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胤拿着那一小瓶藥,有些心神恍惚的走出了那間熟悉的妓院。手中的藥,足夠扼殺一條生命,如果運氣不好,還可以順手再多殺一條生命。弘胤苦笑了一聲,任憑雙腳帶着自己離開,走了幾步之後,忽然停下了腳步……
汴京城的正午時分,正是最炎熱的時候,守衛城門的金國官兵敞開了衣甲,露出毛茸茸的胸脯,抓過帽子當扇子,拼命的扇動。只求能夠趕緊下一場大雨,驅趕夏日的炎熱。這個時候,人困馬乏,人人都昏昏欲睡。如果不是必須要討生活的人,已經躺在家裡舒服的竹椅或者涼蓆上,閉目享受夏日難得的清涼了。
一輛驢車吱吱扭扭的朝城門口走來,車邊跟着數十人,個個披麻戴孝,雙眼通紅。爲首的是個孝子,手中舉着哭喪棒,懷裡抱着一塊靈位,低着頭,一步步朝城門口走來。身後那數十人,只怕都是他的親屬。
就算是炎炎夏日,看到這樣一幅情景,守衛城門的官兵也覺得渾身冰冷。雖然守着城門的不下五六十號人,可任憑是誰也不願意看到死人。這些官兵大多都沒有上過戰場,很少看到死人。見到棺材就忍不住感嘆晦氣。
爲首的金兵隊長咳嗽一聲,扇着帽子,大手一張,攔住了哭喪的隊伍,他還算是頗有規矩的一人,開口就說:“對不住,凡是有人進出,都要查一查。”
那個孝子擡起頭來,他年紀已經不算小了,雙眼紅通通的,只怕已經哭了一夜,哽咽的說道:“大人查吧,我孃親染病去世,先生給選了好時辰,去城外下葬……”
金兵隊長沒聽他說話,徑直繞着出城的人轉了一圈,這些人看起來沒什麼可疑,手中拿的都是香蠟紙錢之類的玩意。身上看樣子也不像是能藏得下兵刃。金兵隊長哼了一聲,雙手環抱,傲然看着天空,腳尖隨意點着地面,冷笑着說道:“怎麼?你找算命先生選了時辰,就要我們遷就你不成?照規矩都是要仔細查查的。”
旁邊一箇中年人,頭上綁着一塊白麻布,快步走到金兵隊長身邊,輕聲說道:“大人,還請通融一下,誤了時辰,只怕老人家九泉之下也不瞑目……”說着,那人從口袋裡取出一塊碎銀子塞在金兵隊長的手中。
金兵隊長掂量了一下分量,冷冷的說道:“那可不行,不查就放你們出城,那可是壞了規矩的大事……”他並非不認識這個中年人。此人名叫葉長庚,在開封府開設香蠟紙燭店已經有十來年了。許多家裡辦白事都是去找葉長庚辦的,他的店子一般都是一條龍服務,從辦喪事,到選地下葬,諸般規矩,誰也沒有葉長庚知道的清楚。
葉長庚陪着笑臉拉那隊長到一邊,支吾着說道:“若是誤了時辰,只怕頭七的時候兇的很……大人,不如給個方便吧!”又是一小塊銀子塞了過去,葉長庚厚着臉說道:“我們是小本生意,本來就賺不了幾個錢,大人拿去喝茶就是……”
金兵隊長回頭看看那輛驢車,只見那口嶄新的黑漆棺材,未免有些寬大,便走到近前,伸出手指在棺材上敲打了兩下,聽着裡邊空洞的回聲,沉聲說道:“開棺來看看……”
那孝子頓時就急了,號啕大哭起來,跪在地上抱住金兵隊長的腿,一會兒罵自己不孝,一會兒哀求隊長通融,不能讓老人家死了也要受檢查……
金兵隊長的手已經按在棺材蓋上,厲聲喝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偷運違禁品出城?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別以爲是棺材,本官就不檢查……”
孝子哭哭啼啼的喊道:“娘啊,兒子不孝,您得了肺癆,死的這麼慘,現在還要被人開棺驗屍……兒子沒用啊……”哭着,猛的跳了起來,要一頭朝棺材上撞去……
一聽是肺癆,金兵隊長那按在棺材板上的手,立刻就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翻起眼睛指着葉長庚的鼻子罵道:“你這個老鬼,知道里邊死的是個肺癆鬼,也不告訴本官,是不是想害死本官?來人啊,把這個老混蛋給我抓起來……”
葉長庚急了,急忙把腰間的錢袋扯了下來,閃電般的塞進隊長的手中,死皮賴臉的說道:“隊長大人,就這麼多了……要是你抓了我,他們的喪事可怎麼辦?小人並非想要隱瞞大人啊,只是,小人怎麼也沒想到大人非要開棺驗屍……”
金兵隊長露出一絲笑容,得意的摔摔手中的錢袋,他本意也無非是想多敲詐點錢罷了。哪裡會有興趣去看一個得了肺癆而死的人呢?大手一揮道:“感覺給我滾,快滾!”
葉長庚低着頭指揮那些親屬將驢車飛快的趕出開封府,出了城門之後,這一隊人依然哭哭啼啼,放着鞭炮,直到走到一處墳地,觀察過左右無人,驢車這才停了下來。葉長庚指揮衆人打開棺材蓋,兩名已經換了平民服色的女子從棺材裡跳了出來,如此炎熱的夏天,兩人在裡邊被悶的汗流浹背,差點就暈了過去。
“郡主,這裡距離開封有五里遠。你想清楚了,是北上漠北?還是南下江南?”葉長庚收拾起掌櫃的模樣,一本正經的問道。
那兩個女子正是沐謙心和她那個貼身小丫鬟歸塵,沐謙心堅定的說道:“漠北!”
葉長庚點了點頭,雙指放入脣中,唿哨一聲,片刻之間,一陣馬蹄聲響,幾條精壯漢子帶着數匹快馬趕了過來,那些人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良將,到了葉長庚面前紛紛跳下馬背,抱拳施禮,隨即站在一邊。
“他們是豹組留下來負責大人和北方細作聯絡的人,別看只有五六人,足夠護送你們去漠北了。”葉長庚自信的說道:“一路北上,到了大名府,那裡有人準備了馬給你們換。一路無須進城。有他們在,就算是雁門關的崇山峻嶺也攔不住你們。我已經安排了各路人手接應你們,直護送你到漠北。放心好了。”
沐謙心嫣然笑道:“既然你已經安排的這麼詳盡,我怎能不信你?不過,我就不謝你了,要感謝你的話,就交給韓風好了。”
葉長庚指了指馬背上的包裹:“衣服,錢,僞造的文碟,乾糧,都在其中。事不宜遲,你們這就走吧!”
沐謙心答應一聲,走過去牽過一匹馬兒,翻身跳上馬背,忽然開口問道:“我走了,再過片刻,汴京一定大亂,到時候大索全城。你們怎麼回去?安全可有問題嗎?”
葉長庚知道這個女子並不是真的關心他們的死活,而是,如果因爲救她,而讓細作司損失慘重的話,將來韓風必然對沐謙心心存芥蒂。這個女人倒是聰明的人,知道要留在韓風的身邊,這些事總是要先考慮周全的。便笑道:“郡主放心好了,葉某和兄弟們在汴京已經混跡這麼多年了,別的本事沒有,矇混過關的把戲倒是多得很。郡主,走吧!”
沐謙心點了點頭,那幾名豹組官兵沉默無語的翻身上馬,歸塵雖然有些不太心甘情願去找韓風,可她自幼跟着沐謙心一起長大,小姐要去哪裡,歸塵便要跟去哪裡。別說是漠北,就算是海外,也毫不猶豫的去了……
看着幾匹快馬飛也似的離開,葉長庚伸了個懶腰,仰天打了個哈哈,懶散的說道:“兄弟們,來,讓我們把戲給演完……”
一羣孝子賢孫圍着一處嶄新的墳頭哭得撕心裂肺,爲首的孝子更是傷心欲絕,墳前已經擺上了許多瓜果,燒雞,白酒……正哭得熱鬧,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隊數十人的金國騎兵策馬趕來,刀槍並舉,把這一羣孝子賢孫趕到一邊兒,其中一個垂頭喪氣的軍官,正是守衛城門的金兵隊長。
而那些飛也似趕來的騎兵,看身上的服色,當是隸屬於都元帥府的精兵,葉長庚心中有數,依然走上前說道:“官爺,怎麼了?難道辦喪事也犯了國法嗎?”
“少廢話!”看守他的金兵厲聲斥道:“要是查出棺材裡沒人,你們就等着殺頭吧!”
數十名金兵一起動手,新建的墳頭很快就被掘開,沉重的棺材被起了上來,金兵隊長搶上一步,舉起手中的狼牙棒,把棺材蓋砸的粉碎。數十名金兵齊齊伸頭看去,又不約而同的捂住了鼻子。一位老嫗的屍體,安靜的躺在棺材之中,臉色灰白,顯然已經死了幾天……
孝子撕心裂肺的猛撲上去,哭喊道:“娘啊……娘啊……”
都元帥府的官兵們面面相覷,居然不是他們?那到底是什麼人,把郡主給帶走了?
吃過了午飯,完顏璟批閱了一早上的奏章,只覺得有些困頓,想要休息一會兒,但是心煩意亂的在牀上打滾了半天,也沒法進入夢鄉。推開臥房的大門,坐在廊臺上,看着面前的池塘裡,一條條金魚不時從面前遊過,若有所思……
“皇上,茶點已經送來了!”一名太監躬身將手中的茶盤高高舉過頭頂。
完顏璟的貼身太監走了過去,伸手接過茶盤,放在一邊,從懷裡取出一支銀針,在茶水裡輕輕一撥,隨即把銀針取出,對着陽光看了半天,見銀針並未變色,這才取過一個乾淨的杯子,倒了一點喝下肚中,片刻之後,那個太監覺得並無不妥,便恭敬的對完顏璟說道:“皇上,已經試過了,請放心飲用!”
完顏璟面無表情的接過太監遞來的一杯熱茶,漫不經心的喝了兩口,長長的嘆了口氣。聖旨已經發了下去,沐謙心一點入宮的意思都沒有,倒是完顏沙已經來了好幾次,拍着胸脯叫着,就算沐謙心不願意,他這個當爹的,就算是捆,也要把女兒捆到宮中來當貴妃。這樣的話,並不能讓完顏璟多麼開心,反而覺得有些滑稽,完顏沙的功利心未免有些太重,親生女兒也要捆來嗎?
不過,轉念間想到,明天就是沐謙心入宮的日子了,完顏璟的心情又好了一點,不管怎麼樣,只要人已經來了皇宮,別的都可以慢慢彌補。就算沐謙心暫時惱怒又怎麼樣?軟磨硬泡之下,女人總是經不起蘑菇的……
不知不覺中,完顏璟手中的茶碗已經喝空了。正要回到御書房去辦公,忽然看到侍衛隊長弘胤跌跌撞撞跑了過來,兩名大內侍衛舉起手臂擋住弘胤的去路,離得遠遠的,弘胤扯開嗓子叫道:“皇上……”
完顏璟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道:“讓他過來!”
他知道弘胤一向是駐守寢宮那裡,而且這個人雖然有些齷齪,卻不至於膽大到來衝撞御駕。便問道:“弘胤,什麼事這麼慌亂?”
“皇后身體不適,這些天來都不怎麼吃東西,今天午間送去的午飯,皇后又是一點兒都沒吃。我們這些當奴僕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方纔去勸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說了,只想見皇上一面……”弘胤擡頭看了皇帝一眼,低聲說道:“話說,皇上也大半個月沒有去過寢宮了,也難怪皇后娘娘思念的緊……”
太監尖着嗓子斥道:“弘胤,你好大的膽子,皇上的事,輪到你說話了嗎?”
完顏璟擡起右手,阻止那個太監喝罵弘胤,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也對,是許久沒有去看過皇后了,朕這就過去一次也好!”
對於這個結髮妻子,完顏璟雖然不喜歡,但是也不至於厭惡,想想自己還是皇太孫的時候,王妃每天晚上親自去煮一碗雞湯,送到書房給自己喝,完顏璟的心頭也不免有些溫暖。不喜歡是不喜歡,堂堂大金國的皇后,已經病了這麼久,自己這個當丈夫的,去也不去一次,怎麼都說不過去,難道非要史官給自己記上難看的一筆嗎?
“朕就過去了!”完顏璟站起身來,擡步朝寢宮方向走去,走了兩步,忽然回頭說道:“你們就都留在這裡吧!”
弘胤和那貼身太監一起答應了,老老實實站在廊臺上,目送皇帝離開。
完顏璟身邊的那位貼身太監,規規矩矩的低頭垂手站在廊臺,眼觀鼻,鼻觀心,就像老僧入定一般。偶爾一擡頭,只見弘胤有些奇怪的正盯着自己在看。老太監不覺有些怪異,自己又不是什麼美女,這個好色的侍衛隊長盯着自己看什麼?
站了不知道多久,老太監忽然覺得有點奇怪,太監尿褲子是很正常的,可是他並沒有尿褲子,依然覺得褲襠那裡暖暖的,丹田裡似乎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烈火在燃燒。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他記得很清楚,他是十四歲入宮的,在他入宮之前的一年,常常會出現這種情況,身上莫名其妙的發熱,跟着便是一柱擎天……看着自己的小弟弟一點點變大,一點點褪下那層嬌嫩的皮……無數次春暖花開的夜裡,他遇到那些讓自己無法解釋的事情,卻又不好意思去告訴別人,只好在醒來之後,偷偷摸摸去把牀單被子都洗了……可是,一年之後,家裡貧窮的他,來到了宮中,一刀割了那寶貝,從此以後,那股奇妙的感覺,再和自己無緣了。
偶爾,太監和宮女們也會做些虛凰假鳳的事兒,那時候的自己,也會有些讓自己口乾舌燥的衝動。可那是年輕的時候,現在已經老了,就算有些宮女爲了討好自己,主動來陪自己做些虛凰假鳳的勾當,自己都覺得意興闌珊。今兒個是怎麼了?
老太監怎麼都想不明白,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對面的弘胤。
弘胤一手託着下巴,笑呵呵的看向滿臉通紅的老太監,輕聲問道:“公公,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老太監知道後宮之中,真漢子純爺們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和自己這樣,少了那麼點關鍵的東西。這種事兒,總不能去問完顏璟,眼前的弘胤平時也沒少拍自己的馬屁,便遲疑着說道:“奇怪,老奴有些許多年都沒有過的感覺……”
弘胤詫異的反問道:“公公,那到底是什麼?”
老太監仔細琢磨了一下解釋道:“你知道,老奴是不可能找女人的啊,爲何老奴現在居然有些想女人了?”
弘胤的臉上露出一陣得意的笑容:“這是好事兒啊!”
老太監不知道弘胤是什麼意思,沒好氣的冷哼一聲,不再理會這個取笑自己的惡人。
弘胤漸漸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這份藥也是從妓院裡得來的,如果說,就連這個死老太監吃下去都會有感覺的話,那麼完顏璟這個年富力強的男人,更加無法忍耐得住。完顏璟並不是很亂來的人,他只是不喜歡皇后而已,並不代表他會隨便和其他宮女發生關係。如果完顏璟真的想這樣的話,整個後宮已經不知道亂成什麼樣了。到了皇后那裡……已經被藥力催動的完顏璟,眼前有個名正言順可以跟自己發生關係的女人,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了……
到了那個時候,皇后還用去吃那什麼勞什子墮胎藥嗎?總不用去冒這麼大的險了吧?
弘胤越想越是得意,只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