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王克柔扔了一枚還不過癮,將腰間木柄手雷接二連三抽出來,朝着先前的爆炸點附近扔過去,把個常州軍的營內大校場炸得濃煙滾滾。
他當年能靠個人勇武被官府提拔爲義兵千戶,膂力當然不可能太小,七八枚木柄手雷扔出去,落點隱隱形成了一條橫線,若是恰巧有一隊敵軍從前方四十步處經過,少不得被攔腰切成兩截,(注1)
“好了,好了,別扔了,王哥,別再扔了。”剛纔還在質疑手雷威力的張士信,雙手捂着耳朵,大聲勸阻。
這哪裡是什麼手雷,跟王克柔搭配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座人形火炮,還是連續發射的那種,根本不用清理炮膛。
“別,別再扔了,容易,容易引發誤會。”張士德的膽子雖然比張士信大,卻也驚得臉色煞白,手裡捧着一根沒打開尾部蠟封的手雷,丟下也不是,繼續拿着也不是,進退兩難。
再看其他黃敬夫、蔡彥文等文職,這功夫,就再也顧不上譏笑淮安軍的火器只是一招鮮了,一個個手腳發軟,兩股戰戰,如果不是耐着自家主公那張鐵黑色的面孔,恐怕早就掉頭逃之夭夭。
不光是他們被嚇呆了,周圍一些正在巡邏的常州軍將士驟然聽到滾滾驚雷,根本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個也被嚇得臉色煞白,緊握着兵器茫然不知所搓,而正在軍帳內喝酒鎮江軍親衛聞之,卻敏捷地跳了起來,趁着負責陪酒的將佐被爆炸聲弄得魂不守舍的機會,三步兩步衝到了王克柔身側,把戰袍的擺往起一撩,每個人腰間都露出齊齊的一排。
“這,王兄弟,你這是做什麼,快,快把手雷收起來,趕緊收起來。”張士誠這才如夢方醒,擺着手求肯,“老哥我對你絕無惡意,如果言不屬實,情願天打雷劈。”
“九四你的爲人,我當然信得過。”王克柔劈手從張士德手裡搶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手雷,一邊把玩,一邊笑着對張士誠迴應,“只是麾下弟兄們說你們常州軍可能沒有新式手雷,臨行前非要我帶上幾個給大夥開開眼,怎麼樣,的確非同一般吧,根本不用什麼火媒子,在這裡把油紙挑開,一拉里邊的繩子頭”
一邊說着話,他又迅速拉動了手雷木柄內的引線,然後將最後一顆手雷奮力向正前方扔;出去。
由玻璃粉和硫磺組成的引火藥摩擦生熱,迅速被拉燃,深藏在木柄內部的引線冒着青煙鑽進鑄鐵壓制的戰鬥部,點燃裡邊的顆粒化黑火藥,“轟隆”,手雷在接近五十步遠的半空中炸開,炸得周圍的地面上煙塵滾滾。
“這樣的手雷,才真正適合擲彈兵,雖然威力沒有先前那種大,可有二十名擲彈兵跟着,千軍萬馬裡邊也能走上一遭。”好像是在對張士德等人示威,又好像是在像張士誠證明着什麼,王克柔拍了拍空空的腰間,大發感概。
此時此刻,他腰間雖然已經沒有了一顆木柄手雷,給人的感覺,卻遠比先前危險,非但將黃敬夫、蔡彥文等一干謀臣嚇得連連後退,即便張士誠本人,也悄悄向後挪動了兩步,然後強打起精神迴應,“可不是麼,這,這都快趕上一門四斤炮了,還遠比四斤炮打得快,打得準,要是落到那些丟石頭出身的放羊娃手裡,這,這天下還有什麼地方去不得。”
說着話,他一邊拿眼角的餘光朝王克柔身邊的親衛手臂上瞄,越看,越覺得這二十幾人都是專門挑出來的擲彈高手,一旦受到什麼威脅,就會跳起來,用手雷硬生生替後者開出一條血路。
“這就是我說,別人不會停在原地等你的原因。”知道自己的示威效果已經達到了,王克柔又深深地看了張士誠一眼,非常誠懇的勸告,“你只看到了火炮和火槍,卻不知道,下一個月,朱總管那邊又會拿出什麼殺人利器來,等你學會了造槍造炮,並且適應了跟拿着火槍火炮的淮安作戰,人家那邊,估計早就又推陳出新了,一步晚,步步晚,你還能怎麼追,。”
“嗯!”張士誠沉吟不語,他知道王克柔是出於一番好意,怕自己將來生了跟朱重九爭天下的念頭,所以才苦苦奉勸,但是,野心這東西就像墳塋裡的鬼火,只要冒一個頭,輕易就無法熄滅,直到將能燒得東西統統燒光,或者被蒼天打下來的驚雷劈成齏粉。
“不過依舊是火器之利而已。”黃敬夫唯恐張士誠被說動,硬着頭皮湊上前,大聲辯駁,“光憑着刀兵之利,就能定得了天下了,如此,暴秦又何來二世而斬,我等又何必舍死站出來,誓要推翻蒙元,。”
“那先生以爲,天下以何而定,難道靠嘴巴來吹麼。”王克柔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着反問。
“當然,當然不是。”黃敬夫氣得鬍子上下亂跳,喘息着擺手,“當然不是光憑口舌之鋒,亞聖有云,仁者無敵於天下,若仁者在位,必尊儒重道,親君子,遠小人,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四民各守其序,各安其業,而後域內大治,上下同心,衆志成城”
“打住,打住,你說這些,我聽不懂。”王克柔皺起眉頭,連連擺手,“你就直接跟我說一句,打天下不靠刀兵靠什麼。”
“除了兵戈之利之外,還要內修仁德,外積信譽。”黃敬夫是秀才遇到兵,滿肚子大道理沒人聽,只好用盡量簡練的語言,概而述之。
“那什麼叫內修仁德。”王克柔看了他一眼,繼續追問。
“剛纔已經說過,其意有三,尊儒道、施善政,興教化。”黃敬夫毫不畏懼,搖頭晃腦地解釋。
類似的話,他已經跟張士誠說了不下百遍,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一種內在的連貫性和邏輯性,聽起來毫無破綻可擊,誰料王克柔此人做事向來不按常理,又擺了擺手,大聲打斷,“行了,行了,你說得再多,我也聽不懂,我就是想問你一句,那朱總管在淮揚三地,先救下了揚州百姓六七十萬,今年又從洪水中救下睢陽、徐州、宿州等地災民一百三十餘萬,算不算仁德。”
“這。”黃敬夫再度語塞,想要承認,卻不甘心被人牽着鼻子走,想要否認,偏偏又鼓不起任何勇氣。
“我再問你,朱總管在淮揚三地興辦作坊,讓那些沒有田地的閒漢,每月都能賺到一、兩吊錢養活老婆孩子,算不算仁德。”
“這。”黃敬夫又是一愣,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能讓街頭閒漢都找到個差事幹,能賺到比當佃戶還多的錢糧,當然不能算是惡政,但這些作坊,卻嚴重動搖了士紳們在鄉間的根基,誰想要將田租定得高一些,都將面臨佃戶門闔家逃入城中找活做工,不再替自己隴頭刨食的風險。
王克柔卻絲毫不體諒他的難處,像個大勝歸來的將軍般,繼續刨根究底,“我還要問你,朱總管拿出錢財來,辦社學,辦縣學,辦府學,辦百工技校,拿出錢來資助別人廣開書院,讓淮揚的孩子凡是父母肯答應的,都能有書可讀,這算不算施仁政。”
“這”黃敬夫接連後退數步,牙關緊咬,淮揚之政,最令人痛心疾首的就是這一條,將讀書從一件高雅且困難無比之事,徹底變成了人人都能爲之,雖然這種遍地開花的方式培養出來的讀書人未必能與自己這些“大賢”比肩,但久而久之,必將導致讀書人的價錢徹底爛了大街,長袍秀才與市井小販,地痞流氓同爭一份錢糧,卻絲毫不會覺得羞恥。
“這,這朱總管亂開學堂,胡解詩書,將儒門經典與打鐵之書同列,豈能稱仁。”蔡彥文性子遠比黃敬夫要急,見後者遲遲駁不倒一個武夫,忍不住跳出來幫腔,“非但不能稱仁,大亂之世,必從其始也。”
“呀,,。”王克柔可能是第一次聽到類似的說法,驚得兩眼瞪起老大,“這可就奇怪了,救民百萬不能稱爲仁,授人以漁不能稱爲仁,教窮人家的孩子也有書讀也還不能稱爲仁,反倒成了滔天大罪,敢情這仁義不仁義,全在你們這羣人的嘴皮子上,給了你們這些人好處就是仁義,沒給你好處都是暴君,如此,我看這部歪經,不聽也罷,讓開,讓開,別污了王某眼睛。”
說完,伸手將黃、蔡二人向旁邊一劃拉,然後衝着張士誠說道,“有些話,我就不多囉嗦了,估計你也不愛聽,明天一早,我就離開湖州,留下當地衙役在那裡值守,你想要此城的話,儘快派人來取,別動手晚了,白白便宜了蒙元官府。”
“老王,你真的多留幾日麼。”張士誠心中此刻百味陳雜,輕輕拉了一把,低聲挽留。
“不啦,不啦,再留下去,我怕趕不及這次整軍。”王克柔側了下身子,輕輕擺手,“九十四,咱們山高水長,後會,後會無期便好。”
說完這句話,他心中猛然就覺得一陣輕鬆,再也不肯做任何停留,帶着自己親衛,大步流星朝軍營大門走去。
“後會”張士誠猛地地舉起手臂,想了想,又無力地垂下,所謂後會無期,是知道他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所以不欲將來跟他戰場上相見,而這種事情,有誰能決定得來。
“主公,那王克柔今日對我軍知曉頗深,如果就這樣讓他回了淮揚,怕是對您不利。”潘元紹悄悄地走上了,在張士誠耳邊低聲商量,“那手雷雖利,射程卻比不上弓箭,待會兒我帶兩百弓箭手追上他,事成之後後往蒙元那邊一推,就說他出來飲酒時防護不周,被蒙元韃子給殺了,然後您再起兵爲他復仇”
“啪。”張士誠擡起手,就是一個大耳光,將潘元紹打得倒飛出去,滿嘴吐血,“復,復個屁,你等着給我復仇的是不是,,滾,你給我滾遠點兒,老子今天不想再看到你,九十六,給我把寶劍掛在轅門上,今天如果誰敢出營追殺王兄弟,你就給我直接取了他的人頭。”
注1:有了玻璃粉之後,簡易引火裝置很容易搞定,因爲安全需要,這裡沒寫詳細配方,非純軍事說明文,大夥一笑而已,別往細裡頭琢磨。
注2:張士誠,又名張九四,前文多處寫成了九六,正版中已經做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