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韶的臉色驟然一變,側身瞥了他一眼,他繼續道:“君上可還記得莫涼城動亂的那一天?那天晚上夜明瀾意圖潛回城,卻被人攔住,受了傷,後來有人出現救走了夜明瀾,這個人就是那位碧仇姑娘。後來,夜明瀾養傷期間,他也曾不止一次趕來探望,雖然每次都是暗中前來,可是看得出來她和夜明瀾之間的交情匪淺,而且以夜明瀾的多疑和猜忌,看到她送來的藥,竟是毫不猶豫地就服了下去……”
聽他的聲音突然停下,君韶不由側身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你想說什麼?”
黑衣人子冥想了想,四下裡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君上應該也知道,此番王后會突然干預朝政,提議君上出兵助夜明瀾,大有可能是受人唆使,現在看來,唆使王后的那個人就是這個碧仇姑娘,也就是說,這個碧仇姑娘從一開始目的就在於幫助夜明瀾,屬下擔心,這個碧仇姑娘突然出現在王后身邊,對王后指手畫腳,會不會是一開始就布好的局?她靠近王后,根本就是有目的的。”
君韶凝眉略一沉吟,“你說的不無道理,孤王也早就懷疑這個碧仇姑娘和夜朝有關係,只是沒想到這關係竟然如此之深。”
說着,他突然挑眉,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笑意幽涼寒魅,“他以爲孤王出兵,是因爲她和王后的提議?孤王想要做的事情,任何人也攔不住,同樣,孤王若真的不願做的事,便是天塌下來,也不屑一顧。”
子冥聞言不由嘿嘿一笑,一臉崇拜地看着君韶,“那是自然,這世上又有誰能勉強君上做你不願意的事情?”
君韶側身睨了他一眼,“你方纔說,她給夜明瀾送了藥?”
子冥點頭,“沒錯,好像是治傷的藥。”
“她懂醫術?”
子冥一愣,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麼,“這和夜明瀾交情匪淺、又懂醫術的姑娘倒還真的不多,可是……”
他撓了撓頭,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正想要再說什麼,卻見君韶神色一凜,朝着身後瞥了一眼,子冥會意,立刻噤聲,只聽那邊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夜明瀾和万俟祿兩人手持酒壺緩緩走來,隔着一段距離,對着君韶舉了舉酒壺。
“本王還道君上去了哪裡,卻原來是趕着約人談事。”說話間,他們已經走上前來,定定地打量了子冥一番。
君韶淡淡道:“孤王多時不在朝中,爲防生變,朝中諸事都會定期來報。”
夜明瀾連連點頭,“君上這種做法實在是很有必要,好不容易到手的江山可得好看好了,免得被人鑽了空子。”說着又轉向子冥道:“這位兄弟一路趕來,想來是辛苦了,進去喝杯薄酒,吃點東西再走吧。”
子冥後退一步,行禮道:“多謝瀾王殿下好意,屬下身份卑微,無名小卒,不敢叨擾。”
“呵呵……”夜明瀾笑得深沉,環顧四周,“這位兄弟自謙了,能在本王這軍營之中來去自如而不被任何人發現,豈會是無名小卒?能有這等內息和輕功的,怕也沒幾個人吧。”
子冥倒也不慌不忙,看了看君韶,垂首道:“若說輕功,同輩之人中,閔揚認第二,又有誰敢認第一?”
果然,提及閔揚,夜明瀾如意料中的變了臉色,神色越漸沉冷,下意識地向万俟祿看去。
万俟祿明白他的意思,垂首道:“瀾王殿下放心,閔揚已經在鞏思呈手中,現在他們正帶着閔揚往這邊趕來,到時候閔揚交給瀾王殿下,任憑瀾王處置。”
“閔揚……”夜明瀾輕吐一口氣,負在身後的手一點一點握緊,“因爲他一個人,可是打亂了本王不少的計劃,他真是讓本王又恨又悔,本王真想能親手捏死他!”
他說得很重,咬牙切齒,神色陰沉,君韶和子冥不由相視一眼,輕輕搖頭,而後子冥低頭無聲嘆息,暗暗替閔揚感到悲哀。
不管怎樣,他也曾爲夜明瀾出生入死,做了很多事,如今只是因爲一個姑娘,因爲自己不願去傷害那個姑娘,就被夜明瀾逼成了這樣,不惜舍掉性命也要叛出瀾王府,屆時他回頭想想,只怕會覺得自己這輩子所爲夜明瀾做的事,都是不值得的。
而反觀溫子然,雖然如今他猶如活死人,但是至少君韶已經盡全力相救了,怎奈天不遂人願,溫子然命中有此劫難,無法逃脫。
做人將心比心,若非夜明瀾多疑,且心狠兇殘,也不至於會落得衆叛親離的下場,如今,他身邊曾經最爲器重的三個人都已經離開了他……
“時辰不早了,你儘快回去吧。”君韶開口,打破沉寂,也打斷子冥的思緒,“密切注意朝中的情況,一有動靜,立刻來報。”
“是!”子冥垂首應了一聲,而後對着夜明瀾和万俟祿行了一禮,轉身掠去。
夜明瀾呵呵一笑,“早就聽聞君上身邊能有輩出,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對了,不是聽聞君上有兩名劍衛嗎?爲何今日只見到這麼一個人?”
君韶淡淡一笑,舉起酒壺仰頭喝了兩口,淡淡道:“道不同不相爲謀,他終究不是我君瓴人,早已離去。”
聞言,夜明瀾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而後輕嘆道:“也罷,早點放他離開,總好過後來反咬你一口。”
衆人都明白他話中有話,就不再多說什麼。
畢竟万俟祿已經說了,閔揚已經在來的路上,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到,屆時閔揚會有怎樣悽慘的下場。
而此時此刻的閔揚,雖然還沒有被送到夜明瀾面前,卻亦是生不如死。
鞏家被樓陌卿滅了,而樓陌卿與容曦關係甚密,容曦和閔揚又是生死之交,最重要的是,閔揚還是夜明瀾要的人,於公於私,鞏思呈都會把閔揚當做最大的仇人看待,如今万俟祿領兵去了莫涼城,閔揚交到鞏思呈的手裡,他又怎會輕易放過他?
入夜之後,篝火燃得正旺,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
四下裡一片靜謐,只有鞏思呈的營帳和不遠處的囚車那裡還亮着火光。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在這暗夜裡撕開一道口子,四周營帳裡的將士都嚇得一驚,紛紛起了身,在一旁守衛的將士也忍不住循聲望來,只見鞏思呈正坐在木椅上,冷眼看着面前被綁在樹上的那人,勾起嘴角笑道:“沒想到你這小子嘴倒是挺硬。”
這一路上,鞏思呈將自己的惡氣撒在閔揚身上已經不奇怪,衆將士早已習以爲常,心情不好的時候,不給吃的,大熱天的趕路,不給喝的,又或者故意給他一些餿臭的飯菜逼着他吃下去,也都是常有的事。
然,像今天這般鞭打倒是並不多見。
“公子……”一名副將上前來,小聲道:“他是瀾王要的人,瀾王說了他要活的,咱們……”
“哼!怎麼?你怕我殺了他?”鞏思呈側身,冷睇了他一眼,嚇得他連連搖頭,“公子您誤會了,末將是擔心着小子身子骨太弱,吃不消,萬一自個兒死了,咱們都不好向万俟將軍和瀾王交代啊。”
一言似是提醒了鞏思呈,他有些不悅地丟了手中的鞭子,站起身來走到閔揚面前,冷哼道:“說的也是,本公子可不想因爲你而毀了自己的路,可是……”
他突然神色一沉,惡狠狠地盯着閔揚,“可是本公子一看到你這張臉,本王就會想起那個小丫頭和樓陌卿來!是你們,就是因爲你們,本公子纔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
說罷,他突然伸手一把捏住閔揚的下巴,看着他蓬頭垢面、頭髮凌亂、衣衫襤褸的模樣,哈哈笑道:“想來,你不過也是個可憐之人,你爲了那個小丫頭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她卻連救都不來救你,任憑你受這些折磨,閔揚,你究竟圖個什麼?當初,你是不是豬油蒙了心,竟會爲了那個小丫頭叛出瀾王府,過這種東躲西臧、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
一直以來,閔揚對於他的打罵向來是不吭一聲,不置一詞,甚至連個反應和回聲都沒有,鞏思呈也早已經習慣了,所以他也沒指望閔揚會搭理他。
卻不想,閔揚突然冷笑一聲,緩緩擡頭瞥了鞏思呈一眼,淡淡道:“有些東西,像你這種人,這輩子都不會明白的。”
正要轉身離開的鞏思呈一愣,回身看着閔揚,饒有興致地點點頭,“哦?什麼東西?”
閔揚抿了抿脣,輕輕吐出兩個字:“良知。”
鞏思呈先是一怔,繼而仰頭朗聲而笑,“良知?良知是什麼?要良知又能有什麼用嗎?你有良知,你爲了一個漠不關心你的人而丟了自己的性命,可別人都不感激你一下,你這麼做,當真值得嗎?這個所謂的良知,又能給你帶來什麼?”
閔揚繼續笑了笑,“心安。”
而後在鞏思呈詫異的時候,擡頭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想想,每天夜裡你睡着的時候,可睡得安穩?可曾想過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會回來見你,會怨恨你?就算你不怕鬼神,不信報應,那你可想過你爲何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有野心不可怕,可怕的是爲了自己的*而不擇手段,如此,你毀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