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令陳基、馮國用和章溢三人無不動容。
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能在妥歡帖木兒背後扶植起一支實力強大的反抗隊伍,對眼下淮安軍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並且耶律昭還口口聲聲以漢人自居,令大夥心裡本能地就產生許多親近感。
然而,朱重九卻絲毫不爲對方的言語所動,端起茶碗來輕輕抿了幾口,然後向下面打了個手勢,笑着吩咐:“耶律掌櫃請起,耶律掌櫃心懷壯志,朱某好生佩服,然而耶律掌櫃先是來跟朱某談生意,談着談着就談到了向朱某借將練兵上,這個彎子轉得實在太大了些,朱某需要仔細想一想才能再做決定。”
“大總管莫非信不過我耶律氏。”耶律昭大急,站起來,紅着眼睛追問,“只要大總管肯仗義援手,我耶律氏世世代代,將銘記大總管洪恩,永不敢忘。”
“這話扯得太遠了,朱某不想再聽。”在三名高參期盼的目光裡,朱重九笑了笑,繼續低頭喝茶。
不是他比陳基、章溢和馮國用三個人冷靜,而是上輩子,他聽得豪言壯語實在太多了,什麼擡棺上陣了,什麼死而後已了,什麼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了,結果到頭來,別人家的孩子該下崗就下崗,該失業就失業,自己家的孩子年薪千萬政商兩界肆意馳騁,短短几年間憑空積累起數億家資,如是種種,見多了就形成了一定的免疫力,很難再被幾句漂亮話給打動。
“那就繼續在商言商,朱總管如何才肯派人幫忙練兵,儘管開出個價格來。”耶律昭再度被逼得無計可施,咬着牙,迴歸正題。
朱重九淡然一笑,非常坦誠地說道,“那倒是也不急,你先告訴朱某,你家主公到底是哪一個,然後,朱某才能決定如何跟你繼續談下去。”
‘啊,慚愧,差點又被這廝給騙了,’聽了朱重九的話,陳基、章溢和馮國用三個人瞬間清醒過來,對着耶律昭怒目而視。
這廝起先口口聲聲說替他主人來聯絡,然後又悄悄地轉到大遼皇族的血淚史上,最後又將生意談成了讓淮安軍單方面借兵給耶律家,這個大圈子繞得,差一點就令大夥暈頭轉向,還好,自家大總管在做生意方面天分過人,沒有輕易讓這廝給得了逞。
“這,這”耶律昭知道自己又被人輕鬆化解掉了一記妙招,訕訕地四下看了看,低聲提議,“事關重大,請朱總管暫且屏退左右。”
“他們都是我的心腹,無須迴避。”朱重九皺了一下眉頭,很不滿意對方的裝模做樣。
膠州商行大掌櫃耶律昭無奈,只好向前走了幾步,用幾不可聞的幅度傾訴,“當年成吉思汗對我家祖上有恩,所以我耶律氏這些年來,一直奉窩闊臺汗的後人爲主,現一任主公乃大元太宗皇帝六世嫡孫,正統黃金家族血脈,妥歡帖木兒的祖輩奸雄蒙哥,謀朝篡位,以叔逼嫂”
“大聲點兒,儘量少說廢話。”朱重九的歷史知識不是一般的差,聽得心煩氣躁,不高興地呵斥。
“嗯”耶律昭被呵斥得臉色發黑,但是想到雙方聯手之後,耶律家所能得到的利益,不得不強忍怒氣,繼續低聲解釋,“我家主公是窩闊臺汗的六世孫,魯王阿魯輝帖木兒,當年成吉思汗整合蒙古諸部,立窩闊臺爲汗,窩闊臺汗之後,繼位者是貴由,然貴由汗卻于軍中,被託雷之子蒙哥所毒殺,從此之後,帝位一直被蒙哥兄弟篡奪,導致黃金家族骨肉相殘不斷,朝政動盪,百姓流離失所”
“這是人家黃金家族內部的事情,跟你耶律氏何干。”參軍陳基也清醒了過來,帶着幾分報復的心理奚落。
“陳大人還是有所不知。”耶律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繼續小心翼翼解釋,“我祖上當初能重建遼國,全賴於鐵木真汗的大力扶持,祖輩們爲了報恩,也全心全意輔佐窩闊臺汗,爲蒙古滅金,立下了不世之功,至今蒙元朝廷的許多律法,還是出自當年的族中翹楚文正公之手,然蒙哥兄弟背信棄義,先以毒酒鴆殺了文正公,然後又武力奪取了窩闊臺一系的汗位”
“他說的是廣寧王耶律楚才,死後諡號文正,蒙元律法,大多出於其手,舊傳此人是因爲與貴由汗之母脫列哥那不合,憂憤而死,沒想到竟是被拖雷之子蒙哥所殺。”知道朱重九可能聽不懂,馮國用很盡心地在旁邊替他解釋,(注1)
“正是。”耶律昭紅着眼睛,很恨地接過話頭,“那僞帝忽必烈登基之後,爲了收買人心,對文正公大肆追捧,然而,對於文正公的後人,及我耶律氏的遼國,則是想殺就殺,想削就削,絲毫不肯手軟。”
“那你到底是替你耶律氏向我家總管借兵,還是替阿魯輝帖木兒向我家總管借兵。”章溢也越聽越冷靜,皺着眉,低聲追問。
“都是。”事到如今,耶律昭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想都不想,就將自己家這邊的底牌和盤拖出,“阿魯輝帖木兒殿下,以魯王之爵坐鎮嶺北,齊王、廣寧王以及其他塞外各宗室,皆歸其約束,而我耶律家子弟則掌控着開元、寧昌、遼陽三萬戶府,只要時機得當,阿魯輝帖木兒殿下將在嶺北豎起義旗,弔民伐罪,我耶律氏則起三路之兵響應,旦夕間,便可令僞帝妥歡帖木兒盡失塞外之土,從此再也無法從北方抽調一兵一卒。”
‘嘶,,,’這個誘惑,實在有些巨大,令陳基、章溢和馮國用三人,在心中悄悄倒吸冷氣。
自從紅巾軍起義以來,將蒙元朝廷的兵馬滅掉一支又一支,然而蒙元朝廷卻能媛媛不斷地從塞外調集精兵,與紅巾軍血戰不斷,整個塞外和遼東,幾乎就成了妥歡帖木兒的大兵庫,無論其受到多大的損失,都能很快得到補充。
如果真的像耶律昭設想的那樣,由魯王和耶律氏在北方聯手造反,即便不能讓妥歡帖木兒焦頭爛額,至少也能令其在隨後數年之內,都無法再從塞外得到有效兵力補充,無形之中,就給淮安軍贏得了一個難得養精蓄銳時機。
想到這兒,三人的目光都變得有些灼熱,悄悄給朱重九使眼色,示意自家主公不妨將交易答應下來。
誰料朱重九卻突然變得無比市儈,笑了笑,搖頭晃腦地說道:“聽起來的確不錯,但朱某幫了你們,對自己有什麼好處,誰知道你們學了朱某的練兵手段,將來會不會得寸進尺,提兵直接殺到中原來。”
“不會,在下可以以耶律氏祖輩父輩的在天之靈立誓。”耶律昭沒想到朱重九如此難纏,舉起右手,大聲補充,“我耶律氏只取遼東一隅,絕不得寸進尺,如果魯王將來背信,我耶律氏必袖手旁觀,兩不相幫。”
“你看,你還是做不了魯王的主,況且遼東亦爲華夏舊土,朱某有何資格將其輕易許給你耶律家。”朱重九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揮着手說道。
“無我耶律氏幫襯,魯王必定獨木難支。”耶律昭快速回應,隨即,想了想,有非常不甘心地補充,“大總管可以稱帝,我耶律氏願如當初向鐵木真汗稱臣一樣,向大總管稱臣納貢,世代永爲藩屬。”
“然後再伺機而叛麼。”
“屆時大總管已經擁有整個中原,實力是我耶律氏的百倍,豈敢即便膽子再大,又怎敢自尋死路,。”
“當年大遼疆土,也是女真人的百倍,而女真人的疆土,又何止是蒙古人的百倍。”朱重九又笑了笑,非常不客氣地提醒。
“這”耶律昭被駁斥得啞口無言。
女真和蒙古,最初都只是一個部落,所有武力加起來,不過是幾十張弓,數領皮甲,然而卻都能滅到宗主國,進而席捲中原,有這兩個先例在,誰敢相信耶律家,會永遠信手承諾,蟄伏遼東。
知道自己無論怎麼說,都無法讓朱重九輕易幫忙,他乾脆將心一橫,再度大聲提起先前說過一次的建議,“既然大總管不相信在下,就請大總管提出條件,在下能答應的,直接答應了便是。”
“這就對了麼。”朱重九挑了挑大拇指,笑着誇讚,“都說跟朱某做生意了,卻老拿那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來對付朱某,當朱某是三歲小孩子麼,你聽好了,朱某的條件有死那個,細說起來都很簡單”
笑呵呵地放下茶盞,朱重九慢條斯理地開出條件,“第一,朱某最多隻能借給一百個人,幫爾等煉半年時間兵,去時多少人,回來時就得多少人,缺一個,則以一百名契丹武士相還,你可願意答應,。”
“行。”耶律昭根本沒有太多選擇,咬咬牙,用力點頭。
“第二,朱某派出的弟兄,每人的報酬是二十匹一等良駒,你用船把戰馬給朱某送到淮安來,朱某自然讓弟兄隨你回去,先付賬,後交人,咱們童叟無欺,你可願意答應,。”
“沒問題。”遼東各地,向來盛產駿馬,所以這個條件遠比前一個條件簡單,耶律昭根本不用考慮。
“第三,也是最後一個,朱某要你手裡,從膠州去高麗和倭國的航線,你派人帶領我淮揚商號的船隊完整地走一趟海路,再完整地連人帶船給朱某送回來,朱某便相信你的誠意,否則,朱某寧願一拍兩散。”
注1:耶律楚纔是一代人傑,蒙古國立國初期的各項律法制度,大多出自他手,正史當中,都記載其憂憤而死,而野史中,則認爲其被忽必烈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