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們動起手的架勢和那些潑皮截然不同。這就是專業打手和業餘打手的區別。三爺很習慣這樣的場面,只要自己的部下一出手,在長沙府裡,就算是一般的官兵也要望風而遁。當然,因爲官兵人數衆多,又大多很抱團,捕快們輕易不會去招惹官兵。
但是,眼前的戰況,讓三爺的瞳孔忍不住劇烈收縮。對方的書局裡只有十來個人,還有兩個要分心照顧年紀老邁的掌櫃的,免得讓老人家被人打傷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數十潑皮和二十多精幹的捕快,居然只是和對方堪堪打成平手,略佔一點點上風而已。三爺的嘴脣輕輕蠕動了一下,這到底是一羣怎麼樣的人啊,居然戰鬥力如此彪悍……
書局裡的地方並不是很大,數十人站在這裡就已經顯得很是擁擠了,一旦開打,只能在狹小的空間裡互相搏鬥。人多,未必就是優勢。反而因爲人多,一棍子捅出去,誤傷了自己人也不罕見。
書局外,濛濛細雨似乎下的更大了一些。路上的泥濘更盛,藉着窗戶縫裡露出的那一點燈光,雨滴落在路中水窪濺起的一圈圈漣漪,更是醒目。猛然間,一隻大腳踩進水窪,四散濺開的水花打亂了街道上的寧靜,隨即便是衆多腳步紛沓而過。
林珍撐着一把花傘,俏生生的站在書局之外,下巴微微揚起,做了個進攻的表情。十餘名沉默無語的黑衣人手持鐵棒如狂風一般捲入了長沙書局。隨即便是慘烈的呼痛聲、鐵棍敲打在骨骼上那清脆的骨裂聲……
一名書局的夥計正奮力抵抗着三名潑皮的進攻,到底是雙拳難敵六手,遮擋不住的他被一個潑皮飛起一腳踢翻在地,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就看到一個潑皮抓起身邊的小凳子,惡狠狠的朝他頭頂砸下。這些潑皮打架從來都不分輕重,這一下要是砸的實在了,絕對可以讓他丟掉半條命。夥計已經驚恐的閉上了眼睛,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但是他居然沒有覺得疼痛。
睜開眼睛一看,那個高舉着小凳子的潑皮,抱着胳膊癱軟在地上,左臂軟綿綿的不着力,顯然是被人打斷了。一個健碩的漢子揮舞着手中接近兩尺長的鐵棍,勢不可擋的殺入進來,見人就砸,卻都是挑着那些穿着捕快服的人和吊兒郎當的潑皮下手。
三爺神色微微有些慌亂,隨即有冷靜下來,這裡是長沙府,捕快們在執法。眼前的人統統都在暴力抗法,他們已經開始動手襲擊公差,三爺只要把這情況報上去,長沙府馬上可以申請調動駐守官軍前來鎮壓,到時候就算是把長沙書局夷爲平地,也沒有人敢做聲。
“你們是什麼人?居然敢對公差動手?瞎了你們的狗眼麼?馬上放下武器,本官還可以考慮對你們從輕發落,不然的話……”
三爺那嚴厲的話語還沒說完,回答他的便是惡狠狠的一棍子,當頭砸下。一股鮮血順着三爺的額頭流了下來,流過他的眉毛,流過鼻子,直到嘴巴……三爺捲起舌頭,舔了一口,鹹鹹的,腥腥的。上次受傷是什麼時候?十年前?還是十五年前?太久太久沒有嚐到鮮血的味道了,尤其還他孃的是從自己腦袋上流下來的。
三爺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強行扶住身邊的牆壁,一手捂着腦袋上的傷口,高聲叫道:“馬上去稟告知府大人,調動駐守官軍前來彈壓。這裡是有人要造反了……”
這句話依然還沒有說完,打斷他話頭的依然是一棍子。三爺的年歲到底已經不輕了,兩棍子落在頭上,打得他徹底昏厥過去。但是不得不說,這些突然進入的黑衣人身手極爲出色,而且很有下手的分寸,最多是把人打暈,又或者打斷胳膊腿兒,絕對不傷人命。
黑衣人沒有一個做聲,只是沉默無語的進行着自己的工作,一棍子揮舞下去,就會有一人倒地,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嘲弄的意味,似乎在嘲笑眼前捕快和潑皮們怎麼如此不堪一擊。
書局裡跳躍的燈火下,揮舞的鐵棍帶起一串串殘影,準確無誤的敲打在捕快和潑皮的身上,慘叫聲此起彼伏……
書局這兒距離府衙並不是很遠,慌亂逃出去的潑皮無賴和捕快,瘋狂的朝長沙府衙跑去。正在等待消息的袁子通並沒有睡覺,他揹負着雙手,有些忐忑的在廊臺上走來走去,聽着雨聲,盤算着心中的計較。
忽然間,府衙大門口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幾個人,哭喊着三爺失手了,在書局被反抗的夥計們打死。那些潑皮別的本事沒有,添油加醋的本事倒是十分厲害,書局裡一共也沒多少對方的人,但是他們能吹噓成對方聚集了上百夥計跟官府搞對抗。三爺只是被打暈,在他們的口中便是生死未卜,八成斷了氣了……
袁子通的臉色漸漸變冷,沒想到區區一個書局居然敢和官府對抗,不過這也好,正好給了自己徹底剷平書局的機會。隨即查封一下書局裡的書籍文章,吹毛求疵之下,就算嶽麓書院的那幫學子寫的再謹慎,自己也能把他們跟違禁扯上關係,到時候就把長沙書局和嶽麓書院一網打盡,讓他們敢諷刺自己?
一打定了主意,袁子通頓時來了精神,長袖一揮便帶着隨從,點起三班衙役,順便派人通知守衛所的官軍前來支援,冒着已經變大的雨水,快步朝書局走去。
書局早已安靜了下來,除了一開始趁亂跑出去的捕快和潑皮之外,餘下的都被打翻在地,打斷胳膊腿兒的起碼也有一半。一個個被書局的人用麻繩捆的像個糉子,只不過,這些捕快並不害怕,反而有些得意洋洋,心中暗忖,你們這些瞎了眼的,連捕快老爺都敢打,看看一會兒你們怎麼收場。
袁子通快步帶人趕到書局,站在書局大門口,心中頓時咯噔一下,書局裡的夥計們整理着傷口,一小夥黑衣人肅然站在大堂兩側,看管着已經被捆綁起來的捕快們。讓袁子通覺得不對勁的是,那些夥計們太淡定了,而那些黑衣人的殺氣太足了,看着那些捕快們,就好像在看一頭頭待宰的豬羊一般。
沉重的腳步聲在街口響起,官軍的反應速度還是十分令人滿意的,一百多名守衛所的官兵片刻之間已經穿戴整齊,手持長槍鋼刀,在將官的帶領下,飛快的朝着書局方向趕來。
袁子通回頭看了看那一片黑壓壓的官兵正快步趕來,心中頓時安定了不少,快步走上前去,站在門口厲聲喝道:“長沙書局是要造反了嗎?竟敢毆打公差!”
幾名衙役拔出腰刀,唰的一聲,鋼刀雪亮,幾人擋在袁子通身前,一臉忠肝義膽的模樣,着實令人感動。只是這番氣勢並沒有嚇到那些書局的夥計和黑衣人。那二三十號人只是很漠然的看了袁子通一眼,傲氣十足。
老掌櫃顫巍巍的走了出來,拱手道:“是知府大人嗎?草民見過知府大人。”
“既然知道我是長沙知府,你們還不快快放人?自己捆綁了,跟我回府衙去受審。如果再要反抗,我一聲令下,守衛所的官軍衝殺進來,定叫你們雞犬不留。”袁子通的心情已經惡劣到了極點,說出來的話,自然也不那麼好聽。
老掌櫃咧嘴笑了笑:“這個真不行。”
“死老頭,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袁子通厲聲喝道:“別以爲你有嶽麓書院撐腰,就敢跟我作對。就算是朱熹又怎麼樣?他已經是下了臺的官員,手裡一點權力都沒有。有韓風在一天,他都不可能再次做官。我會怕他?你仗着一個下臺官員給你撐腰,毆打公差,這是自取死路。本官告訴你,就算現在剷平你們書局,所有人抓回府衙,朱熹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老掌櫃還是那副眼皮耷拉的模樣,懶洋洋的迴應道:“大人說得對,草民知道了。不過草民也聽說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人要是不服,可以動手試試。”說完了,老掌櫃居然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優哉遊哉的翹起二郎腿。
太不把本官放在眼裡了,袁子通憤怒的捏緊了雙拳。身爲長沙知府,四品官員,曾幾何時被一個屁民這般看不起,更何況,這個屁民的後臺是個下了臺的官員而已……袁子通憤憤的忖道,高官,我也認識不少,拼後臺,還能怕了你不成?
“曹虞侯,馬上把這些刁民都給本官拿下,押回大牢。如有反抗……”袁子通冷冷的掃視着滿屋子的人,一字一句,殺氣十足的喝道:“可格殺勿論!”
被袁子通點名的曹虞侯應了一聲,上百官兵鋼刀出鞘,左右分開,如同兩道洪流,飛快擠入大堂。若不是書局的大堂足可以容納百十號人,平日裡還要當做貨倉來用,根本就擠不下。曹虞侯親自帶隊殺入,一邊高聲叫道:“快快束手就擒,否則殺無赦……”
話音還沒落地,忽然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照着曹虞侯的臉,十分清脆的給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