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一國之後,寧皇后素來以賢良淑德的一面呈與世人,這般有些猙獰得意的模樣,着實讓進殿來添水的宮人嚇得心頭一驚,緊低着頭添完茶水,連忙退了下去。
寧皇后卻渾然不覺般,冷冷笑着,她在幻想着等到那一天,一切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就在她獨自沉湎之時,拂塵低聲道:“娘娘,老夫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寧皇后揮了揮衣袖,“大師有話儘管說來便是。”
拂塵道:“聽聞三小姐和玄王爺雖相識只數月,感情卻是深厚無比,令人羨煞,且不日就要完婚,娘娘既是有心籠絡三小姐,那免不了要愛屋及烏,將玄王爺一併收下。”
“玄王……”寧皇后猶豫了一下,她依舊有些拿不準,這個玄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世人皆道他重病纏身,是個病鬼王爺,可是這些年來裡裡外外出了那麼多事,波及他的事情也不在少數,卻無人能傷及他分毫。
夜舜給二人賜婚之後,雪衣便時常出入玄王府,爲其治病,聽聞病情已經有所好轉。
難不成,這個病鬼王爺當真並非表面上這般羸弱?
縱使他的病好了,可他在這朝中無權無勢,病重的這些年,他僅有的一絲權利也早已被架空,如今他就只是個名義上的王爺罷了,除此之後,並無實權,籠絡他又有何用?
拂塵一臉深思,道:“玄王爺畢竟也是皇子,是子衿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長,且近來修王爺與其走得很近,若是能將二人一併拉攏,那……”
寧皇后又是一愣,“修王爺……”
想了想,又道:“若是兩人能一併拉攏,自然是再好不過。如大師所言,他二人畢竟是皇子,縱然無權,但是在聖上面前說的話總也是有些分量的,再說月賢妃母家月家,雖不出將才,然其在朝中的文臣之中卻佔着一席重要地位,若爲我所用,再好不過。”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面露一絲幽深笑意,頷首道:“多謝大師指點,本宮知道該怎麼做了。”
莊福宮雖不似清寧宮那麼大,卻處處佈置得精緻優雅,細微至極,看得出來,每一處的花花草草都是經過精心挑選和安排的。
殿內,香案上的香爐裡,一縷輕煙嫋嫋升起,濃淡適宜的香味兒在殿內瀰漫開來。
身着牙色裙衫的盛裝女子對着座上的寧皇后微微頷首致意,輕聲問道:“難得皇后娘娘有空到妹妹這裡走動,不知有何吩咐?”
寧皇后不由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捻起一塊糕點送到嘴邊,卻未吃下。
那盛裝女子便了然地瞥了身邊的宮人一眼,輕揮衣袖,“都退下吧。”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寧皇后方纔吃下糕點,連連點頭道:“唔,妹妹這宮中糕點做得果然獨特,甜而不膩,入口即化。”
“皇后娘娘……”
“哎,賢妃,咱們都是姐妹,便不要這麼見外了,叫姐姐就好。”
盛裝女子便正是夜華修的母妃、月無雙的姑姑月賢妃,聞寧皇后所言,她不由得起身行了一禮,“是,姐姐若是喜歡,晚些時候妹妹讓廚娘多做一些,給姐姐送過去。”
寧皇后連連點頭,“妹妹有心了。”
月賢妃始終面色清淡,嗓音平靜,不見絲毫波瀾。
月家素來沉穩內斂,不喜張揚,月賢妃亦是這般性子,這些年在宮中一直都是不爭不搶,更不曾鬧出什麼亂子,夜華修則更是性情靜淡,該做的事情便安心做好,不該做的事情,卻也從來不會插手。
正也因此,夜舜纔會越來越喜歡月賢妃和夜華修,越來越器重月家,月家在夜朝的地位也越來越高。
似是早已習慣她這冷淡的性子,寧皇后倒也不介意,緩緩站起身道:“本宮今日前來,實則是有些事要與妹妹商量。”
月賢妃豁然跟着站起身來,“姐姐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便是。”
寧皇后輕輕一笑,道:“這件事事關修王的後半生,本宮豈敢說是吩咐?只能說是與妹妹一起商量商量罷了。”
聞言,月賢妃的神色果然如意料中的變了,她雋眉微凝,有些擔憂道:“修王……修王怎麼了?”
寧皇后搖頭道:“妹妹不用擔心,修王無礙,只是,眼下一切都好,並不代表今後也能一切安好,妹妹也是知道的,這宮中的事情瞬息萬變,誰又能料得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情?”
說到這裡,她的眼底竟是撫上一抹淒涼悲色,長嘆一聲,“便說當年那場大火,誰會想得到突然起得那麼急、那麼奇怪?若非是那場大火,承兒該有這麼大了吧。”
她說着,伸手比劃了一下,“該有十三歲了。”
月賢妃的臉色頓然失了血色,一陣慘白,收在袖中的雙手輕輕顫抖,聲音也跟着顫抖:“承兒福薄,不該生於這帝王之家,不該承這天家之福,若有來世,便不要再投於帝王家了,做個尋常百姓自是最好。”
她說得很慢,聽得出來她一直在努力隱忍壓抑,寧皇后聽了,心中未免有些不忍,上前去扶住她道:“對不起,姐姐不該提妹妹的傷心事,姐姐只是希望妹妹能看得明白些,有些人並不是你不害他,他就不害你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月賢妃努力定了定神,擡頭迎上寧皇后意味深藏的鳳眸,沉聲問道:“姐姐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見她會意,寧皇后便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姐姐只是希望妹妹能幫我一個忙,也算是幫了自己,希望妹妹能給本宮和晟兒做一回證人。”
說着,她回身掃了一眼,貼近月賢妃耳語了幾句,只見月賢妃臉色不停變換,眼底浮上一抹深深的憂慮。
“這……”她有些爲難地擰了擰眉,“這件事事關重大,不可胡言亂語。”
寧皇后笑得深沉,“是不是胡言亂語,妹妹心中定有思量。雖然有些話不該說,可是姐姐真的不忍心妹妹就這麼暗自傷神,兇手卻一直逍遙法外,姐姐已經着人去調查當年的那場大火,害了承兒的那人很快就會浮出水面。”
頓了頓,她一邊觀察着月賢妃的臉色,一邊緩緩道:“妹妹已經失去承兒,斷不能再讓修王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一句話似是戳中月賢妃痛處,她驟然握緊拳,指甲深深扎進肉裡,而後深深地閉上眼睛。
“咚”的一聲重響,將本來就睡得淺的雪衣從夢中驚醒。
她豁然坐起身來,心頭慌得厲害,就在這時,門被人輕輕推開,雪衣心底一凜,下意識地冷喝道:“誰?”
“三小姐,是我。”將離快步進了屋來,點亮了牀頭的火燭,又連忙去關上窗子,嘀咕道:“這天氣真是多變,乍暖還寒,夜風驟起,都不讓人睡個安生好覺。”
雪衣平了平心緒,微微一笑,“辛苦你了,將離。”
將離連忙回身搖頭道:“三小姐別這麼說,將離做這些是應該的。”
說話間,她已經關好窗子,折身走到雪衣身邊,替她拉了拉被子,“好了,天亮還早着,三小姐再睡會兒吧。”
正要離開,雪衣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睡不着,你陪我說會兒話吧。”
將離想了一下,用力點了點頭,只是她衣衫單薄,沒由來地打了個冷戰,見狀,雪衣便往牀裡邊挪了挪,道:“上來。”
“三小姐……”將離愣了愣,“這……不太好吧……”
“我讓你上來。”說着,她伸手拉了將離一把,將離便跌坐在牀上,猶豫了一下,終是脫了鞋子,鑽進了被子裡,下意識嘀咕道:“好暖和。”
說罷,兩人相視而笑。
雪衣握着將離的冰涼的手,輕聲太息,問道:“將離,你是何時進司府的?家中還有哪些人?”
將離的臉色驟然一變,一陣青白,她下意識地握了握拳,搖頭苦笑道:“沒了,我從記事起,就在司府,只不過早些時候一直都是在後院廚房,未曾到過前院一步,三小姐自然沒見過我。
聽廚娘說,我孃親本也是大戶人家的下人,因着長得有幾分姿色,被那家的老爺看中了,強佔了身子,沒過多久被人發現有了身孕,就被趕了出去。因着身子太弱,又一直過得不好,孃親生下我沒過多久便去了,是一位曾經跟孃親在一起做過工的姑姑收留了我,把我帶到了司府。
很小的時候,我就跟着後院的廚娘和小雜工們學着認字,又認了些草藥,他們都誇我有天賦,我學得也很認真,這纔有機會到藥房做工,也纔有這機會遇見三小姐。”
雪衣心底沒由來地一沉,“對不起將離,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將離搖了搖頭,下意識地反手抓住雪衣的手,神色凝重卻又極其認真,“我知道三小姐心裡很苦,也知道你在這司府活得很累,將離真心希望三小姐能過得好,莫要再像將離這般。”
說着,她輕嘆一聲,笑道:“不過現在好了,再過些天,三小姐就要嫁入玄王府了,王爺那般疼愛三小姐,斷不會再讓三小姐受到一丁點的委屈。”
雪衣緊緊握着她的手,“將離,到時候你隨我一起去玄王府。”
將離頓然一喜,“真的嗎?”
雪衣用力點頭,“還有桂媽媽,我要把你們都帶走,絕不會把你們留在這裡。”
她心裡再明白不過,若到時候她一走,原本跟着她的幾人定會受到左雲母女的欺凌,而除了她,這府中也不會再有人爲他們出頭,爲他們說一句話。
聞言,將離竟是喜得差點落淚,下意識地緊緊握住雪衣的手,猶豫了一下,道:“小姐果真與這薄情寡性的司家人,有所不同。”
雪衣驀地一愣,愕然地看着將離,似是沒想到她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正想要細問,突然只聽得又是“咚”的一聲響,將離一驚,撩起簾帳看去,只見一名黑衣蒙面人撞開了窗子跳進屋來,手中長劍直指雪衣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