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聽到齊履謙的話,宋芷險些以爲自己聽錯了,“可告發……真的有用麼?”
“御史臺會不會以爲我污衊,又或者害怕侍郎的權勢,並不處罰他?”
齊履謙義正言辭道:“子蘭,御史臺的職責,本就是糾察百官善惡、政治得失,若是他們害怕這個害怕那個,御史臺有何存在的必要?”
“你只說,肯不肯跟我去?”
“去!”宋芷說得斬釘截鐵,“當然去!”
齊履謙鄭重點了頭:“如此,我們現在就出發。”
御史臺與思誠坊在一條街上,只不過御史臺是在文明門街西邊兒,而思誠坊在東邊兒,且御史臺靠文明門更近一些,左靠澄清坊,右靠文明行用庫。
齊履謙那位朋友,名叫何春山,乃是一名正七品的監察御史,任刺舉之事,品階雖不高,卻無人敢輕易得罪。何春山家住澄清坊,現在正在御史臺內當差,因此齊履謙直接把宋芷帶去了御史臺,要求見何御史。
齊履謙是與何御史相熟的,報上名字後,很快就有人來把兩人給領了進去。
何御史看起來不足三十,十分年輕,脣緊抿着,看起來很嚴肅,但爲人卻不倨傲,待齊履謙很親熱。
“伯恆兄今日來此,所謂何事?”何御史命人給二人上了茶,三人一邊喝茶,何御史一邊問。
齊履謙笑道:“老何,這個不急,我先同你們介紹一下。”
“這位是宋子蘭宋先生。”
齊履謙又向宋芷示意:“這位是何春山,何御史大人。”
齊履謙笑道:“你二人既然都是我的朋友,今日互通姓名,也算做朋友了。”
何御史向宋芷拱手:“宋先生,久仰。”
宋芷笑道:“御史大人太客氣了。”
客套完一番,齊履謙也不磨嘰,開門見山道:“老何,我今日來找你,的確有一事請你幫忙。”
“請講。”
齊履謙當即把宋芷同他說的教坊司的那一檔子事說了一遍,包括白滿兒如何被戶部侍郎強迫、如何被打傷。
何御史果然是一個頂正直的人,聽得眼冒怒火,差點沒拍案而起。
“好,好!本官知道了。此事本官絕不會姑息,一定要上稟朝廷,讓陛下來懲治他們!”
宋芷連忙站起身向何御史作揖:“多謝御史大人!”
何御史扶住宋芷:“宋先生這是哪裡的話,彈劾內外百官姦非乃是本官職責所在,宋先生無需多禮。”
“只是那戶部侍郎不止一名,不知道宋先生說的是哪一位?”
宋芷回想了一下,說:“滿兒說那侍郎姓虞。”
何御史點點頭:“本官知道了,本官這就擬摺子,明日一早便呈給陛下,你們等我的消息。”
有了何春山的保證,宋芷稍稍安心,幫助宋芷解決了心事,齊履謙心裡頭很是開心,兩人一起對何御史千恩萬謝過了,齊履謙還答應日後請何御史吃飯,兩人才從御史臺出來。
“子蘭,你就放心吧,老何這人辦事一向靠譜,他說沒問題就沒問題,白滿兒及教坊司衆人的冤屈終於有了伸張的餘地。”
“子蘭?”齊履謙見宋芷沒有迴應,一偏頭,卻見他還皺着眉頭,“你怎麼愁眉苦臉的?”
宋芷勉強牽起嘴角笑了一下:“我總覺着,事情太過順利……怕是不會這樣簡單就成功。”
齊履謙心大,一拍宋芷的肩:“瞎琢磨什麼,何御史都說讓你放心了,他可是個直言不諱的監察御史,監察御史本就是乾的得罪人的活兒,若是怕,早就幹不下去了。”
宋芷心道也是,只好把心放回肚子裡,靜靜等待何春山的消息。
“比起這個,子蘭可還缺錢麼?若是缺,我想辦法給你介紹個活計,你看如何?”
加上齊履謙給他的私房錢,白滿兒的藥錢是有了,但宋芷也已是一窮二白,還欠了外債,怎可能不缺錢,但他已經承了齊履謙不少情,實在不好再麻煩他。
齊履謙卻看出了宋芷心中所想,笑道:“那藥錢,是我借給你的,要還的,你不找個活計,怎麼還錢?”
宋芷沒法再拒絕,剛想向齊履謙深深作個揖,就被齊履謙眼快手快地攔住了:“你這樣卻是與我生分了,我年紀輕輕一個無官無爵的星曆生,可當不起你這大禮,否則旁人還以爲我把你怎麼了。”
齊履謙說話沒個正形兒,怪模怪樣的,宋芷忍不住被他逗笑:“伯恆兄早晚平步青雲,成爲國之棟樑。”
齊履謙哈哈一笑:“借你吉言啦。”
其後,齊履謙找了個專賣字畫兒的地方,把宋芷塞了進去,雖然酬勞不多,總比他自個兒擺攤兒要好,勉強能維持生計。
初八那日,宋芷沒等來何春山的消息,卻先等來了朝中的消息,擢和禮霍孫爲中書右丞相,降右丞相甕吉剌帶爲留守,仍同僉樞密院事。這意味着和禮霍孫已徹底取得世祖的信賴,而太子的計劃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消息遲遲不來,朝中也沒有下達懲治虞侍郎、整治教坊司的旨意,宋芷心裡頭的不安越來越重,又耐心等了幾日,到四月中旬時,宋芷接到齊履謙火急火燎的信,信中說彈劾御史和教坊司一事有變,請宋芷速去詳談。
宋芷看到這信,眼皮一跳,頓覺不好。
待宋芷匆匆趕到齊履謙家中,發現何春山竟然也在,兩人的表情很凝重,齊履謙見宋芷進來,沒有客套:
“子蘭,坐下說話。”
沒等宋芷坐下,何御史已經站了起來,低下頭沉聲道:“前幾日先生託付本官的事……本官有負先生信任,沒能成功。”
宋芷心中不安的預感果然成真,將何御史按回椅子上坐下:“御史大人,可否詳細說說?”
何春山點頭:“那日我擬了摺子,想交上去,卻被上司按下,說我無憑無據,隨意攀咬朝廷大臣是重罪,我只好自己私下去尋找證據,沒想到教坊司的歌女伶人們都咬死了不說真話,反指責我污衊他們清白。”
“我沒奈何,找到了虞侍郎府上,結果連虞侍郎本人都沒有見到,便被其夫人趕了出來。他夫人拒不承認虞侍郎欺壓民女的事,更不承認自己打過白滿兒,他們一府上下沆瀣一氣,根本不將我這個監察御史放在眼裡。”
齊履謙道:“他就不怕你參他一本?”
何春山苦笑:“聽說這個虞侍郎,是與先皇后母家弘吉剌氏有關聯的。”
說起這個弘吉剌氏,可不了得。早年特薛禪與子按陳從□□征伐有功,賜號國舅,封王爵,以統其部族弘吉剌氏,□□有旨,弘吉剌氏“生女爲後,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絕。”
齊履謙皺眉:“他區區一個侍郎,如何與弘吉剌氏有關聯?”
何春山道:“你有所不知,先皇后有個親姊,乃是安童大人的母親,當年嫁給安童大人的父親霸突魯時,身旁有個丫鬟,後來也嫁了出去,這丫鬟生了個女兒,便是如今虞侍郎的元配夫人。”
齊履謙:“……”
宋芷:“這麼說,滿兒就該平白被他們欺凌了?”
何春山:“不,話不能這麼說。又不是先皇后的親姊本人,而只是個丫鬟,本官絕不會善罷甘休,任由他們逍遙法外的。”
看到二人的表情,何春山道:“我今日來見你們,可不是來訴苦說不彈劾了的,只是想讓你們想想辦法,拿出更有力的證據。那個被虞侍郎夫人打了的女孩兒,若她能親自出面指認,控訴教坊司的陰暗腐敗,自是更好。”
聽到這話,宋芷卻皺了眉,此事因白滿兒而起,何春山提她來作證並不算過分,只是白滿兒一個女孩兒家,臉上又有傷,讓她來指認,對她的名聲是極大的不好,也容易讓白滿兒憶起那幾日的經歷,徒增傷心。
何春山明白宋芷的顧慮,便道:“此事你回去再考慮一下,也可徵詢其母親的意思,再回復我不遲。”
宋芷回到興順衚衕,先向白阿朱說了這件事,沒想到白阿朱一聽,便激烈地反對,根本不聽宋芷的勸說。
“滿兒年幼,還沒有許人家,你若是讓她出面指認,滿兒日後可怎麼辦?還有誰肯要她?”
“白姨,滿兒不能白白受欺負……”
“蘭哥兒!此事不要再說了,滿兒是我的女兒,我這個做母親的,難道想看着她白白受欺負?可那是與先皇后有關的人,就算你讓滿兒不要她的名聲去指認,也未必能給他們定罪!”
“……何況女孩兒家,還有什麼比名聲更重要的事,這可是她一輩子的事!”
白滿兒在自己閨房裡聽到動靜,勉強下地扶着牆走過來,看着兩人,輕聲問:“蘭哥,你在跟孃親說什麼?”
白阿朱連忙擦掉臉上的淚,扯出一個笑臉,匆匆上前把白滿兒攬到懷裡:“滿兒,你怎麼出來了?乖,回去躺着。”
白滿兒搖頭:“屋裡悶,想透透氣,大夫不是也說,讓我多活動活動麼?”
白阿朱被她堵得沒話說。
白滿兒向來聰明,瞧見孃親臉上的淚和宋芷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有事。
“娘,你們在說什麼,爲什麼不告訴滿兒?”
“沒說什麼!”白阿朱急忙道,音量之大,將白滿兒嚇了一跳,她又連忙放緩聲音,“不是什麼大事,滿兒別擔心。”
白滿兒擡眸,怯怯地看了宋芷一眼,烏黑的眸子裡有詢問的色彩。
宋芷看到她這個模樣,更是痛心。白滿兒原本是活潑可愛又十分好動的,說話總是咋咋呼呼,此刻說話輕聲細語,卻依舊乖巧,甚至比以前還要懂事,叫人不得不心疼。
白阿朱摸摸白滿兒的頭:“娘帶你去院子裡走走,好不好?”
白滿兒看着宋芷,點點頭。
這時白阿朱也回過頭看向宋芷,低聲道:“蘭哥兒,白姨知道你是爲滿兒好,可是你是男人,不懂女孩兒,這事兒還是別再提了。”
“……是白姨沒用,你不用再爲此奔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