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水兩岸上空雲氣攪動,一座座寶閣、玉樓,一架架仙舟、雲梭,齊齊懸停在雲層之下。
自旬月之間,南方仙道各宗都陸陸續續匯聚此地,就算古梁州巴蜀之地的峨眉、太白劍宗,都派出弟子,遠遠觀望。
此刻不提雙方天仙,僅僅元神真君就有幾十位,金丹真人二三百人,通法弟子不可計數。
“徐道友,我嶗山飛閣就在那裡,隨貧道去吧。”清微輕搖拂塵,腳下踩動的祥雲,頓時如離弦之箭,載着幾人前去。
看着這祥雲,徐行目光閃了閃,忽然自嘲一笑:“這畫風纔對。”
所謂神御清氣,化雨騰雲,其實陰神境就可騰雲駕霧,但道門鮮有元神真君在足下踩出一團祥雲來的,最多將身形隱在雲霧中,幻化影滅,來去隨風,悄然遁行。
只有佛門羅漢、佛陀,可以說將騰雲之術都玩出了花兒,金色祥雲,瑞朵數彩,更有五色霞光伴行,極盡渲染之能事。
思慮間,幾人已來到一座八角飛閣前,落入廳中,廳中廣闊曠遠,佈置簡雅、明淨。
左側坐着四個年紀不一,服寬大道袍的道人,正是餘、鞏、林、許四位真君,身後各有一脈弟子手持拂塵,默然侍立。
而右側同樣四張椅子,鞏、單二真君相伴而座,還有兩張椅子空無一人。
此方世界,左右之尊也不停經歷着變遷,而今之世,凡人多稱強宗豪右、左遷貶謫,而太清聖人又曾言:“聖人執左契,不責於人。”
故而就形成世俗尚右、道人尚左的風氣。
清微和凌虛二道,躬身衝上首行禮罷,又衝幾位真君一一見禮。
嶗山新任掌教李伯言衝清微道人微微頷首,神色淡淡道:“到你單師叔身旁落座吧。”
“多謝掌教。”清微道人行了一禮,走到單道人身旁坐下,凌虛道人神情默然,帶着清微道人的幾個通法境弟子,緩緩走了過去。
右側第一位坐着的張道人看着這一幕,目光晦明閃爍,也不知在想着什麼。
徐行正要隨着凌虛道人一同過去,卻聽李伯言笑道:“徐小友坐在清微身旁就是。”
徐行愣了一下,見隨着李伯言這話一出,幾位真君都是投來或驚疑、或冷漠、或讚許的目光,便沉默了下來。
“掌教師弟,這不妥吧。”張道人臉色一沉,冷聲說道:“區區通法小輩,也能和我等列坐?”
聽了這話,左首第一位的餘道人眉頭皺了皺,老眼微眯,緊緊盯着言語中沒有多少恭敬之意的張道人,心頭就起了一念,“這張師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又撇了一眼面色自若的許遊真君,餘道人心中就一嘆:“歷代掌教之爭都有,但一旦克定尊位,就定了主次名分,爲着一脈道統計,再多不切實際的心思都要熄滅,只是這許師弟……貧道需要多加留意了。”
餘道人和嶗山先掌教丘象先師出同門,當年實際也有競爭,但最終丘象先一步踏入天仙,餘道人就退避,這就是爲了道統。
此刻嶗山秘境,尚有三四位苦撐天人五衰的陽神真君,當年也曾叱吒一時,風頭無兩,但爭勢失敗,就只能安心退避,不享教派氣數。
因這方天地不是大界,金丹真人不思進取,五百年內不得進境,當有三災降下,灰灰了去,元神真君不至天仙,三千年內,天人五衰加身,一身道行化作流水,好在和陰司打好關係,還能輪迴轉世。
而天仙不離此界,一萬八百年後,同樣也有天人五衰加身,但只是天地在驅趕天仙離開此界。只要進入兇險莫測的元氣海洋,活過一個元會當不在話下,可若是倒黴,莫說元會之數,一會兒都活不了。
李伯言神朗氣清,絲毫不見往日邋遢,道袍都是嶄新,淡淡道:“這位徐小友是蘇蟬道友的弟子,張師兄還有異議麼?”
張道人聞言,瞳孔就一縮,臉色陰晴不定,冷哼道:“貧道無異議。”
許遊望着徐行的目光,幽深如潭,心頭不住冷笑:“蘇蟬之徒麼?眼下又通了法,也不知昆虛掌教得知後,又待如何?”
據說蘇蟬爲着一澹臺的凡女,單人只劍殺上昆虛,昆虛掌教以天仙之尊怒而出手,卻被蘇蟬斬斷一掌,但以徒傷師,終究是大逆不道。
蘇蟬將孤女託付給師妹棲霞真君撫養,而後面對昆虛山門,從容自盡,留下本體遺蛻一隻青蟬,被同門師弟白於玉喜滋滋獲得,當成自己座騎,許是爲了討師父歡心,以此羞辱蘇蟬,也未可知。
而自始自終,昆虛掌教也不知是心虛還是受了不輕傷勢,都沒有出來見蘇蟬,只是在皚皚白雪覆蓋的莽莽崑崙山罵了一句:“披毛戴角之人,溼生卵化之輩,果是不識恩義,貧道悔不聽天尊傳下聖訓!”
徐行見幾位元神真君一副理應如此模樣,也就走到了清微身畔坐下,心道:“看來我所修元始無極經世書,恐怕還有着淵源,只有尋着蘇蟬,才能問個究竟了。”
清微以神念衝徐行傳音道:“徐道友,你可將神識投在飛閣頂上的玉鏡,由此觀之,鬥劍法臺,一目瞭然。”
徐行目光上浮,果見到一方流光瑩瑩的玉鏡懸於穹頂,神識投入其間,眼前一變,五座寶光澄瑩的法臺在白色霧氣中浮浮沉沉,隨着徐行神識擴展延綿,可全方位、多視角觀看鬥法之戰,甚至可聽到微風吹動之聲。
但徐行分明察覺到,並不是以神識真切接觸。
更爲難得的是,這玉鏡同樣將各大仙宗的飛舟、仙閣一一照進,其上道人面部表情都可清晰看見。
“這是青羊宮送來的玉鏡,可觀照濟水方圓百里。”清微道人以神念傳音,解釋道:“非如此,不能將道人聚於一處。”
九州道脈不同,氣機各異,相攪一處就多生禍端,而且除非熟人舊友,道人之間都不愛扎堆兒。
“叮……”
一聲清越玉罄聲響起,響徹在天地間,也傳至各大仙宗的飛閣、玉樓當中。
冷傲睥睨的聲音響起,正是符陽天仙顧十方的聲音,“大周國師,時辰已至,開始吧。”
既無美女司儀烘場,又無全知路人解說,不死不休、直至一方拱手服輸的鬥劍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