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不停鼓成小水泡炸裂,瀰漫在空曠的空間裡。
滿地水光混亂,珊瑚臺裂成碎片,琉璃樽迅速融化成粉末。
謝琅琊瞥了一眼粉末,那些粉末與滿地亂流的清水融合,還能勉強閃光。
而崩散到外圍的粉末,只能與空氣中飄渺的水汽接觸,發出嘶嘶的響聲,很快消散了。
“所以……”謝琅琊冷眼看着,心中暗道:“那琉璃樽,是需要那些水的接觸才能成形的?”
嗖的一聲輕響,吸引回了他的目光。
謝琅琊轉過頭,安子媚將白光收入掌中,滿手纏繞了細細的銀白。
她一手託着珠子,不停滾落的水珠沿着她指縫落下。
謝琅琊凝起劍眉,聲音沉穩冰冷:“掌門把這個東西藏在藏物閣最深處的密道里,這般珍藏,你反而說這是你的東西?”
安子媚秀眉凝寒,眼神堅定如鐵,冷冷與他對視。
謝琅琊微微一擡下巴:“無論如何,我必須告知你……”
“聽着,你什麼都不知道。”安子媚開啓脣瓣,脣角像是縫了線一般,說一句話都很僵硬:“你們這些蠢貨,擁護着那個道貌岸然的老賊,這些我都不管。”
她的眼瞳中泛起水光,眼眶的輪廓有些發黑,雖然皺眉,但是眼角沒有被微微牽扯起來:“這是我的東西,我要替我娘拿走。”
謝琅琊將她臉部微微蔓延的僵硬看在眼中,一側身,足下微動:“你的臉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安子媚的聲音已經有些含混。
“你的臉很僵硬,脣角像縫了線。”謝琅琊冷冷道。
安子媚擡手一摸臉,冷笑一聲:“哼,這個身體到現在還跟我排斥。不過沒關係了,我已經得手,誰稀罕呆在這個鬼地方!”
她玉手一甩,滿手纏繞的銀光嘶啦一聲扯開,飛舞出數道銳利纖細的光線。
光線從她腰間一扯,飛出一個人偶來。
謝琅琊冷眼看着,握緊拳頭,掌心法印旋轉。
雖然說了不阻撓她,但是眼看着她拿走了珍藏的如此縝密的東西……
這東西當真是她的嗎?
此時,半空中傳來無數細小穿刺的聲音,那些光線紛紛刺入了人偶中。
同時,安子媚猛地一睜雙瞳,瞳心微微渙散,旋轉出兩片妖異的法印。
人偶也灼灼發光,在光線的纏繞下疾速轉動。
一股激烈的能量流動擴散開來,謝琅琊眼前一片白光閃耀:“那就是……「扶風大陸」已經近乎絕跡的傀儡術嗎?”
就在他眼前,安子媚開動法印,能量無形中糾纏碰撞,與那人偶轉換精氣。
撕拉一聲,她的臉龐褪下一層薄皮,垂落半邊臉,露出一片截然不同的肌膚來。
“啊!”正在全神轉換身體的安子媚突然一聲痛叫,眼中的法印砰然一聲炸碎,眼角衝下兩行血淚。
“嗯?!”謝琅琊渾身一凜,只見安子媚手上光線百十根斷掉,空氣中劃過一片尖銳的崩斷聲。
啪的一聲,人偶從光線的纏繞中抽離,摔落地上,倉皇滾落過來。
謝琅琊腳尖一閃,頂住那人偶,一股刺痛立即傳入肌膚。
“這能量反應……”他吃了一驚,低頭一看,那人偶正好仰着面。
它也在看他,一雙平面的眼睛彷彿含笑。
含笑!
謝琅琊頭皮一炸,只見那人偶原本是一片平面的臉裂開了弧度,嘴角誇張勾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啊!”這時,安子媚身子一軟,彷彿被魔鬼的手狠狠推了一把般,猛地後撞到牆壁上。
謝琅琊聽到一聲清晰的骨頭開裂的聲音,安子媚在他眼前轟然倒地,頭部重重前傾磕在地上。
他沒心思管那個詭異的人偶了,一腳將它踢開,化身爲影,瞬間移動到安子媚身旁。
“喂!”謝琅琊扶起安子媚的肩膀,她自己沒有一絲力氣,身子沉重得如同灌鉛:“你怎麼樣?”
安子媚劇烈顫抖着,像是全身的筋骨都在打結,臉色慘白,捂住半邊臉:“怎麼會……”
她的指縫中透出黏稠的血滴,隔着指縫,謝琅琊也看到了她眼眶撕裂的眼珠,幾乎要凸出掉落下來。
“怎麼會失敗……”安子媚睜大了眼睛,另一邊的眼睛眼角滲血,掛着血淚:“我可是……「扶風大陸」唯一遺留的血統純正的人形師……”
她死死盯着滾落的人偶,聲音帶着哭腔,在潮溼的水汽中吐出一口口混亂的霜氣:“怎麼會控制不住人偶……怎麼會?!”
謝琅琊用力將她扶起,看到她滿手胡亂纏繞的光線。
是絲線!
謝琅琊恍悟,這是控制人偶的帶有能量的絲線!
“安子媚,”他深吸一口氣,這裡的水汽太濃重了,無形中形成了一股讓行動變緩的壓力:“我必須告訴你,掌門可能早就察覺到你的存在,連今天的狀況也預料到了!”
安子媚觸電般一顫,捂着半邊臉猛地擡頭,那眼角撕裂的眼珠盯得謝琅琊心裡一顫:“什麼……”
“到現在你都沒察覺這具身體的貓膩嗎?”謝琅琊拍拍額頭,沒時間細說了,架着她的玉臂將她撐起來:“我給你輸送真氣,送你離開!”
安子媚腳下發軟,她與木偶的能量轉換生生掐斷,自己的精氣反而全部都被打亂了,像是抽空一樣:“我……”
等等,抽空……
她一把抓住謝琅琊的手臂,指尖針鋒似地用力掐緊:“我的精氣被吸走了……”
謝琅琊看了一眼她慘白如紙的臉龐,又猛地看向那個人偶:“吸走……”
這不就是那次在「斷情崖」之上,安子媚與人偶精氣互換的狀況嗎?
所謂的精氣互換,所謂的排斥反應……
就是這個人偶要把安子媚活人的身體搶過去!
“如果你自身活人的精氣被吸走的話……”謝琅琊咬牙道:“即使送你出去,你成了人偶,也沒用啊!”
“不可能……”安子媚的臉已經變得僵硬,捂住半邊倆的玉手頹然落下,重重拍打在謝琅琊的肩膀上:“我的傀儡術從沒失敗過……那是我娘教給我的……我那麼努力,從沒讓她失望過……”
“你……!”謝琅琊剛喝了她一聲,一看她的臉,一口涼氣倒抽上來。
她的半邊臉本來已經開始轉換相貌了,卻生生停住,一大塊撕裂的薄皮軟軟連着筋肉,裡面露出細小縱橫的血脈,肌肉微微外翻着。
眼眶整個沒了,只剩下一個無神凸出的眼珠。
謝琅琊壓住心寒,顧不得許多,一把將人打橫抱起來。
她的關節很僵硬,十分沉重地壓着他的臂彎。
謝琅琊焦急地轉了兩圈,眼神一頓,只見那個光華剔透的珠子落在地上,仍然清光盈盈。
“你既然說那珠子是你的……”謝琅琊血瞳一亮,憑空調動一絲真氣,化成寒風將那珠子託舉拉過來:“這玩意會不會對你有用?”
安子媚僵硬地躺在謝琅琊懷裡,嘴合不上,脣角的縫線痕跡十分明顯,拉着她的舌頭:“啊……”
她只發出了一聲啞巴般的**,謝琅琊完全沒轍了,恨恨道:“這野丫頭!早就說過不要亂摸老虎屁股!”
他猛地轉身,充斥空間的水汽緩緩流動起來,空中一陣陣水光忽明忽滅。
“小咕!”謝琅琊趕緊以真氣連通小咕:“安子媚正在化作人偶!”
“正好,我也有個壞消息告訴你。”小咕的聲音稚嫩平淡,但卻充滿了黑暗的意味:“你們掌門回來了。”
謝琅琊心裡咯噔一下,在這麼深的密道里,溫人鳳那般渾厚異常的真氣也變得遙遠了,自己竟然沒有察覺。
“無論如何,我不能把這丫頭丟在這裡啊!”謝琅琊引動真氣,一扯那個珠子,它彷彿旋轉的月輪一般籠罩在安子媚頭部上方。
如果這玩意真對她有用的話,天靈是人身靈氣樞紐,照耀那裡應該會有所動靜!
謝琅琊滿心寒氣,喘息急促,足下生風,化光衝出水汽瀰漫的空間。
“琅琊,別動。”這時,小咕的聲音衝進心底。
“還不動?”謝琅琊咬牙吼回去:“這丫頭的身體已經越來越硬了!再拖一會兒,被掌門當面撞上了怎麼辦?”
“你現在衝出來一定會當面撞上。”小咕淡淡道:“他剛從我眼皮底下走過去了。”
謝琅琊猛地一收腳步,足下真氣蹭出一道火花,趕緊停下:“什麼?!”
小咕還守在塔樓頂層的橫樑上,下面就是藏物閣。
轉過森森書海,就是這個密道。
謝琅琊抱着安子媚左右亂轉了一個來回,此刻他是真的慌了:“該怎麼辦……”
“他沒有往裡面去,停在一座書架那裡了。”小咕壓低了聲音,少見它這般凝重:“你別動,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