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是瞧不上我等,就連大總管,恐怕也沒被他放在眼裡!”趙君用終於找到了盟友,狠狠瞪了朱大鵬一眼,落井下石。
再看朱大鵬,一時間,竟然被委屈得兩眼通紅。原本可以活活將趙君用氣死的嘴巴里頭,除了反覆強調“我沒有”這三個字之外,再說不出任何詞來。
“好了,此事到此爲止!”芝麻李又拍了下桌案,制止了趙君用的借題發揮。“沒有就沒有罷,況且即便有了,也很正常!誰年青時候不是這種鳥樣子,比起我當年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德行來,朱兄弟已經穩重多了!”
“呵呵呵!就是,就是。我們這麼大的時候,天天覺得自己能上天摘星星!”彭大、潘癩子等人趕緊插科打諢,誰都不想讓矛盾繼續激化下去。
芝麻李卻比在場任何人都磊落,先給替朱大鵬找足了臺階下。然後又清清嗓子,繼續對他吩咐道,“你如果覺得趙長史的話裡有紕漏,就趕緊說出來。事關幾萬人的命,千萬不要有所避諱,,知道麼?!”
“是!”朱大鵬感激地看了芝麻李一眼,小聲答應,“末將剛纔的確覺得趙長史的話裡,有很多不妥當的地方。怎麼說呢,就是,就是太空洞。只顧着高屋建甌了,卻忘了打地基!”
“哈哈哈哈.....”衆人聞聽,又是一陣不管不顧的大笑。都覺得這朱八十一是傲氣也好,是不會做人也罷,至少,這小子有傲氣的本錢。就像這種蓋房子不打地基的比方,大夥可能一輩子都說不出來!
“趙長史勿怪,小子說得也是一家之言,未必見得完全正確!”眼看着趙君用又要在笑聲裡暴走,朱大鵬汲取先前教訓,低聲出言安撫。
“哼!”趙君用以一記冷哼作答,強行壓住心頭邪火,避免再當衆與此人衝突。
“小弟接下來的話有些刺耳,諸位兄長勿怪!”吃足了剛纔差點犯衆怒的虧,朱大鵬又四下拱了拱手,提前打起了預防針。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又鋒芒畢露了,絲毫不給衆人留任何臉面,“咱們徐州軍全殲來犯的朝廷兵馬,威震天下,固然是朱某所盼。沿運河北伐,直搗大都城,捉了狗皇帝來給大夥刷馬桶,聽起來也非常痛快。可要做到這些,首先咱們得擊敗城外來犯的韃子。如果做不到這一條,今天在這裡哪怕說出個花來,照樣是在做白日夢!”
“那倒也是!”有人覺得他說得在理,輕輕點頭。
但大多數將領,心中先前被趙君用給鼓動起來的熱情還沒褪去,揮揮胳膊,豪氣萬丈地說道:“擊敗韃子有什麼難的?莫非帶着十倍的兵力,還會打敗仗不成?你小子也太漲別人志氣了吧!”
“不是小子漲別人志氣。如果打仗人多一方必定會勝,自古以來,就沒什麼名將了。大夥都拼命招兵,到時候,站在面對面數人頭就是!”朱大鵬畢竟是論壇上泡出來的,不管懂還是不懂,鬥嘴卻輕易不會輸給任何人。笑呵呵一個比喻,就將大夥的錯誤想法,給放大了十倍,擺在了桌面上。
“這,這話也對!”衆人無法反駁他,呲牙咧嘴,很不情願地承認。
“還有!俗話人一過萬,成堆成片。命令如何往下傳達就是個麻煩。不信大夥自己想想,平時練兵時,最多可以讓多少人聽見你在喊什麼?都說鳴鼓則進,鳴金則退,鼓敲一通是什麼意思,敲兩通是什麼意思,大夥提前約定過麼?底下的弟兄們又知道麼?如果換成令旗的話,大總管這邊怎麼揮令旗,什麼顏色的旗幟揮幾下表示什麼意思,大夥能看得懂麼?”
二十一世紀論壇上打嘴仗,最爲重要一點是,我自己雖然不懂,但卻可以把你問得瞠目結舌。按照上輩子的習慣,朱大鵬今天火力全開,登時,令所有包括芝麻李、趙君用兩個在內的所有將領,全都變成了啞巴。
“還有,臨陣時誰衝在最前面?誰打第二波?誰側面接應?誰繞道敵軍背後去偷襲?都得有個說法吧?”既然已經把話題說到這份上了,朱大鵬索性一刀子捅到底,“還有,還有各兵種的協調配合。長槍兵站在什麼位置,刀盾手站在什麼位置,弓箭手又站在什麼位置,也必須要有個安排。要知道兩軍交戰,只要對方陣形不亂,咱們即便人再多,能於對方接觸上的,也只有前面幾排。連兩個打一個都未必能做到,更甭說十來個人一擁而上了!”
“這.......”衆人開始越聽越驚詫,越聽心裡越發虛,額頭上的冷汗淋漓而下。包括趙君用自己,雖然眼神依舊尖銳得能殺死人,內心深處,卻不得不嘆息着承認,姓朱的小子想得的確比自己深一些,說得這些東西,也句句都敲在了點子上。
然而佩服歸佩服,他卻不能容忍被一個後生小子,當衆拆了自己臺。於是沒等朱大鵬把話說完整,就撇了撇嘴,大聲打斷,“這個,大夥的確都不知道,事先也沒做過相應訓練。既然朱兄弟你提出來了,能教教我等,具體該怎麼做麼?!”
“我也不清楚!”若論知識面的廣博程度,融合了二十一世紀靈魂的朱八十一,絕對佔據了先天優勢。但一涉及到某個點的深入探討,他便立刻現出了原型。想了片刻,無可奈何地承認,“末將今天將這些疑問提出來,只是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作用。咱們大夥今天羣策羣力,總能將具體細節補充完整!”
“嗤!我當你無所不能呢,原來也是個賣嘴的貨!”趙君用立刻找到了機會,冷笑着嘲諷。
“行了,老趙,朱兄弟現在能把問題提出來,是件好事!”唯恐二人再起衝突,芝麻李及時出言打斷。“咱們大夥現在就想,看看能不能臨陣磨槍。那韃子的大隊人馬即便今天趕到,也像你說得那樣,早已筋疲力竭。不可能立刻就開始攻城。咱們就讓他們多活幾天,等把朱兄弟說的這些安排清楚了,再出城決一雌雄!”
後半句話,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衆將聞聽,又齊聲稱是。然而答應得雖然痛快,具體商量事情時,他們卻變成了泥塑木雕。誰都指望同伴們替自己拿主意,誰都希望坐享其成。
隨後的討論進行了整整一個上午,大部分時間裡,都是芝麻李、趙君用、朱大鵬三個人在說話,偶爾加上個毛貴,則是隻言片語,只能起到錦上添花作用,無法和其他三人步調一致。但艱難歸艱難,徐州軍今後出戰的大致陣形和各軍位置,以及號角和令旗所代表的涵義,倒也討論出來了個基本雛形。
其他,各兵種配合暫時不用考慮,眼下徐州軍中最多的兵器是長槍和朴刀。弓箭不足三百,馬匹也只在百位數。複雜的陣形變化也不用考慮,十幾萬兵馬都沒經過嚴格訓練,能把隊伍站整齊了就已經非常不易。此外,頂多再加一個各軍主將的認旗識別,眼下算得上核心的將領只有十幾位,把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按人頭分派一下,倒也沒多大麻煩。
在討論過程中,趙君用的貢獻,大夥有目共睹。此人雖然心胸有些狹窄,做事也有些眼高手低。但頭腦的靈活程度,卻絕對是一等一。朱大鵬提出來的那些問題,只要多花一點兒時間和精力,他總能找出個針對性的解決方案來。即便有些脫離實際,被朱大鵬再次挑出毛病之後,也能儘快找到修正辦法。到後來,乾脆二人一個只負責提出問題,一個只負責尋找解決辦法,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下午未時,也就是朱大鵬在後世的兩點左右。芝麻李看看手裡厚厚的一疊子紙,伸了個懶腰,嘆息着說道:“唉,早知道這樣,真該把老趙和朱小舍早點弄到一起去,讓他們倆互相搭配着幹活。也不至於明天就要跟韃子開戰了,今天才發現這麼多事情都沒有幹!行了,就這樣吧,也不用弄得再細了。再細,我這個大總管都暈頭轉向了,更何況底下的弟兄們!”
“嗯,再細,末將也無能爲力了!”朱大鵬想了想,輕輕點頭。
趙君用也累得臉色煞白,靠在椅子背兒上直喘粗氣。半晌,才擡起頭,有氣無力地看了朱大鵬一眼,低聲說道:“你小子是個有真本事的,老趙先前看錯你了!今天先當着大夥的面兒先給你賠個罪,等打退了韃子,再擺酒認錯!”
“不敢,不敢!”經歷了一上午的磨合,朱大鵬對趙君用的印象已經改善了許多。此刻聽對方說得誠懇,連忙站起來,用力擺手。
見二人又有了客氣起來沒完的趨勢,芝麻李站起身,大聲打斷,“好了,這些廢話以後再說,都是自家兄弟,偶爾紅一次臉,誰都別往心裡頭去!”
隨即,他又將手裡的紙張拍了拍,衝着所有人說道:“這東西,我今天下午就找人謄寫幾十份出來。你們這些傢伙,不管認不認字,都給我拿一份回去背熟了,誰也不準偷懶。不但這次殺韃子用得上,今後再跟韃子打仗,也一樣缺不了!滾吧!現在都滾回各自的營房去激勵弟兄們。老子今天不管你們的飯,改天殺光了韃子,咱們再一起痛飲!!”
“是!”衆將齊聲答應着,站起身,大步走出府衙。
因爲勞累過度的緣故,朱大鵬和趙君用兩人走在了最後。芝麻李將大夥的討論結果交給了心腹請人去謄抄,自己也跟在後邊送了出來。還沒走到府衙門口,就聽見外邊傳來一陣紛亂的嚷嚷聲,“這是誰的兵,誰的兵,好生齊整?!”“是左軍,沒看排頭兵舉的旗子麼,是朱八十一那小子手下的兒郎。這小子,真的有一手!”
“壞了,光顧着討論戰事,把他們給忘了!”朱大鵬先是愣了愣,迅速想起來,自己跑到府衙議事前,曾經吩咐徐洪三去召集親兵和戰兵。自己在裡邊忙忙碌碌地跟趙君用等人討論了兩個半時辰,這些弟兄們,也在府衙門外站了整整兩個半時辰!
懷着幾分愧疚,他加快腳步往外趕。一出大門,就看見五百多名弟兄,行列分明地站在正對大門口的空地上。雖然其中大部分人手裡只有一根長矛,身上沒穿任何甲冑。卻個個擡頭挺胸,身體豎得如標槍一樣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