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動聲色, 點頭贊同:“皇上真是有心。”
蕭朔便轉向一旁的福果:“怎麼還不傳膳?御醫不是囑咐了,皇后要按時用膳麼?都是皇后平日寬縱,你們辦事越發不上心了。”
福果急忙告罪:“陛下恕罪, 小廚房原本只備了陛下和皇后的午膳, 因太后娘娘過來, 現在正趕着做呢。”
蕭朔臉色微沉:“糊塗東西!這宮裡凡事要以太后爲先, 朕不要緊, 且傳上來,讓太后先用。”
太后忙欣慰笑道:“皇上孝順,哀家老懷寬慰;可皇上身體纔是頭等大事。哀家宮裡已備好了, 哀家便先回去了。”
蕭朔歉意道:“都是朕的疏忽,朕明日便去陪母后用膳, 母后不要委屈才是。”
戴碧瑤便去扶着太后, 忽又似想起什麼, 轉過身眼望蕭朔,小臉一紅, 嬌嬌怯怯道:“陛下明日可要記得去太后那,碧瑤有件東西想送給您呢。”
蕭朔笑意更濃:“朕言出如山,自然會去。”
待她們走出去,蕭朔便扶我坐到桌前,招手喚福穗過來:“朕不是吩咐過你們, 但凡宮中人來探望皇后, 都告訴她們皇后需要靜養, 打發走麼?”
福穗爲難道:“其他人倒是好辦, 可是太后……”
蕭朔擡眼:“怎麼?”
福穗便不再多話:“是奴婢的疏忽, 下次記得了。”
我看着宮人擺膳,嘲笑他:“你可真會胡謅, 我哪有連做噩夢、陰陽失調了?”
蕭朔回想剛纔,不禁也笑起來,在我鼻子刮一下:“是啊,你睡得小豬一樣,我有時回來晚了,弄出些許動靜,也不見你醒。不過,”他想了想,語氣有些低沉:“你確實,有時會做夢呢。”
我身子已有些笨重,不能和他打鬧,只把手中帕子輕甩過去:“我若是小豬,生下來的孩子就是小小豬!你看着辦。”
蕭朔哈哈大笑:“那我成什麼了?這樣吧,你是美若天仙,以後咱們孩子便是小天仙,可好?”
我鼓着嘴,瞟着他勉強嗯了一聲。
福穗、福果以及門外的樂非,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調笑間,正欲用膳,我忽然想起剛纔戴碧瑤提起的話頭,問道:“對了,你那表妹說……”
蕭朔瞪我一眼:“你說戴碧瑤麼?她是我那好舅舅一手□□長大的,呵呵,戴氏從前與太后母家幾乎勢同水火;如今她與太后倒是親如一家了。她的話你只管當作耳邊風,休要理會。”
我還是固執問道:“可是她說起,岐國出現了個南華公主,可真有此事?”
蕭朔眉心一跳,隨即笑道:“不是什麼大事,自雍國出事以後,外面一時間冒出多少自稱公主世子的,這回有人冒充你的名頭也不足爲奇,無須在這些小事上費神。來,這個你嚐嚐。”他搛起一塊紅豆山藥細糕放到我碗裡。
我瞧着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妙:“那爲何她專門向我提起此事呢?是哪裡有不妥麼?”
蕭朔見瞞不過我,便正色道:“真的無須你掛心,咱們先吃飯,吃完飯我慢慢講與你聽。”
我便草草吃完了飯,筷子一放,催他:“快些告訴我啊。”
他笑嘆道:“就知道你心裡擱不住事,飯也不能好好吃。”他將碗碟推開:“我陪你去走走消食。”
午間太陽刺眼,我們便沿着迴廊慢慢散步。
蕭朔神色略沉:“是這樣,前些時日,有個與你年紀相仿的女人在岐國出現,自稱是南華公主。當初岐國攻下秣陵時,並未傷及各個寺院裡的僧侶尼姑;經從前法檻寺裡的衆人一致指認,這女子便是南華公主。按照你們寧雍王室對外的說法,你南華公主自小長在法檻寺,而法檻寺尼姑衆多,就算是全被收買,也不可能在細節上全部口徑一致,因此岐人深信這個女子便是南華公主。”
我回想起來,從前俞大監接我回雍宮的路上說起過,他將一個與我相同年紀的女孩子放在法檻寺,少見生人,對外只說是我在寺中祈福;可後來我回宮,他本有除去這個女孩子的意思,卻被我堅持攔住了。
現在看來,顯然正是這個女子趁亂而起,利用不知內情的法檻寺中人的確認,竟乘機弄假成真,頂了我的名號。
“可是寧雍王室如今掉下王座,身處險境,尚不如尋常百姓自在,她在此時冒充南華公主,是想做什麼?”我隱隱猜想,事情並不像蕭朔所說的那般輕鬆。
蕭朔躊躇道:“你要知道,世間多的是蠅營狗苟之事,無須關注這些,也不值得動氣。”他擔心地看看我:“我若告訴你,你可不許生氣,對身子不好。”
我點點頭:“你還是直說吧,不然我會胡亂猜測,豈不是更費神。”
蕭朔笑道:“我知道你這樣的性子,索性不瞞你。”
他駐足,拍着欄杆:“這個女子冒充了南華公主,竟在岐國都城虞封的妓館公然掛名,很快名聲大噪。”
“什麼?她竟這般敗壞我的名聲!”我頓覺受了奇恥大辱,手上一緊,將原本捏在手中賞玩的花瓣揉個粉碎:“你快點派個人去虞封,把這個人砍了!”
“哎呀,早說了不許生氣的,”他連忙靠過來,一遍遍地在我背上摩挲,像安撫炸毛貓兒一般,漸漸將我的怒氣拂去:“我初知此事時也是萬分惱火,但若是一刀將她砍了就能解決此事,我豈會容她留到現在。”
蕭朔輕輕拍在廊柱上:“若此時除去她,世人便會認爲她真的是南華公主,豈不是正好坐實了南華公主淪落爲娼妓的事實?如此,你的名聲便永遠恢復不了了。”
我急躁起來:“那怎麼辦?難道就讓這個人打着南華的名號行下作之事?!我寧雍王室費盡辛苦,復國之事纔剛剛開始,竟被她潑了髒水,將名聲敗壞如斯!”
我越想越怒:“少曦爲了復國吃了那麼苦,舍了鎮國公主的封號,連剛生的孩子都拋下;若此事洗清不了,寧雍王室顏面何存!以後又怎麼召令軍隊、趕走岐人呢?!”不禁跺腳恨道:“若我現在身子方便,我便徑自去虞封,親自取她狗命!”
蕭朔嚇得連連擺手:“我的公主殿下!您可千萬別衝動,爲咱們的孩子想想。這件事就交給我去辦,要找到假冒之人的破綻,還需從雍宮這裡下手。我已給你姐姐去信,且看看她有什麼辦法。”
翌日中午,蕭朔果然去了太后處用膳。
福果自作主張悄悄去打聽,回來向我彙報:“那個戴碧瑤給陛下送上了自己繡的荷包,陛下只推說自己不用這些,她便裝得楚楚可憐的樣子,太后在旁發話,陛下便只好收下了。”
福果氣得小臉發紅:“誰知道她在那荷包裡放的什麼啊!娘娘您也給陛下繡一個!難不成讓陛下戴着她繡的荷包!”
我心裡有些發酸,搖搖頭:“陛下收下便是收下了,誰又能強迫他戴哪個。”
福果還要說話,福穗在旁對她使了個眼色,兩人便退出去,留下我一個人無精打采地躺着。
我沒好意思告訴福果,我並不會繡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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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我便接到少曦來信。
原來少曦思來想去,爲揭穿假冒之人,於雍國東境的小城鬧市之中公開亮相,稱自己纔是南華公主。她當衆歷數雍宮之事,並痛斥假冒之人,件件清楚明瞭,教人信服,一時名聲四起。而後幾經周折,被秣陵城郊大營中的守軍殘部找到,這才被確認爲南華公主。
我不禁莞爾,從前容燁出征時,少曦和我曾在城郊軍營相送,大約在場不少人見過我們,卻並不知道我們誰是南華公主、誰是浩太公主。
不由鬆口氣,再看下去。
信中少曦還提到一件奇事,她當衆自稱南華公主後,便被岐國細作盯上。一次對方深夜發難,人數衆多,蕭朔派去的人竟難以抵擋。遇險之時,忽然有高手出現相助,將前來圍殺的岐國細作一一消滅。
少曦只道是雍國義士慷慨相助,便想邀他相助復國,可是那人看清了她的臉之後,卻露出失望神色,只冷冷說道:“你並不是南華公主”,便要離去。少曦不肯放棄,趕上去請他爲復國出力,那人只道:“雍國之事與我無關”,便隨風而去。
她事後想來,那人見了她便知道她不是南華,定是從前見過我。而這樣的高手並不是雍宮中人,那麼就很可能是歸雲山中、知道我來歷的舊人了。
我捏着信紙,心中初時一暖,又是一嘆。從少曦的描述看,這人是誰,自是不言自明。
只是當初在山中說了幫不了我,現在又錯把少曦當做我,及時出現相救,原來他是這樣一個口是心非的人。
往事已矣。
我將信紙珍重摺起來收好,舒口氣,多虧少曦有勇有謀,這個危機算是解決了。
少曦如此一來,那假冒南華公主的女子便再演不下去;她倒機警,聽到風聲便急忙跑了,蕭朔派去的人在岐國竟一時尋不到她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