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破陣

正在全神貫注對付前面浮橋上的蛟龍,身背後不遠處卻突然又跳出了一頭猛虎,鹽丁們受到的壓力可想而知。

他們可不是後世的軍隊,早已把紀律和榮譽滲透到了骨髓裡。他們只是一羣剛剛武裝起來不到兩個月的黑社會打手,其中大部分還是被強徵入夥,受盡了欺凌。能吃飽飯的次數伸出五根手指就能數得清清清楚,該發到手的軍餉更是完全屬於傳說。

讓他們爲了根本拿不到手傳說去拼命,那是癡人說夢。當即,便有弩手停止了射擊,開始東張西望尋找逃命機會。也有些長矛手本能地將矛尖垂向了地面,只待時候一到,便立刻丟下武器遠遁。

“不要慌,不要慌,給我頂住!”逯魯曾也算是個知兵之人,從滑竿上探下寶劍,先砍倒了兩個東張西望的牌子頭。然後又將血淋淋的劍尖指向從背後衝過了的那羣光膀子,“趙指揮,帶領左翼頂上去,把他們攔住!”

“是!”指揮使趙楚立刻撥轉馬頭,帶領麾下親兵,驅趕着雁翅陣左翼的三個千人隊開始亂轟轟的轉身。將旗、 認旗,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旗幟一通亂晃,隊伍沒等迎上去,自家人先將自家人撞了個東倒西歪。

“該死!逯魯曾腦袋被驢踢過!”鬼才李四見了此景,恨得將拳頭攥得咯咯作響。一千來個光着膀子的漢子,何必要調動整個左翼去堵截。隨便派出兩個千人隊就足夠將他們攔在河灘之外。而左翼這一動,射向芝麻李弩箭就立刻少了一半兒。紅巾賊們需要防禦的側面,也從雙向變成了單向,真是愁他們殺過來的還不夠快!

想到這兒,他趕緊策動戰馬,去提醒逯魯曾調整將令。然而,哪裡還來得及?!沒等他追到逯魯曾的滑竿旁,浮橋上的芝麻李已經又將奔跑的速度提高了一倍。頂着突然變稀的弩箭,三步兩步衝到距離橋頭四五尺遠的地方,嘴裡突然發出一聲斷喝,“跳!”

“跳!”護衛在芝麻李身側和身後的親兵們齊聲重複,跟着自家主將一道,縱身從浮橋右側跳進了滾滾黃河。稍稍往後的十幾排親兵也來不及做任何考慮,藉助慣性向前又衝了五、六步,也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滾滾濁流當中。

橋面最前方,突然就空出了兩丈多長的一段兒。正在提着寶劍鼓舞士氣的逯魯曾不禁微微一愣,就在這一瞬間,芝麻李的身影突然又從浮橋右側的河水裡站了起來,一手擎刀,一手持盾,大步踏向了河灘。

河水還有齊腰深,衝得芝麻李和他身邊的親兵搖搖晃晃。然而,他們的雙腳卻宛若蛟龍的爪子般,牢牢地抓緊了河牀。一步,兩步,三步,就在幾千雙眼睛的注視下,一步步衝到了岸上!

“射,對準他們,射啊,趕緊跑過去,跑過去,給我射!跑過去,堵着河岸射!”坐在滑竿上的逯魯曾如夢方醒,衝着弩兵們大喊大叫。

然而,一切都爲時已晚。衝上河岸的芝麻李立刻與他的親兵們匯聚在了一起,在快速跑動中組成了一個窄窄的小隊,刀光閃爍,直奔他的帥旗推了過來。

“擋住,擋住他們!”又有人越俎代庖,替逯魯曾做出了正確決斷。兩個鹽丁百人隊手持長矛衝了過去,衝着芝麻李等人亂槍攢刺。但芝麻李只是用左手中盾牌橫着一拍,就將擋在正前方的三名鹽丁拍得倒飛了出去。緊跟着,右手鬼頭刀迅速掄起,“噗!”地一聲,砍飛了一顆帶血的頭顱。

更多的長槍刺了過去,卻根本奈何不了芝麻分毫。身穿赤紅色鎧甲的他,宛若一個下了凡的神明。左衝右突,手下無一合之敵。

最先登岸的幾十名親兵們則緊緊地跟在芝麻李身後,用盾牌隔開攢刺而來的長槍,短刀。刀刃橫掃,砍掉一雙雙手臂和大腿。兩支鹽丁百人隊,轉眼就被衝了個對穿。芝麻李渾身散發着紅光,將鬼頭刀高高地舉起,“四列縱隊,跟着我去殺二韃子!”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距離芝麻李最近的十餘名親兵,同時舉起刀,將命令一遍遍重複。

不是楔形,不是鋒矢,更不是什麼複雜的魚鱗、龍蟠、虎翼。徐州軍上下沒有懂得兵法的高人,所以他們只能學習他們自己所能接觸到的,簡單且容易接受的東西。而最最簡單的,就是朱八十一所交出的練兵秘籍中的四列縱隊。在上次徐州保衛戰之後,各軍各營內所進行的第一套隊列訓練,就是此種!

從去年十一月末到今年四月初,整整四個月時間,即便一塊頑鐵,也磨成繡花針了。更何況能充當主將親兵的,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人選!幾乎憑着骨子裡已經形成的本能反應,他們就在跑動中,於芝麻李身後重新組成形成了一條長長的四列縱隊。然後緊跟在芝麻李的腳步,一頭扎進了正在發傻的元軍弩手當中。

刀光閃爍,十幾條胳膊整整齊齊被切下。受傷的弩手丟下蹶張弩,用另外一隻手捂住傷口,厲聲慘叫。芝麻李卻根本沒有時間去追殺他們,刀尖一指,帶着親兵們撲向另外一個弩手百人隊,頃刻之間,就將這隊近戰中沒有任何防禦力的傢伙,殺了個抱頭鼠竄。

射向橋面的弩箭嘎然而止,驟然受到打擊的弩手們顧不得再向紅巾軍將士放箭,倒拖着笨重的蹶張弩,跌跌撞撞地朝刀盾兵和長矛兵身後躲。而那些刀盾兵和長矛兵,在驟然衝過來的銀鱗巨龍面前,表現絲毫不比沒有防禦力的弩手們強多少。轉眼間就丟下兵器,落荒而逃。

更多的紅巾軍士兵從橋面或者水裡衝上了岸,或者揮動鋼刀,或者手擎長槍,向芝麻李身後聚集。原本只有三丈多長的銀甲巨龍,瞬間就長大到十幾丈。所過之處,蒙元士兵紛紛倒地。就像被怪獸碾壓過的莊稼般,一片狼藉。

“頂住,頂住!給我壓上去,頂住!王普,你這個廢物!劉葫蘆,你這個混蛋!”逯魯曾看到此景,眼睛立刻變得一片血紅,用寶劍敲打着屁股下滑竿,瘋狂地調兵遣將。

“別敲了,讓開河灘,趕緊重新整隊!!”追過來的鬼才李四氣得火冒三丈,狠狠給了逯魯曾一個脖摟,大聲提醒。

“你——!”逯魯曾被打得眼冒金星,舉起寶劍,指向李四的鼻子。然而,他卻沒有勇氣將此人一劍梟首。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這李四老爺,可是右相脫脫的書童出身,專程代表右相脫脫本人前來監軍的。殺了此人,縱使立下天大的功勞,也救不了他祿某人自己的性命。

“重新整隊,讓開河灘。別給芝麻李把隊伍徹底衝散的機會。否則,他殺散了弩手,下一個目標,肯定是你!”鬼才李四一把將劍刃拍歪,氣急敗壞的補充。

“整隊,傳老夫的將令.....”逯魯曾正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纔好,聽李四說得聲音大,趕緊照本宣科。

然而沒等他把將令傳下去,芝麻李的目光已經轉向了他的帥旗。血淋淋的鬼頭刀朝前一指,“弟兄們,跟我去殺韃子頭!”

“殺韃子頭!”已經殺出士氣來的紅巾軍將士齊聲重複,追隨着自家主帥腳步,衝向元軍主帥的大纛旗。

“擋住,給我擋住啊!”逯魯曾見狀,嚇得眼淚都快淌出來了。揮舞着寶劍,如瘋似癲。

的確有人試圖擋住芝麻李,其中以祿府的家丁居多,偶爾夾雜着幾個被逯魯曾臨時提拔起來的鹽丁頭目。然而,他們的抵抗,在呼嘯而來的銀甲巨龍面前,是那樣單薄無力!芝麻李鬼頭刀一揮,就將一名家丁的腦袋連着肩膀一道劈了下來。然後側轉身體橫掃,刀刃如閃電一般,掃過一名鹽丁的胸口和另外一名家丁的小腹,血流如瀑,兩名攔路者慘叫着摔倒。

另外一名姓祿的家將持着長槍猛刺,被芝麻李用盾牌擋住,連人帶槍推歪向一旁。沒等他將身體的重心調整到位。兩把短刀同時從小腹側下方刺了過來,將他的皮甲像紙一樣撕破,連同皮甲下的肚子、內臟,一併碎成了數片。

“啊!”姓祿的家將慘叫着死去,其他家丁和鹽丁們紛紛閃避。攔路者的隊伍,瞬間四分五裂。芝麻李卻還嫌推進速度還不夠快,舉起刀來,再度大聲斷喝,“中軍跟着我,左軍去接應毛貴,右軍和其他各軍,各自分頭前進,別跑了姓祿的!”

“中軍跟上,左軍去接應毛都督。其他各軍各營,分頭包抄!”親兵們扯開嗓子,再度將芝麻李的最新命令傳了出去。

銀甲巨龍突然分裂成數段,然後化作七八條一模一樣的小龍,張牙舞爪,撲向各自的目標。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朱八十一所率領的左軍距離自己的目標最遠,任務也最沉重。爲了及時給毛貴接應,避免前軍遭受更大的損失。他必須帶領戰兵們從亂哄哄的敵軍中央穿過去,然後去擊潰另外三支看上去目前還算齊整的鹽丁千人隊。

而沿途那些亂成一鍋粥的鹽丁們卻不知道他的目的,見到有身穿鐵甲的紅巾軍將士朝自己衝過來,立刻嚇得腿腳發軟,手中兵器在身前亂晃。“讓開!”朱八十一不耐煩地用盾牌推倒了一個,然後又側轉劍刃,拍飛了另外一個。第三個鹽丁年齡和他差不多的大小,兩隻眼睛裡全是恐懼。見到有個滿臉橫肉的傢伙衝到了自己面前,雙腿一軟,立刻跪倒,“饒命——!”

“一邊跪着去!”朱八十一伸腿將此人撩飛到一邊,以免其被跟上來的弟兄們活活踩成肉醬,“讓開,不想死的,就給我讓開!”

“讓開,不想死的,就給我家都督讓開。”跟在他身側的吳良謀大聲叫嚷,手中長槍猛抖,將兩名躲閃不及的鹽丁捅翻在地。“讓開,不想死的讓開。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

後半句話,比先前所有吶喊都好使。擋在前面的鹽丁們忽然“嘩啦”一聲,丟下刀槍,轉身便走。一邊跑,一邊大聲哭嚎道:“朱屠戶,朱屠戶來了!朱屠戶來摘人心肝了!”

“轟隆!”“轟隆”,數聲炸雷,打斷了潰兵的哭喊。跟上來的李子魚揮動拋索,將點燃了的手雷一個接一個向前投去。經歷了上一場戰鬥之後,他的投彈技巧突飛猛進.甩出去的手雷竟然有一半兒以上是凌空爆炸,將來不及逃走和試圖頑抗的鹽丁們,炸得屍橫遍地。

“掌心雷,掌心雷!”更多的尖叫聲,在鹽丁當中響了起來。經過趙君用和唐子豪兩人的刻意誇大,如今江淮各地,朱屠戶的惡名已經家喻戶曉。非但可以止嬰兒夜哭,那些蒙元地方官兵和差役,對喜歡生吃人心肝,雙手還能掌心雷的朱屠戶,也是怕到了骨子裡。

如今聽到那標誌性的雷聲,還有哪個鹽丁願意留在原地等死?!紛紛棄了刀槍,讓開左軍的去路。轉眼間,朱八十一面前就再無任何阻擋,雙目所及之處,正是另外一個鹽丁千人隊的後背。

那個鹽丁千人隊,正和另外兩個千人隊一道,與毛貴所統率的千軍兄弟做最後的糾纏。仗着人多勢衆,手中的兵器又略佔優勢,他們居然與毛貴和前軍兄弟們打了個平分秋色!

朱八十一看到一名光着上身的弟兄,被一名騎着馬的鹽丁頭目一刀砍掉了半邊肩膀。然後又看到另外一名光着上身的兄弟,倒在了鹽丁頭目的馬腿下,生死不明。“給我殺了他!”他氣得兩眼冒火,用手指着那名鹽丁頭目命令。根本沒去想,此人距離自己至少還有二十多步。

“是!”伊萬諾夫立刻答應一聲,從背後抽出一杆小標槍,助跑了幾步,奮力前擲。“嗚——!”尖端包裹着精鋼的標槍在半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一頭扎進了那名鹽丁頭目胸口,將此人直接釘在了戰馬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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