蒙古韃子都會放掉,哪有功夫理睬你們幾個窮措大,,至於這姓周的”
稍微頓了頓,他快速補充,“先以南下以死相諫之名,在恩州騙足了銀子,然後又一路騙到了淮安,上月初四,在高郵騙了四百貫,全都買了淮揚商號的乾股,本月初三,又騙到了江寧,不信你們搜搜他的身,看看股票是否就隨身帶着。”
“啊,,。”衆讀書人面面相覷,手裡的凳子腿、桌子面和酒壺,再也舉不起來,周不花的文憑造假,看在對方人模狗樣的份上,也許他們還能容忍,但此人居然把捐款買了淮揚商號的股票,不是明擺着覺得淮揚商號前程似錦麼,如何還有臉皮再忽悠大夥跟他們同生共死,。
想到這兒,衆人一個個對周不花怒目而視,後者和他的同夥們臉皮雖然厚,也知道今天無法再矇混過關了,像事先約好了一般,大叫了一聲,“大夥趕緊一起上啊,除魔衛道,乃我輩之責,。”,隨即,猛地撞開身邊的那些被氣得渾身發抖的書生們,撒腿就逃。
“哪裡走。”姓張的差役斷喝一聲,將匕首當作飛刀,狠狠地擲向了周不花的屁股。
“啊,,。”周不花的屁股,顯然不及臉皮厚,厲聲慘叫着跌倒,在桌子底下來回翻滾。
他的同夥們卻誰也不肯停下來施以援手,繼續朝酒肆的門口猛衝,誰料迎面忽然伸過來數根水火棍,“呯呯,呯呯,呯呯。”兜頭幾棒,將他們統統打暈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