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滿山碧翠。
我來到那巖壁下,對着那爬滿一壁的藤蔓咧嘴一笑。
入春剛暖和些,我便把收集來的藤蔓種子變着法子往壁上放,如今果然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結束練功的日子就要到來啦。
我得意一笑,便一提氣,攀着藤蔓朝巖頂躍去。一路上處處藤蔓觸手可及,我雖然提氣屏息甚是辛苦,總算是有驚無險,已經能看到巖頂了。
誰知此時,我腳下忽地一滑,手還沒抓到上面的藤蔓,人已經往下墜去。我大驚之下,手腳僵硬不聽使喚,本來已是勉強提着的一口氣忽然鬆了,竟直直摔下去。
“啊——”我本能地尖叫起來,看着迅速遠離的巖頂,腦海裡只剩一個念頭:阿原這王八蛋害死我了。
預想中我應該會砰地一聲摔在堅硬的地上,就此駕鶴西去。
然而跌下去卻好似沒什麼動靜。
我嚇得頭腦發懵,試探着用手指戳了戳身下,好像比地面倒還軟和些。
日頭濃烈,晃地我睜不開眼,我暈暈乎乎地想,我是不是已經駕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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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響起阿原冷冷的聲音:“你戳什麼戳,快回個神起來吧,又沒摔着。”
我神志清醒些,扭頭一看,那張討人嫌的臉近在咫尺,一雙幽黑晶亮的眼睛帶了嘲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攤着手躺在地上,而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身上。
原來是他及時躍起在半空中接住了我,又當了我的人肉緩衝墊。
他推推我:“快起來吧,你可真重。”
見我仍不動,他終於有些緊張,抱着我一骨碌坐起來,開始檢查我的手腳有沒有摔傷。
我靠坐在他身上,想動卻動不了,剛纔那高空一摔把手腳都嚇軟了,還沒回過力氣來。
終於,我歇過來勁來,心裡哀嘆這次真是大大地丟了臉面。不過看着這小子慌張的樣子,又覺得解氣。
雖然輸了本事,但是不能輸了聲勢,我便撒潑耍賴地嗚嗚哭起來:“混蛋阿原,都怪你故意讓我爬高爲難我,我今兒差點摔得小命都沒了。我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對得起我義父嗎?!”
然而這虛張聲勢的一哭鬧讓他發現我並沒有受傷,他便利索地把我扔下,站起來拍身上的土:“讓你爬這個,不過是想讓你收心多練功夫,不要整日裡胡思亂想罷了。誰知道你這麼懶,爲了不想練功,居然真的急着想上這巖頂。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難道不知道這麼高摔下來會摔斷腿嗎?!”
我自知理虧說不過他,便捂着眼睛繼續起勁叫起委屈來。
阿原繼續自顧自撣着衣服,不爲所動:“從小你就會這麼裝哭耍賴,我又不是沒見識過,快省省這一套吧。”
過了一會,他終於熬不住,過來哄我:“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哭了,行不行?……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能不哭?”
我放下手,停了哭鬧:“只要你帶我上去,我就不哭。”
他雙臂抱在胸前,嘲笑似地眯起眼睛看我:“剛纔你手腳都嚇軟了,這會還想上去?”
見他如此,我立刻一撇嘴,作勢又要哭起來。
他扶額嘆氣,想了想,簡潔地說道:“注意提起氣息,不要鬆懈。”
他本欲直接抓住我胳膊,猶豫了一下,解下我的褡褳,擰成一股當做繩子,分別系在我們倆手臂上。就這樣,我半是被拉扯着,半是自己提氣騰躍,上到巖壁頂端。
在下面看,這面巖壁陡峭單薄,沒想到它順延山勢,頂端卻有一片小小開闊平地。我解下繩子,有點驚喜地四面環顧,山風環繞,神清氣爽,整個幽谷鋪展眼前。朝着無盡的山巒大喊一聲,餘音在各個山谷間層層無限迴盪。
這是幼時我最愛玩的迴音遊戲。
小時候總幻想是山谷中有人在回答我,沒準就是我的親生父母,因此我玩地樂此不疲。阿原打小就是一副討人嫌的樣子,一次在我攏着小手朝山谷亂叫的時候,他略顯擔憂地拉了拉義父的衣角問:“師父,小六兒該別是個傻子吧?”
……
此時我回過頭,果然阿原是一副看傻子的冷漠表情看着我。
我還未要和他計較,視線卻越過他,被他身後的一個小巖洞吸引過去。那巖洞門口被石塊半遮,走過去一瞧,約莫半間屋子那麼大,地面乾乾淨淨,裡面有一張由柔軟乾草堆成的齊整小牀,還疊了一條薄被。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張由花崗岩石堆成的矮桌,桌面顯然是經過打磨,平滑無痕,上面放着一個樣式古樸的琴匣。
我拍手稱妙,回身問阿原:“這裡是你的地方?怪不得時常不見你蹤影,原來獨自躲在這裡悠閒自在。”說着,好奇去摸那琴匣。
那琴匣的木質極好,摸起來觸手生涼,雖沒什麼雕花紋飾,卻能從邊角的細緻打磨可見做工精良。
見他不反對,我便忍不住手癢,小心翼翼地打開琴匣。
匣內果然是一副好琴。琴木隱隱生香,上刻着一朵小小芙蓉,被祥雲流水環繞着,寥寥幾筆線條勾勒出花瓣傳神姿態;琴絃在洞外射來的陽光下顯得透明潤澤,光芒晶瑩卻不刺目。我雖不會彈琴,卻摸得愛不釋手。
“這琴嬌貴,需要精心養護,”阿原亦凝視着這把琴:“春夏雨水多,寨子裡有些潮溼,我怕這琴在小木屋裡沾了溼氣,就找尋到這麼個高處,每年就把琴拿來存放。後來覺着這裡安靜無人擾,就乾脆抱了被褥來,時常在這裡住幾天。”
我心裡偷樂,他的小木屋就挨着書塾,旁邊的大槐樹是那幫小孩子最喜歡攀爬掏鳥蛋的地方,自然是清靜不了。
阿原伸出手,修長手指輕輕撥動琴絃,引發一串音符,似珠落玉盤:“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遺物。”說着,眉間顯出點點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