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變之夜。
北斗殘缺,血月半彎。
「絕世林」瘴氣蠻寒,十里無光。樹影森森團團,沙沙暗響,彷彿妖物潛藏。
隔空而望,「斷情崖」一側瀑布抽乾,「明月岩」嶙峋破落,奇形怪狀,一片陰森。
暗影之中,兩排火光散開,形成環繞之形。
腳步聲在黏稠的寂靜中,發出沉沉迴響。
在謝琅琊的視線中,天地之間血色籠罩。
他擡起拇指,輕輕一劃脣角,彷彿野獸舔去脣角血跡般。
在他血霧涌動的法眼之中,清楚映出一塊黑色晶石的輪廓。
映着蓮雅那雪白的肌膚,甚至連雪脯微微起伏的弧度亦能看到。
直到現在,蓮雅在少年心中,仍能帶起無聲漣漪。
謝琅琊緊凝血瞳,不動聲色地輕扭了扭頸子,筋骨錯動的危險的咔咔聲,幻覺般一閃而消。
他們衆人潛伏在那幫人斜上方,靠後幾丈樹影豐茂,如黑暗環抱的惡魔之臂般攏住他們。
而若葉等人的氣息,若有似無地深藏在另一面樹頂之中,位置大抵相對。
在謝琅琊血霧瀰漫的法眼中,那幫人有所動作了。
溫人鳳始終背影冷漠,不着俗塵,當先走向那團虛空無物的黑暗。
他緩緩擡手,輕輕做了個手勢。
蓮雅微微一擡下巴,玉手翻轉,凝聚一道白光,向後一揚。
白光落在火把上,迅速彈跳,分割開來,融入每一個火把之中。
火把之下的牙牀底座咔嚓一動,宛若嚼食一般張開輕顫,火光中心立刻旋轉出一團鬼火般的幽藍色。
幽藍光瞬間擴大,散成一圈弧狀光暈,高高籠罩,將衆人包圍其中。
沿着手持火把的守衛所站線路,光暈眨眼間嚴絲合縫地合成護罩,一片妖異光紋浮現其上。
在幽藍光的縈繞下,那光紋忽明忽暗,但始終完整顯露,宛若盛開的詭異花朵。
光紋鋪滿整個護罩,弧狀延伸,頂端落在溫人鳳頭頂。
沿着光紋,護罩內部處處落下光霧,落地生根,疾速生長。
瞬間,幽藍色的巨大花朵繁茂盛開,中央花蕊裂開黑洞,伸展出一圈鋸齒。
鋸齒再開,浮現出一張張人臉。
臉色蒼白,眼脣帶血,卻是闔眸安詳的神情。
看到這番情景,謝琅琊心中震然一沉,暗道:“是「人面曼陀羅」。”
象徵地獄的花朵,邪氣濃重,最適合包圍出一片邪氣縱橫的空間,用於施展陰暗的能量。
謝琅琊微微側目,感覺到若葉那邊的氣息有細微波動。
若葉他們看到這副情景,應也揪緊了心,難以想象一向聖潔清高的掌門師尊,竟動用了這般邪物。
而此時,溫人鳳在「人面曼陀羅」團團包圍下,伸手輕撫了一寸花瓣,引得花蕊中的鋸齒咔咔摩擦。
看到這個動作,蓮雅再次擡起玉手,輕輕一勾,這動作莫名魅惑。
扛着兩個棺材的守衛齊齊邁步,在南風的引領下走到怪花簇擁的中心。
兩個棺材落地,發出轟然一聲。
謝琅琊緊盯着他們的動作。
溫人鳳轉過身來,向蓮雅伸出手。
蓮雅款款上前,摘下黑色晶石,雙手奉上。
看到那塊黑色晶石,謝琅琊咽喉微微一記蠕動,已然有所感應。
他安撫地摸摸彷彿活物般的咽喉,就要這種感應,相連這般緊密,到時候吸收時定會一舉成功。
在他的血色視線中,溫人鳳接過晶石,廣袖微微一卷,所有的怪花都倒向他所指的方向。
那個方向散發的最濃重的黑暗,突然微微一沉,發出些許波紋。
滿地怪花波浪般起伏搖擺起來,散發出逼人血腥。
人臉都張開嘴,露出或悲切或絕望的神情,彷彿在地獄深處呼喊般。
“啊啊啊——”
隨着一聲沉重的啼哭,所有人臉同時發出震撼的哭叫,撕心裂肺、歇斯底里,聽的人寒毛直豎。
寂靜突然被打破,這片哭叫聲充斥了天地。
應和哭叫聲,整個光暈護罩微微流動起來,那片光紋也發出連綿不絕的震顫。
所有的火把彷彿被烈風催生,瞬間高漲十倍,血紅色的火光盈滿四周。
整個「絕世林」森森發抖,所有樹頂都顫抖起來,凌亂枝葉夾着煙塵漫天飛落。
一股強勁的壓迫力傳入謝琅琊耳廓,只是一下,就撕裂開一圈血皮。
謝琅琊臉若寒冰,緩緩擡手,摸了一下滴血的耳垂。
周圍能量迅速盈滿,是一種極其陰暗的力量,而且有一種令人恐懼的蠱惑力。
這能量挾帶一股黑暗的絕望感,直直刺入心底深處,讓人思緒飛轉,混亂的畫面不停閃現。
這股情緒不停上衝,彷彿把一百世、千萬人的悲苦絕望全都塞進一顆心裡,讓人只想放聲大哭,對這片黑暗表現出歇息底裡的恐懼。
謝琅琊心覺不好,提起一口真氣,擴散心口,強力壓住心跳。
他捂住突突亂跳的太陽穴,心裡暴吼自己:“冷靜!”
他們已經啓動了祭壇!
在溫人鳳面前,一團黑暗漸漸凸顯出一個形狀,彷彿人臉粗糙的皮肉,鼓出團團痕跡。
謝琅琊緊盯着漸漸現形的黑暗,心裡一聲轟鳴。
咽喉花紋!
是和他的咽喉花紋一模一樣的痕跡!
在他身旁,安子媚急促吞了一下嚥喉,彷彿嗓子裡撕裂了一塊皮肉。
她也有所感應,在一片邪氣縱橫的能量反應中,她本能似地一伸手,抓尋握住謝琅琊的手。
謝琅琊觸摸到一片冰涼柔嫩的肌膚,頓了頓,收緊手指握住她。
兩人身上的「黑暗之地」痕跡,彼此交融,是無聲而最可靠的安慰。
此時,溫人鳳張開雙臂,「碧月珠」嗡嗡旋轉,到達他的頭頂。
迎着珠子散發的光明,他反手一拋,將黑色晶石拋向它。
兩物撞擊,發出一聲清脆聲響,漫天灑落急雨般的黑色光點。
被黑光瘋狂澆灌的「人面曼陀羅」,一波波搖擺更勁,號哭更烈。
已經有守衛支撐不住倒下,落地便砰然濺開一灘熱血。
那幫人並不管,只見黑色晶石沾染了「碧月珠」的光明後,垂直一轉,直衝向黑暗中浮現的痕跡。
眼看這般情景,謝琅琊只覺手中握着的佳人玉手青筋凸起,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一斜眼角,只見安子媚臉色煞白,眼中那股鋒利的恨怒,宛若一頭受傷的母獅:“他玷污了我孃的珠子……”
謝琅琊一凝劍眉,用力握緊她顫抖的手,沉沉搖頭,再度全神看去。
黑色晶石飛到那痕跡前方,兩面都是極純的黑色。晶石速度減慢,緩緩推進,一圈圈光暈漣漪狀不停散開,發出喪鐘似的渾厚回聲。
謝琅琊只覺手腕一緊,小咕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死死抓住了他。
“起來了……”小咕動了動小白牙,聲音直接傳入他心底:“我那個同類褪去了「卵」的狀態,感應起來了!”
謝琅琊只覺天靈嗡的一聲,深吸一口氣,卡在咽喉處急促呼吸。
咽喉花紋一鼓一鼓,靜靜綻放。
“什麼時候衝進去?”安子媚的神色活像一個準備撕裂獵物的母獸。
“等守衛最薄弱的界點……”謝琅琊的聲音沉沉卡在喉嚨深處,寒冰似的表情被幽藍的鬼影遠遠映照着:“火光、護罩、號哭,交錯時互相影響削弱的那一瞬間……”
他微微一壓身子,血瞳中彷彿涌起血浪一般紅光衝撞。
“咚——咚——”
一股彷彿來自煉獄的鼓聲從遠方傳來,一聲聲轟鳴心底。
「玄蓮山莊」的鼓聲!
召集全體弟子進入聖水池避難的信號!
在這瞬間,包圍謝琅琊等人的森森樹影一個下沉,沙沙亂晃起來。
滿世界鬼魂遍地般的情景,邪氣到達最濃重的頂端。
號哭撕裂沖天,所有怪花高高揚起,張大嘴巴,嘴角都撕裂。
守衛最薄弱的界點!
謝琅琊血瞳猛睜,只見護罩之上流光正好流動散開,露出一片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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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延天地間的黑暗發出一片虛無般的氣息,似是被什麼東西拉扯着,緩緩流動起來。
踏着這股黑暗,幾道光影沖天而起,高空中一個彎折,如同斷虹般猛地撲入。
“嗷嗚!”
「長虹」迎風化形,一聲長嘶,當先撲飛一羣守衛。
火把凌亂摔落,火光劇烈搖晃,滿地怪花伸長數倍,紛紛亮出尖銳鋸齒。
「人面曼陀羅」海浪般地衝過來,一張張人臉猛開雙眼,一片駭人眼白滾滾轉動。
「長虹」一路破風前衝,怪花綿延不絕,被它咬斷破碎,飛了無數。
但是怪花還是一浪浪衝上來,突然花浪一衝,迎空衝出一道人影來。
人影半空中失卻形狀,化爲無形,但強烈勁風還是直撲而來。
同時,在「長虹」身後垂直上衝出一道矯健人影,猛一踏狼背,借力再衝。
正是謝琅琊!
謝琅琊血瞳寒流涌動,左手捏成獸爪形狀,迅猛出手,準確擊中疾風中一團半透明的影子。
隱形的澹臺明月立刻現形,被少年掐住頸子,飛速逼退。
狂風急轉,天地無光,一片劇烈亂局中,謝琅琊身後又是光影飛衝,落下數人。
澹臺明月睜大眼睛,滿眼血絲駭人:“謝琅琊!你還活着?!”
謝琅琊邪邪一笑,手指掐緊,將他凌空一摔:“讓你們失望了!”
他將澹臺明月猛地甩了出去,身下滿滿是海嘯般的怪花鋸齒,無法落地。
他便逆風飛衝,用力蹬了一下流光護罩,身形急轉,真氣化作疾風託舉身體。
另一邊,若葉衆人亦飛衝進來,一路斬碎大片怪花。
謝琅琊眼眸一轉,己方人已全現,獵然一翻衣袖轉身,真氣一炸,炸開一片咬噬而來的人臉。
眼前驟然開闊,鬼影狂亂中,露出溫人鳳背對黑暗詭紋、高高在上的身影。
他並不驚訝,微微擡起下巴,面對謝琅琊,那個少年只配讓他俯視:“我正等着你們呢。”
謝琅琊狠狠一握拳,忽聞滿耳撕裂之聲。
少年疾速一看,只見每一朵「人面曼陀羅」都張大鋸齒,從中吐出一道人形黑影來。
而花朵本身仍是海嘯般搖擺,攻勢不減。
無數人形黑影紛亂落入人羣中間,霎時間,交戰之聲狂涌而起。
謝琅琊飛身一腿,左臂有力一擋,鏘的一聲擋住一個撲面擊來的影子。
那力道甚是毒辣,一股被烈烈腐蝕般的痛覺迅速滲入他的筋骨。
謝琅琊心裡一震,腦中光芒急轉。
「影衛」!
溫人鳳這老傢伙,準備了上千個身含劇毒、力大無比的「影衛」,等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