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徐壽輝討個說法的,當然不止是陳友諒、張定邊和鄒普勝哥仨,事實上,當昨晚聽說此君帶着大批財寶偷偷溜走的時候,許多守城者就在心裡暗暗發誓,這輩子即便是做鬼,也要找到這位皇帝陛下,爲自己,爲在這場戰亂中無辜慘死的袍澤討還公道。
於是乎,陳友諒回營地之後稍作鼓動,立刻糾集了上百名昨夜在戰場上浴血生還的漢子,這些人幾乎個個身上帶傷,但本領士氣都遠非徐壽輝身邊的那幾百御林逃兵可比,跟着陳、張、鄒三人去了廣濟走了一趟,第二天下午,就把天完皇帝徐壽輝連同他的老婆孩子全都給“接”了回來。
“哎呀呀,你們怎麼能如此胡鬧,,吳某隻是要你們勸徐統領回來商量事情,又不是叫你們把他給押回來。”吳良謀卻做起了老好人,親自從帥案後走出來,先假惺惺地訓斥了陳友諒等人幾句,然後和顏悅色地向徐壽輝拱手,“淮揚大總管帳下第五軍都指揮使吳良謀,奉命前來救援蘄州,請徐統領勿怪我等來遲。”
“朕如今你是的階下之囚,還有什麼資格怪你,。”徐壽輝把本錢輸乾淨了,膽子又陡然變大,撇了撇嘴,席地坐倒,“說吧,你家主公到底想幹什麼,只要徐某有的,爾等儘管拿走就是。”
“那要看你有什麼了。”吳良謀也不生氣,笑了笑,非常和氣地反問。
“朕”徐壽輝將手臂朝地上一按,就想跳起來發火,人起到一半兒,又緩緩坐了下去,咬牙切齒地大聲喘息。
他是天完皇帝,按自己的設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事實上,他現在連廣濟這個彈丸之地都沒能保住,辛苦積累了好幾年的財貨,也盡被陳友諒捲走獻給了淮安軍,所以除了一條爛命之外,他已經是一無所有。
“不急,徐統領可以慢慢想。”吳良謀偏偏還是先前那幅不慍不火模樣,笑呵呵地安慰了一句,隨即轉頭衝周圍的親兵吩咐,“來人啊,給徐統領搬個座位,順便帶陳將軍他們下去更衣用飯,大熱天的跑來跑去,弟兄們都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謝大將軍賜飯。”陳友諒等人聞聽,趕緊拱手道謝,然後非常鄙夷地看了徐壽輝一眼,跟着親兵下去吃用餐。
片刻後,親兵們搬來了椅子,從地上扯起徐壽輝,硬按着他坐好,吳良謀則又命人拿來一壺茶,先將茶壺底兒舉高故意給徐壽輝看了看,然後倒了兩杯,一杯自己握在手裡,另外一杯笑着遞給後者,“來,先消消火氣。”
“哼。”徐壽輝將接過茶杯,將裡邊的水一飲而盡。
甭管有毒沒毒,先喝了解渴再說,反正他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死於毒藥和死於刀劍之下都相差不大。
然而水剛入口,他幾乎冒煙的喉嚨立刻感覺一片溫潤,舌頭、嘴脣、鼻孔和全身汗毛眼兒,也沒有一處不覺得舒坦。
“好茶。”畢竟是當過皇帝的,見識廣博,徐壽輝立刻辨別出了茶葉的品質,“是洞庭湖上的君山金鑲玉吧,多謝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茶葉,今天上午派人去收拾徐統領的行轅,大夥在地上撿了幾個盒子。”吳良謀笑了笑,很謙虛地迴應,“弟兄們覺得扔了可惜了,就留着自己用了,順便分了半斤給吳某。”
“嗯,,。”徐壽輝剛剛被茶水澆滅的火氣,頓時又冒了起來,看着吳良謀,恨不得立刻將此人活活掐死,“原來是搶了徐某的東西,再來招待徐某,吳將軍,你可真會節省。”
“不是搶,是撿。”吳良謀舉起一根食指,笑着強調,“第一,昨夜吳某來的時候,蘄州城已經被韃子攻破,蘄州城的原主人不知所蹤,第二”
說着話,他又緩緩豎起一根中指,“今天吳某去徐統領的行轅時,裡邊的人早跑光了,值錢的東西也差不多被拿了個乾淨,這些什麼君山,君山金鑲玉,是別人遺棄了不要的,只有吳某這種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土鱉,纔會撿回來自己喝。”
“嗯。”徐壽輝被氣得眼前一黑,差點沒當場暈倒。
不怪別人說話損,是他這個天完皇帝先跑路了,淮安軍隨後纔拿下的蘄州城,所以即便是搶,吳良謀也是搶了答矢八都魯的茶葉,跟他徐天子何關係之有。
正恨不得以頭搶地之時,卻又聽吳良謀緩緩吸了茶水,柔聲說道:“我家主公最恨豪傑自相殘殺,所以徐統領不必擔心,你既然到了蘄州,吳某絕不會動你和你的家人一根汗毛,包括你那三千佳麗,如果她們還願意回來跟着你的話,吳某也絕不會讓她們受什麼委屈。”
“不過是怕難掩天下悠悠之口罷了。”徐壽輝翻了翻眼皮,只管撇嘴冷笑,說話的氣勢,卻比先前軟弱了許多。
“那倒未必。”吳良謀也跟着低聲冷笑,“其實想殺你非常容易,光吳某這裡就有許多辦法,比如吳某現在就當着所有人的面兒,把蘄州交還給你,然後帶着兵馬一走了之,徐統領,你以爲你能活着看到明天早晨的太陽麼。”
“你,你,你這是借刀,借刀殺人。”徐壽輝的心臟立刻打了個哆嗦,跳起來,指着吳良謀的鼻子叫嚷。
“怎麼會呢,眼下城裡剩下的兵馬,收拾收拾怎麼也能找出兩三千吧,徐統領再花錢招募一些,湊一萬估計不成問題。”吳良謀伸手將徐壽輝的手指緩緩壓了下去,繼續和顏悅色的補充,“對了,蘄州城的官庫和糧草,我至少會給你留下一半兒,畢竟在回去的一路上,弟兄們也得吃飯。”
“真的。”徐壽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圓了眼睛,滿臉熱切地追問。
“我何必騙你!”吳良謀笑着點頭。
“那,那”徐壽輝激動得語無倫次,但是很快,他的心臟就一點點發冷,一點點讓他冷得失去了站立的力氣,緩緩跌回了椅子裡。
吳良謀的確沒必要騙他,但吳良謀一走,他依舊活不到明天早晨,首先,答矢八都魯和倪文俊聽到消息,立刻會連夜殺回來,他倉促召集起來的弟兄,根本不堪一擊,其次,今天陳友諒到廣濟去“請”他時,只帶了區區百人,他身邊所有御林軍卻都不願意上前拼命,如果淮安軍走後,陳友諒等人趁機發難,他這個天完皇帝,少不得要身首異處。
“怎麼了,知道這蘄州城燙手了。”吳良謀偏偏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捧着茶杯,繼續撇嘴冷笑,“吳某一心想救你的命,你卻總拿吳某的好心當作驢肝肺,你也不仔細想想,就憑你身邊的那幾百御林軍,保得住你一家老小麼,別跟我提你那幾十大車財貨,這種時候,你手裡的財貨越多,越容易死得不明不白。”
幾句話,聲音都不算高,卻如同刀子般,句句刺在了徐壽輝的心窩子上,的確,他昨天夜裡是成功逃到了廣濟,但能不能在那邊堅持到其他援兵趕來,卻完全不可預知,並且從今天御林軍的表現上看,大夥對他這個天完皇帝恐怕早就徹底失望,當大夥從驚慌中緩過神,準備自謀出路之時,幾十大車財貨,就有可能正像吳良謀說得那樣,成爲他一家老少的催命符。
想到自己先前可能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徐壽輝頭上冷汗淋漓而下,他可以豁出去一死,但是他卻不願意連累自己的妻兒,他先前敢跟吳良謀針鋒相對,是因爲知道朱重九那邊習慣沽名釣譽,很少禍及家人,而真的落到陳友諒手裡,或者御林軍中有人帶頭作亂,他徐壽輝和全家老少,肯定會被斬草除根。
“你到問題出在哪裡了吧,你昨天不該逃,死在蘄州城裡,你徐統領還是個千秋雄鬼,大夥全都會佩服你,連你這幾年做過的糊塗事,都可以忘記,但你昨晚一逃,讓你自己威望盡失,軍心和民心也盡失。”吳良謀從他緊張的表情上,就知道他此刻已經勉強能夠接受了失敗,笑了笑,繼續低聲補充,“吳某從沒聽說過,把國都丟給了敵人,回頭還能繼續做天子的,即便有,也必將是權臣的傀儡,下場慘不堪言。”
“吳將軍所言甚是,徐某先前糊塗了,多謝將軍當頭棒喝。”徐壽輝又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然後站起來,輕輕拱手,“徐某情願將蘄黃四州,還有半個安慶,獻給朱總管,請吳將軍給我全家留一條生路。”
“且慢,吳某從沒想過動你和你的家人。”吳良謀不肯受他的禮,站起來,側着身子閃開,“蘄黃四州,也早非你徐壽輝所有,至於半個安慶,你現在下旨去讓趙普勝將軍交給我家主公,能保證趙將軍就會奉命麼。”
“這”徐壽輝想了愣愣,苦笑着搖頭,然後像只被放了血的公雞般,緩緩癱到了椅子上,“吳將軍說得對,徐某,徐某的確已經一無所有,還請吳將軍念在徐某反元之功上,給徐某指一條明路。”
“這話也說過了,你徐統領有的,其實還很多。”吳良謀徹底佔據了上風,立刻改變戰術,“來,再喝杯茶,咱們慢慢聊,據吳某所知,徐統領當年,是做布料生意的吧,,咱們就拿你最熟悉的方式,坐下來談一筆生意,徐統領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