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小咕從謝琅琊領子裡冒出一個小眼珠來:“你從沒見過掌門?”
“真的啊。”謝琅琊步履輕快,也不是吃了多麼補身子的好東西,只是跟蓮雅相處,自己就哪兒都舒服了:“正如師尊所說的,掌門那可是一百年見不了一回,總是閉關清修,門派中事務一律交給四位導師打理。”
小咕察覺到他一身輕盈,心裡十分通順,幾乎都要哼着小曲兒了:“吃了藕夾就讓你這麼高興嗎?”
謝琅琊從來都是行走如風,姿態冰冷,這回不僅輕快,而且是蹦上了屋舍前的臺階:“跟師尊在一起就高興啊。”
小咕眨眨眼珠,沒有理會:“說起來,你們掌門既然百年不見一回,看來並沒有起到什麼掌門的作用,那爲何要他?”
謝琅琊嘶了一聲,左右看了看,夜色清淨無人:“我說,你的嘴巴老實點,還給我添話柄。”
小咕搭在他領子邊緣:“你怕了?”
“倒不是怕,心存敬畏總沒錯。”謝琅琊換了正常姿勢,走上臺階,伸手去摸腰間的玉佩:“「玄蓮山莊」掌門,是傳說中當年封印四大凶獸的七位高手之一,在「扶風大陸」高登神壇,敬畏他是應該的。”
“四大凶獸……”小咕罕見地用了沉吟的語氣。
“古書裡應該記載着吧?關於「扶風大陸」的歷史。”謝琅琊握着玉佩,往門上孔洞中伸去。
“你還問我,”小咕的聲音微微放低,似是在沉思中抽空來損他:“看來到現在你還沒有將天靈中的知識,全部梳理通順。”
“我已經在努力了,正在逐步完成。”謝琅琊撇撇嘴:“我要是也能把疲勞感轉移給你,我也來個一夜讀完五十本古書的壯舉。”
說話間,他手上的玉佩已經接觸到孔洞。
但是謝琅琊沒有將玉佩按進去,動作一頓,眉宇間的笑意消失了。
……有動靜。
有真氣微不可察的流動從屋舍中隱約散發出來。
謝琅琊血瞳輕閃,側耳一聽,寂靜夜色中劃過一絲微弱的風聲。
有什麼東西極輕極快地劃過空氣。
謝琅琊耳廓一動,足下一轉,閃電般轉身面向一個方向。
那聲微弱風聲正好擦過他耳邊,晚動一步,就會擦肩而過,看不到了。
謝琅琊反手將玉佩一拋,飛身而起,玉佩正好落入腰間。
眼前一絲光影飛速掠過,他一步搶了上去,揮手一記拳擊。
這般速度下,謝琅琊用不着開動真氣,單憑力氣就可以了。
“咣噹!”
那東西掉在地上,看來不重,響聲只是一下。
謝琅琊落在地上,凝眸四下看去,月下色風搖草木,遠處松濤成影,落下連天黑暗。
他眼角凝聚冷光,看着一片寂靜的夜色,手指一勾,將那東西拉到手裡。
是那個人偶。
謝琅琊探頭一看,門窗都好好的,沒有打開的痕跡。
也就是說,這人偶是穿透了空間,憑空飛出來的。
不,不是憑空。
這個想法與一串細微的沙沙聲同時出現,謝琅琊疾速轉身,滿眼都是夜風搖曳的樹影。
但即使都搖曳着,他也一眼看到了一處樹叢有異。
“那裡有人。”謝琅琊一擺衣襟,如流星般高高劃過半空。
驟然響起的草木沙沙聲,與周圍聲音都不是同一頻率。
這感覺,就像是那日自己與蓮雅在浣衣房練功,門外花草中響起的躁動一樣。
謝琅琊在翻身落地時,心中已有了大概輪廓。
“嗒嗒嗒——”
一陣輕盈腳步快得不可思議,像是青蛇飛滑過樹叢中。
謝琅琊落地便追,一個彈跳,如葉間黃鸝般一步趕上。
他一把抓住眼前一個人影,兩人速度都太快,突然一個拉扯,彼此踉蹌蹭了好幾步。
“行了。”謝琅琊凝起劍眉,雖是冷冰冰的,但是面對女孩子,他總是有些慣常的無奈:“你那點力氣掙不脫我的,別鬧了。”
那人影一晃,轉過一張蒼白清俏的小臉,月光照亮一片怒氣衝衝的神色:“放手!”
“不行,放手你就跑了。”謝琅琊將安子媚拉了幾步,避開夜風直吹的風口,那姑娘像個小鹿似地在自己手裡胡亂掙扎:“你看你,說了你掙不脫,還白費力氣。”
“哼!”安子媚從僵硬的身體狀態中恢復了很多,有了表情,頭一個神色就是對謝琅琊報以要咬他一口般的嗔怒:“你的手是鐵夾啊,抓這麼緊!不跑就不跑,我又不心虛。”
聽着這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語氣,謝琅琊輕笑一聲,鬆開手來:“哦,這個纔是你原本的性格吧?看來你假裝安子媚那樣文靜溫順的,也挺辛苦的。”
安子媚的神情也是大有不同,眉眼間一股鮮活的清氣,像是個高傲的小鹿般,隨時都會拿鹿角撞人:“沒空跟你耍嘴皮子。”
她看了一眼謝琅琊手裡的人偶,伸手要奪:“給我!”
謝琅琊更快,一擡手,讓她撲了個空:“我說呢,能不開門窗就把這玩意弄出來,也就是傀儡術之類的了。”
安子媚又一搶:“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啊!”
謝琅琊身子一轉,輕鬆躲開:“我?我怎麼說話不算話了?”
“你說過,那個女弟子沒事了,你就會把人偶還給我!”安子媚撲了兩次空,有些氣結,玉腿一掃,用力踢過來。
雖是少女嗔怒動作,但這一記腿風迅捷有力,颳起一股力道不小的氣流。
謝琅琊閃身躲開,跟自己比,她的速度如慢放一般:“沒說不還給你啊,我剛出了禁閉,這不是才喘一口氣嘛。”
“那女弟子痊癒的消息傳了好幾日了,我等了許久,你也沒動靜。”安子媚滿口一說,全是她佔道理:“你就是想耍賴!男人都不是什麼好玩意。”
“哎哎,”謝琅琊無奈一笑,雖然與她對峙,但心裡沒什麼惡意,更像是逗弄炸毛的小動物:“越說越來勁了,那女弟子痊癒時我還在禁閉中,我也是出來了才被若葉導師告知的啊。”
他拋了拋手裡的人偶:“就這麼幾天,你性子也太急了。”
“你多管閒事,牽制我的力量,現在還耍嘴!”安子媚挽了挽袖子,一副潑辣氣勢:“仗着你修爲厲害欺負我是嗎?姑奶奶不是好惹的!”
好厲害的嘴!想來她從前假裝安子媚,也曾言語如針,把自己嗆得甘拜下風。這會兒這潑辣聲口都出來了,看來是真急了。
謝琅琊眼見她又揮過一隻粉拳來,嬌嫩嫩的卻也不輸力道,身形一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現在能踢能打,身體沒受什麼影響啊。”
一翻身,他退開三步,已經準備將人偶拋給她:“就急在這一時,你也真夠說的。”
“我最重要的日子馬上就到了,豈能讓你拖我的後腿!”安子媚跺腳道:“還給我!”
“最重要的日子,說的你像是要出嫁了似的。”謝琅琊眼見她臉一紅,這麼容易害羞,看來也不過是個清純少女。
不過他心裡微微一沉,準備拋去人偶的動作也停了一下。
最重要的日子?
她說過,她混入「玄蓮山莊」中是爲了一個心願。
爲此不惜費這麼大功夫,佔據人身,僞裝面容。
謝琅琊心裡火花一閃,將人偶半空中生生收回:“怎麼,你實現心願的時候要到了?”
安子媚氣惱地嘆了口氣,收回準備接着人偶的玉手:“謝琅琊,你要逼瘋我是怎麼着?我說過我不會傷人,你也當什麼都不知道不就得了。”
“說的也對,但是姑娘來頭太大,我不得不多想想。”謝琅琊悠閒背手,走過她身邊,這般距離下她都無從下手:“血統純正的人形師,「扶風大陸」已經少有聽聞了。”
“知道我來頭大,就別惹我。”安子媚嘴上說着高傲的話,對於任何方面都勝她不止一籌的謝琅琊,卻一時毫無辦法:“我雖然打不過你,但你若真誤了我的事,我拼了命也不會放過你的。”
有這麼嚴重?謝琅琊心裡吸了口涼氣。
雖是與她對峙着,謝琅琊的思緒一刻也沒停過,將她話語中的點滴線索連成一片。
最近能稱得上大日子的……
等等。
謝琅琊臉色一沉,拿着人偶的手背在身後:“你這麼着急,是因爲七日後就是掌門的生辰賀典了嗎?”
安子媚眉眼突變,冷不丁被戳中心頭,表情的變化是如何也掩蓋不住的。
她抽了抽脣角,立刻否定:“不是!”
“否定太快,反而說明你心虛。”謝琅琊肩膀一錯,碰碰她的肩膀:“你的所謂心願,是不是跟掌門有關?”
安子媚心慌意亂,被那個冷冷的少年連番問中心事,一着急,又急着否定:“纔不是!”
問到這裡,謝琅琊已經心知肚明,看了一眼手裡的人偶:“我說姑娘,你膽子太大了點吧?你這點修爲對付我都難,更何況「玄蓮山莊」的掌門?”
“不……”安子媚結巴了一下,心裡波濤涌動,聲音微微變了,眼圈也微紅:“不用你管!”
“我還真要管。”謝琅琊一臉冷肅:“聽着,現在不是跟你開玩笑。你改變形象混進來,目標跟掌門有關,肯定不是好意。你可別亂摸老虎屁股,就趁現在收手,離開這裡,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安子媚胸脯微顫,氣息急亂,彷彿忍着什麼非常激烈的情緒:“我憑什麼聽你的?”
“因爲我不想看你白討苦吃。”謝琅琊看她這般,心有些軟了,擡起拿着人偶的手:“還給你可以啊,那你要馬上歸還這具身體,離開「玄蓮山莊」。”
“我不!”安子媚忍不住了,情緒一個噴發,聲音帶了嬌嗔哭腔,彷彿一隻受了委屈的貓兒。
她一步衝上,對着謝琅琊一頓粉拳揮落:“我不會放過那個老賊的!你憑什麼來多嘴多舌,煩死了!煩死了!”
“喂喂喂……”謝琅琊倒是不在意這一頓粉拳,見她眼眶通紅,落了滿臉清淚,這才慌了:“你……你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