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只是在西羌做客數日,不日就能脫困回中秦?
什麼叫西羌安平侯並無勉強他們之意,只是太過熱情好客而已?
薄野秀此刻的心情真是無比複雜,此中哭笑不得種種,實難叫外人道也。
雲陌啊雲陌,你的倔強你的不屈,就算是對我這個朋友、知己也要如此嗎?
這樣的你,真叫我心疼,也讓我汗顏。
即便身陷西羌,暫時無法得到自由,你卻能依舊故我冷靜自持,而我,卻不知不覺爲你牽動心絃。
汗顏,我薄野秀枉爲第一世家少主,心性修養竟是不如你一介弱女子,真真是個諷刺。
也罷,既然你不希望我攪着一趟渾水,那我索性抽身而去,你總該放心了。
薄野秀神色怔怔表情晦暗不明地盯着手中的字條半晌,捂着臉發出一聲疲憊的笑聲,就隨手將字條拋進了附近的火堆中,眨眼間燃盡。“讓維城那邊的莊子鋪子都多多留意龐府動向,不要做得太明顯。”
“那少主您這是要?”面前的探子小心翼翼地詢問,也知道少主心情不佳。
好不容易有那麼一個紅顏知己,卻遺憾地只能站在是非圈外唏噓旁觀。任誰是薄野秀,心裡也是難過的。
因爲他們的少主從來就是一個心性單純專一到近乎淡漠的人,他正因爲專注醫道,才成就了醫癡的鼎鼎大名。
世人多半知道醫癡薄野秀,卻少有知道薄野秀是第一世家的少主,身世何等顯赫,數百年世家傳承的底蘊,早已不遜於那龐然大物般的四國。
“沿路我看了,不少村落城鎮都爆發出了險情嚴重程度不等的瘟疫,正好我們前去賑災,就先從着手救治瘟疫開始罷。”薄野秀輕輕一嘆,將心底的惆悵收起,純澈的眼底一片悲憫,便又是那個謫仙般聖潔不染塵埃的他。
同一時刻,仙度都城樑華。
豆大的燭火無聲戰慄着,暖黃的光暈烘托在那集萬千傾世光華於一身的墨發玄衣身影上。
魅惑衆生的雙眼,如玉一樣的面龐,脣不點而朱比女子還要誘人的薄脣,長眉入鬢露出一片光潔平坦的額頭,上面點點黑曜石串接成的額飾鬆散地綁縛着那一頭烏黑如瀑的散發,明明是一副不羈狂放的姿態,但那眉心緊皺的結,薄脣緊抿的憂愁,又叫人忍不住想着探究他的煩惱,恨不得解決掉他心裡的愁,只爲那一笑日月失色,傾國傾城的風姿。
金黃色鏤空菊紋的護甲被他無意識轉動着,頭垂低,振翅欲飛一樣的雙睫微微顫着,在眼底打下一片晦澀的陰影。
啪。
放下手裡古老的竹簡,墨玄城全無翻閱兵書的興致,忽然站起身,任憑那豆大的燭光搖曳,渲染得有一瞬身影抽長猙獰,可怖萬分,一如他起伏不定,兩處極端中茫然的心情。
望月高眺,目光像是不經意間掃去西羌的方向,良久方纔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我所做的,到底孰對孰錯?”
一人獨望月,誰人能解他的疑惑?此問也註定無解。
可能唯有午夜夢迴時,那每每反覆令他心悸驚醒的噩夢,纔會反映出他心底真正的思緒。
“長姐這麼晚了不睡?”
也許是心有靈犀,這個時候洛雲陌也坐在屋檐上望月。而院子中,還有一道瘦削沉穩的身影站在那裡,神色不明。
洛雲陌向下望去,看見洛翊有些訝異,隨即便是關切的問候:“夜裡
天涼,七皇弟還是快回屋去好好休息吧。我沒睡意,不如坐這兒,附庸風雅一遭。”
自嘲的一笑,洛雲陌平靜地望着這一彎圓月。
時間過得確實是快。
早在重生之後。因爲月毒關係她便對圓月有一種看見災難的恐懼心理。像是現在這樣,心境平靜淡淡望着圓月,卻是前所未有的。她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來了興致,獨自一人翻上房頂,就這麼怔怔地望着圓月。
下面的洛翊似乎是放棄了詢問長姐毫無睡意的原因,輕笑了聲推門走了進去,又吱呀關好了門。
於是天地之間,似乎又只剩這一彎圓月,以及月下怔怔相望的洛雲陌。
第二天,換下一身霜露,洛雲陌神清氣爽地找到了龐禮,讓他代爲通傳。
和勞予綽這種人,鬥心鬥力都是徒勞而已。與其耗着玩這種比試耐心的幼稚把戲,不如且看他真實的盤算是怎樣的,再製定計劃。說不定,他們還能從勞予綽身上謀得有利的籌碼。
“長公主很識趣。我本想你猜透關節所需要的時間起碼需要個三四天,不想我還是低估了長公主的定性。”
勞予綽笑着走了進來,洛雲陌房門大開,自己坐在太師椅上靜靜品着一杯香茗,不悲不喜,就算勞予綽這麼說也沒有干擾到她平靜的思緒,就好像晨昏暮鼓老僧入定,但凡耐心差點的,恐怕就忍不住對她冷嘲熱諷幾句了。
但是勞予綽沒有。
他自詡是一個好獵人,撒了網不撈到大豐收成果可怎麼行?
“長公主還不說話?呵呵,我也知道今時今日你所遭受的屈辱比往日更甚,只是你一直把自己的心事藏得很深,外人難以發掘。本侯無心做這個揭你傷疤之人,更甚者我其實並非僅僅是爲了你們的身份將你們留在西羌,長公主你大概早已心知肚明,本侯要的到底是什麼。”
洛雲陌終於捨得用正眼看勞予綽了,只是她的眼神極冷,極冰。“我們,絕無可能。”
“長公主爲何說得如此斷然決絕?我覺得我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結爲鴛盟,也只會對你皇弟榮登九五有利無害。”
勞予綽真的是十分費解,換做是別人,這樣的條件一定會動心。
可是他說出這話以後就一直在默默關注洛雲陌的臉色,清楚地看見她眼皮一動,眼中閃過一抹鄙夷不屑之色。
“安平侯好大的胃口,要了我中秦三公主還不夠,竟又想打我的注意嗎?姐妹同侍一夫,你當我是什麼人?”洛雲陌越說越諷刺,越說語氣越冷。
“早在這盤局開始之時,我就說過自己不甘爲棋子。在你們時時刻刻想着胡亂將我擺動之時,可曾想過我的感受?憑什麼只能你們斟酌執棋,而不能我也來翻身做主一回?既然你有了三皇妹,那麼我們之間就已經斬斷了一切可能。”
一提起這樁烏龍婚事,勞予綽就不由眉心一跳,也跟着怒上心頭。
他不急反笑,語氣也陰沉了起來。“說起來,這一切還不歸功於長公主的算計?不過長公主你萬萬可以放心的是,你那好皇妹自嫁到我這裡開始,就從來沒一天能挽留住我在她那兒過夜。呵呵,這就算是她不懷好意算計於我的下場。”
“好一個狠心的安平侯。”
洛雲陌這純粹就是誇讚。因爲沒人比她更厭惡憎恨洛蓮蓉了,洛蓮蓉有半點不好她都能鼓掌相慶——
更何況從一開始佈局讓洛蓮蓉
李代桃僵起,洛雲陌打得就是這個盤算。
勞予綽這樣一個驕傲的人,眼裡根本就揉不得一點沙子。當晚捉姦,還是在異國他鄉,臉都丟大發了,還只能窩囊憋屈地不得不認下這個烏龍,爲洛雲陌背上黑鍋。
這一來,勞予綽心裡怕是恨毒了洛蓮蓉。回國之後勞予綽冷落洛蓮蓉那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洛雲陌從未懷疑。
如今當真從前世呵護疼寵洛蓮蓉那個賤人,就好像對眼珠子一樣珍視的勞予綽會這樣以截然不同的冰冷態度針對洛蓮蓉,洛雲陌心頭也由衷升上一層快意。
洛蓮蓉,你欠我的,這纔剛剛開始報還呢。
說起來,即便不想和勞予綽虛與委蛇,甚至想將他這張臉拍得遠遠的,最好死不相見。
可是勞予綽話裡話外的意思琢磨起來就很有深意了。
洛雲陌迫切需要能支持洛翊上位的條件,兵力就是最重要的一環。
而他勞予綽,別的不能保證,帶兵打仗常勝將軍之名威震西羌中秦兩國,手裡掌有虎賁鐵騎兵五萬,步兵十萬,整合起來浩蕩十五萬大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這樣的一個強有力的盟友,只要洛雲陌是個聰明人都會想盡辦法去爭取一下。
“過獎過獎。你的好皇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到頭來不過愚人說夢一場而已。”
勞予綽平淡說完,又舊話重提道:“我的建議,不知道長公主意下如何?結爲鴛盟,你我互惠互利。”
“我只可以接受與你接觸一段日子,多多熟悉。其他的,暫時免談。”洛雲陌眼中精芒乍現,“安平侯覺得如何?”
勞予綽是不無猶豫的,但他轉念一想這樣其實也算達到目的了,他不相信近水樓臺還摘不到月。
便點了點頭,“希望長公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說罷他深深看了洛雲陌一眼,當先做出邀請的姿態。“請,我們走後,會有人快馬加鞭將令弟送到安全的地方。”
洛雲陌眼皮不擡,心中怎麼想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不必多言,侯爺請。”
自洛蓮蓉如願嫁給她心心戀戀的安平侯起,她的日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過得越來越不如意。
一開始洛蓮蓉還能說服自己,一定是侯爺事務繁忙無心風月,再加上他確實沒有和其他女人有交際,洛蓮蓉忐忑不定的心才能安定下來,給自己反覆吃下定心丸,不斷催眠自己侯爺只是沒工夫涉足後院罷了。
可隨着時間日久,這份難耐的煎熬變得焦灼,洛蓮蓉偶爾參加西羌後宮女眷聚會時,看見人家身懷六甲總是嫉妒着。
而西羌太后更是總想以安平侯無嗣的由頭多塞秀女進侯府,只望安平侯能讓勞家血脈繁衍昌盛。
洛蓮蓉的處境越來越艱難尷尬,等到一日她終於忍無可忍衝到書房失態地質問勞予綽時,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噩夢般冰冷無情的雙眼。
“你是什麼東西,也有資格對本侯指手畫腳?你若不是中秦的三公主,早被我趕出府去了。不知感恩,還敢奢求?現在立刻滾!本侯就告訴你,此生此世,你永遠別想得到本侯一絲一毫的疼惜和寵愛。只因爲你不配!”
洛蓮蓉現在想起來心裡都還悲哀憤恨着。
她真早該想到的,從那一夜開始,自己就已經不知不覺落入洛雲陌那個惡毒女人的圈套!要不是她,自己心願得逞早已有侯爺恩寵加身,又怎能成了今日這般怨偶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