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勸慰道:“事發突然, 皇后怎能預料?而且您看,她爲了保護朕也受了傷,母后就不必苛責了。”
戴碧瑤自進得殿來便癡癡望着蕭朔, 一臉心疼, 忽地失聲道:“哎呀, 表哥的衣袖都破了, 幸好是有驚無險。”
話一出口, 她似才意識到不妥,急忙跪倒行禮:“碧瑤失言,一時情急, 竟將從前舊稱叫了出來,實屬大不敬, 請陛下降罪。”
蕭朔這纔看向她:“原來是碧瑤表妹, 無妨, 快起來吧。”
太后怒道:“此等大事,足以震動朝野!定要查個清楚, 存了異心的人統統留不得!”
她眼神一變,冷哼一聲:“即便此事與皇后無關,可衆人都知道,皇上一貫專寵皇后,那刺客便是算準了皇上會到皇后宮裡, 纔在這下手。依哀家看, 皇上再不可肆無忌憚地專寵皇后, 以免被別有用心之人尋了破綻。”
蕭朔笑道:“母后教訓的是, 朕都記住了。現在既是安然無事, 母后不如先回去休息,待朕處理完此處事宜, 再去陪母后說話。”
太后無奈,氣色稍平,掃視了衆人一圈,便轉身離去。
戴碧瑤跟在她身後慢吞吞走了幾步,忽又回過來向蕭朔矮身行禮:“太后愛子心切,還望陛下體恤她老人家心情,千萬珍重自身。”
說完,她微微擡頭看向蕭朔,眼中含情,頰上緋紅。
蕭朔點頭,溫言道:“朕明白,表妹替朕勸解太后寬心。”
戴碧瑤眼望蕭朔,緩緩起身,羞道:“碧瑤怎當得陛下叫一聲表妹呢,都是舊年之事…”
蕭朔溫和一笑,很是親切:“朕這段時間忙着,總想找個時候與舅舅說說心裡話,舊年之事,朕怎麼會忘呢?”
戴碧瑤漲紅了小臉,低聲告退。
太后等在殿外,含笑看她一眼,便重新扶了她手臂離去。
我看的明白,卻顧不得計較這些。
入詩一直癱在地上,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雖知道行刺之事嚴重,又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入詩再難撇清關係,卻仍抱有一線希望:“陛下,入詩她確實冤枉,可否等查清楚……”
蕭朔看了看我手上傷口,皺眉道:“別再替她求情,還是想想自己吧。”他目視侍衛:“還愣什麼,還不將這個奴婢帶走。”
入詩此時倒收起了害怕,看向我平靜道:“公主殿下保重,奴婢就此拜別了。”
我一急,當着衆人的面不知如何向蕭朔求情,膝蓋一彎就要給他跪下。他眼明手快,在我膝蓋還碰地時已將我一把拉起。
我急得不知怎麼辦,他看着我,眼中心痛一閃而過,卻終是冷冷道:“不必再查,這個奴婢既然敢來和你說了那些混賬話,就該承擔後果。”
我掙脫他手,眼見入詩無聲無息地被拖出殿去,忽然腦中發矇,四肢無力,身子晃了幾下,暈倒過去。
蕭朔接住我,臉上露出未曾有過的驚慌:“阿輝!”
失去意識之時,眼前只看見他朝服胸前繡的龍紋圖案,那龍在雲中張牙舞爪撲來,似要將我一口生吞。
神智昏迷之中,彷彿看見入詩和入畫,歡歡喜喜坐在韶和殿中,替我做着雞毛毽子。
畫面一幅幅轉換,忽而又是蕭欻在馬上俯身,眨着眼睛對我笑道,小兄弟可以上天入海,何必囿於方寸宮闈?!
……
耳邊的呼喚卻一聲急過一聲:“阿輝、阿輝!”
我睜開眼睛,蕭朔正坐在牀邊,微微顫抖握着我手,見我醒轉,神色一鬆,眼中無限喜悅溫情:“阿輝,御醫說了你只是一時驚擾,並無大礙,不用擔心。而且,”他握着我的手不由緊了些:“你有身孕了!”
我一怔,蕭朔已按捺不住興奮,站起身來:“咱們要有孩子了!”
一旁侍立的宮人、御醫們紛紛行禮賀道:“恭喜皇上、皇后!”
驚訝瞬間變爲歡喜,之前的心思全拋到了腦後,我不自覺輕撫平坦如常的腹部:真的有一個小生命在這裡慢慢長成麼?
蕭朔仍穿着之前的朝服,卻忘記了要冷靜持重,不住地在榻邊踱步轉圈:“阿輝,我要給孩子想個好名字,可一時還真想不到……”
此時屋裡還站着下人,我有些羞赧:“都是滿月以後才取名,哪裡用的着現在就想名字?何況連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
蕭朔一拍手掌:“對,那我便想一個男孩名、一個女孩名,不管是男是女,咱們都視若珍寶。”
不等我答話,他轉向宮人:“吩咐要備好孩子出生的物品,衣服、鞋子都得分男女備齊。其餘還有什麼,朕想想……”
福穗抿着嘴笑回道:“陛下,一應事務內廷監都會準備齊全的,您不用費心。”
“哦?”蕭朔罕見地露出些許羞意,隨即朗聲笑道:“既是如此,便吩咐他們格外精細些。”
宮人們見狀,皆帶笑意,應諾而去。
蕭朔便回身坐在我旁邊,替我墊好身後靠枕:“阿輝,我真快高興昏頭了!你要好好休養,行動萬要小心,你從前總蹦蹦跳跳,現在要注意,桌案的邊角什麼的,別磕碰着……”
他拉着我手,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我聽着並不覺囉嗦,看着他臉龐,心裡溢滿歡喜。
一團甜蜜之中,忽地想起方纔殿中之事,纔要開口,他已體貼道:“方纔的事你不要擔心,我會暫行按下,先保下你那個奴婢的性命。你只管安胎,如今萬事都不及你和孩子重要。”
我笑着點頭,他這才戀戀不捨地起身去更衣。
福穗端來一碗燕窩,看着我喝下:“娘娘,您既有了身孕,就不要操心其他了。您總想着別人,其實,陛下才是您重要的人啊。恕奴婢多嘴,今日在殿上,您只顧替那個威北王府的美人求情,可是陛下是否受傷,您一句也沒問呢。”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來,確如她所說;不由對蕭朔多出幾分歉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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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體一向皮實,有孕之後也並不覺着辛苦;然而宮人們奉了上命,時刻小心翼翼地服侍。蕭朔更是將我當成玻璃人般對待。自我有孕,便貪睡遲起,他便每日儘早下朝,陪我一起用午膳;晚間同寢,也總是警醒着,我動動手腳他也能感覺到。
我見他休息不好,便趕他去書房睡。他不肯,只命人另設了一張小榻在牀邊,如此若他回來的晚,便躺在小榻上,擾不到我。
只是入詩還被關押在牢中,每每我問起,蕭朔卻並不鬆口。
這日將近正午,太后扶了戴碧瑤前來探望,說起蕭朔仍歇在此處一事,嘆道:“皇上真是心疼你,難怪羨煞其他妃嬪了。”
不過我已知曉她的性子,無事不登三寶殿,定是還有下文。
果然她接着話鋒一轉:“你既爲皇后,就不該讓皇上委屈着,要賢良淑德,勸他去別處好好歇息纔是。”
我恭順點頭稱是,心裡卻只想着趕緊應付了她,午膳讓福果傳個秘製藕粉羹來吃。
戴碧瑤側坐在旁邊,眨着一雙水靈靈的杏眼:“皇后娘娘懷孕辛苦,可惜娘娘的姐妹都不能前來探望,下人們雖然得力,卻不及自家姐妹貼心呢。”
自上次殿上之事後,我總算看出一點她的不安分苗頭,不過仍是被她的話勾起疑惑:“本宮的姐妹?本宮的姐姐早已嫁入楚宮,遠隔千里;本宮妹妹下落不明,陛下一向派人在尋找,她自是不能前來。”
戴碧瑤驚奇笑道:“怎麼娘娘還不知嗎?娘娘的妹妹、南華公主,如今到了岐國呢。”
我一驚,我就是南華,哪來的又一個南華公主?而且還在岐國?
待要再問,太后已薄嗔道:“碧瑤,就屬你嘴快,快不要瞎說了。她們寧雍王室與岐國有滅國之仇,那南華公主又怎會公開出現在岐國?!”
戴碧瑤這才慌忙掩口,矮身賠禮:“哎呀,碧瑤一向莽撞,這回又失言亂說了,皇后娘娘勿怪,權當碧瑤沒說過此事。”
我已見識過她這做派,也懶得計較,只道:“聊天閒話而已,無妨。”
正說着,蕭朔已下朝回來,進門見了她們,便笑道:“今日天氣好,適合母后出來走動,碧瑤表妹也在啊。”
太后慈愛道:“皇后有孕,哀家成天裡歡喜得不得了,自是掛心。”
戴碧瑤笑着附和:“太后娘娘成日掛記着皇上和皇后,只是身子一直不得勁,今日總算坐不住,便要碧瑤陪着來了。”
蕭朔點頭,懇切道:“何勞母后掛心,朕和皇后一向都好。母后應當保重自身,纔是朕的福氣。”
我耐着性子、掛着笑容,看他們情真意切地聊着。
太后鄭重道:“皇上一直住在皇后這裡,現下皇后有孕,皇上別擾了她休養,該去別的妃嬪處纔是。若是皇上不中意她們,便選幾個新人進來,也好助子嗣興旺。”
蕭朔笑容不變:“多謝母后關懷。皇后有孕以來,時有夢中驚噩,御醫說是陰陽失調,需要陽氣鎮守,是以朕才一直在此,畢竟皇嗣之事不可大意。”
我本在假笑,此時看着他一本正經扯謊的樣子,卻真發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