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琊一眼看見房門上方,浮游懸掛的黑色旗幡。
旗幡由光影組成,在逆光的暗影裡勾勒出形狀。
“「鎮魂幡」?”謝琅琊心中一沉:“有人瀕死,使用「鎮魂幡」強行鎮壓魂魄,爭取救治時間。”
怎麼搞的?
冷媚娘至於這樣了嗎?
“吱呀——”
謝琅琊三人剛到門口,門應聲打開。
歐陽徵從霍霜君手中接過「麒麟髓」:“現在有這個,也無法給冷閣主使用。”
“她的經脈都閉塞了是吧?”謝琅琊沉聲道。
歐陽徵點點頭,側頭向屋內道:“我們都出去。”
他擦過謝琅琊身邊,側頭耳語道:“冷閣主在叫你的名字,應是有話對你說。”
謝琅琊想不出來,冷媚娘跟他有什麼話說。
“謝少俠收斂一下能量,”歐陽徵邁出門檻:“你的邪氣太尖銳了,我連心音都傳不過去。”
謝琅琊沒有回答。
沈子夜也與他擦肩而過,頭頂漂浮着那片「黃金傳信」。
謝琅琊掃了屋內一眼,地上凌亂攤着一堆紙片。
方纔在牀邊侍奉的「式神」……
“琅琊。”霍霜君探進頭來。
謝琅琊轉頭一看,長廊裡已沒了人影,那幫人都已遠離。
只有霍霜君和連城雪還站在那裡,神情凝重。
謝琅琊想了想,擡手按住門板,準備關上:“沒事,你們也去吧。”
連城雪凝起銀眸,深深與他對視。
謝琅琊安慰地點點頭,將門板合上。
最後一絲門縫背後,傳出他一聲沉冷的言語:“叫他們隨時關注着「鎮魂幡」的變化,這東西我不會控制。”
“砰。”
門板關緊,灑落一片昏黃暗光。
連城雪靜靜站着,門板關閉帶起的微風,輕輕掃過了她的鼻尖。
“小雪。”霍霜君轉身要走,拉了拉她的手臂。
連城雪面沉如霜,看了一眼屋內透出的迷離逆影,轉身就走。
她一言不發,直接擦過霍霜君的肩膀。
霍霜君頓了頓,快步跟上。
兩道人影掠過,屋外陷入徹底的寂靜。
此時,天色將夜,暗藍色的天光壓頂般沉了下來。
謝琅琊彎腰撿起一片紙片,側身坐在牀邊。
在他眼前,冷媚娘全身包裹在蠶絲般的真氣光霧中,身形遮蔽,只露出隱約的輪廓。
謝琅琊能看到她精緻的鎖骨和纖細的頸子。
她應該是胴體狀態。
這種程度的真氣守護,任何一寸的衣衫都會阻礙能量的滲入。
謝琅琊搭起二郎腿,面無表情,只有眉梢微微皺起。
冷媚娘長髮傾瀉,微微旋空,臉上除去了面紗。
這樣一看,她稱得上是傾國傾城。
謝琅琊此刻無暇欣賞她的美貌。
他擡起手來,擺弄手上褶皺的紙片。
「式神」之術。
不屬於「扶風大陸」的功法。
“來自於三道神海相隔之外的……”謝琅琊喃喃道:“扶桑之國……”
他的腦中飛旋着訊息碎光。
“叮——”
一聲光芒輕碎的聲音掠過耳畔。
謝琅琊一轉血瞳,只見圍繞着冷媚孃的光霧,流動出細細的波紋。
真氣有波動。
謝琅琊指凝真氣,搭上光霧,注入一絲能量。
沉厚的能量穿過波紋,撫平波動。
謝琅琊手指一涼,摸到了一片柔軟的肌膚。
他探了探,是冷媚孃的手腕。
正好探聽她的脈息。
謝琅琊並起雙指,搭上冷媚孃的腕脈,眉頭始終不鬆。
“你這樣不說話,”他沉沉開口,聲音平靜如水,毫無波瀾:“我怎麼知道,你叫我做什麼?”
冷媚娘微微一動眼皮,眼珠在其下滾動了一下。
謝琅琊持續注入真氣,身子微傾,像是與人嘮家常一般:“你傷成這樣,跟「式神」之術有關對吧?”
冷媚娘沒有反應。
謝琅琊扭過頭,望了一眼窗外漸亮的蒼白月光:“那一次,我知道你在說謊。”
冷媚孃的脈搏細微一跳。
“你應是知道紫微公子的下落的,對不對?”謝琅琊眯眼道:“告訴我,然後再睡,好嗎?”
話一出口,他微微一愣。
自己這話是什麼意思?
告訴冷媚娘,如果你要死了,把我想知道的東西說完了再死?
謝琅琊被這般平淡又冷酷的言語刺中了。
這就是自己。
這是自己平靜地、理所當然地,說出來的話。
“嗯……”此時,冷媚娘發出一聲嚶嚀。
謝琅琊收回精神,身子靠近,只見冷媚孃的眉心凝起了小小的疙瘩。
她好像很難受。
謝琅琊轉動血瞳,查看哪裡不對。
冷媚娘朱脣微張,露出一線貝齒。
她的眉頭又皺緊了些。
謝琅琊判斷了一下她的意思,手指一緊,仔細探上她的腕脈。
氣息不暢。
謝琅琊心中一動:“她想呼吸。”
真氣纏滿了她的身體,爲她的經脈注入維持生命的能量,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會阻礙臟腑的功能。
在冷媚娘完全沒有意識的重傷狀態下,這倒沒什麼。
可是一旦她恢復了一絲自主意識……
謝琅琊看着冷媚孃的朱脣,它又打開了一些,丁香般的舌尖微微勾起。
冷媚娘像是個溺水的人般,在昏沉的黑暗中尋求空氣。
謝琅琊看了一眼她的胸口,真氣光霧正沉沉地壓在那裡。
她自己是沒法呼吸的。
……算了。
謝琅琊揉了揉額頭,一手輕按住冷媚孃的頭頂,指間些微糾纏着柔順的長髮。
他俯下身,面容貼近,脣瓣相貼。
在吻住冷媚娘之前,他微微停頓了一下。
剛纔關門之前,門縫後露出的連城雪的面容,倏然劃過他的腦海。
她的銀眸深處,閃爍着複雜的暗光。
這丫頭……
謝琅琊在心裡嘆了口氣,舌尖一挑,吻上冷媚孃的朱脣。
舌尖如同靈魚一般,輕撬開整齊的貝齒,一股冰溼的觸感沾染開來。
謝琅琊深吸一口氣,將真氣化成遊絲,通順進去。
隨着氣息的流入,兩副脣瓣不停輕擦,吻出細細的水珠聲。
冷媚娘秀眉一顫,舒開了疙瘩。
謝琅琊感應到她氣息通順,直起身子,脣角間擦出一道細細的流光。
他抿了抿脣瓣,柔軟的觸感還停留在那裡。
這種事……
看來是天生就會的。
吻和愛慾,是人的本能。
謝琅琊聳了聳肩,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美妙的回味。
“小咕總是用‘交配’這種詞來形容人類,”他心中暗道:“說起來,也有一定道理。”
“咳咳……”真氣光暈一顫,傳出一陣細微的咳嗽。
謝琅琊伸出拇指,擦去冷媚娘脣角交吻過後的痕跡。
應着這個動作,冷媚娘微微睜開一線眼瞳。
她沒有力氣,再把眼簾多張開一分。
這樣看去,她就像是一個未完工的人偶般,臉龐精緻,卻沒有一絲活氣。
謝琅琊的手還沒收回來,在她的臉上停頓了一下。
場景曖昧如斯。
謝琅琊立刻收回手,莫名有些侷促,手指在衣襟上蹭了蹭。
冷媚娘靜靜地看着他,一線眸光如水透出。
謝琅琊皺起劍眉,胡亂看了看四周,掩飾侷促的情緒。
他很快收回心神,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前輩。”他看向冷媚娘,爲防萬一,他再次搭上她的腕脈:“你能說話嗎?”
冷媚娘動了動脣瓣,剛剛被吻過的朱脣,還閃爍着潤澤的微光。
謝琅琊一撥紅髮,深深沉下一口氣,俯下身子靠近她:“前輩叫我,是想對我說什麼?”
冷媚娘微微一動眼角,看了一眼牀邊散落的紙片。
謝琅琊順勢看去:“這是最後一批失效的「式神」了,是不是?”
冷媚娘只是那麼看着。
“前輩的「式神」之術,怕不是正常修煉得來的吧?”謝琅琊道:“依我看,前輩長期使用「式神」,造成經脈持續受損,再加上這幾場激戰,副作用便爆發了。”
冷媚娘闔上眼眸,眼球微動。
“不必擔心。”謝琅琊見她這樣,無論平素裡多麼強勢,如今也是個奄奄一息的弱女子,不禁平緩了語氣:“傅懸壺爲你診治,還有「麒麟髓」輔助,你會平安的。”
沒等說完,他的手指被拉了一下。
謝琅琊搭住冷媚娘腕脈的手指,被她反手握住。
她力道很虛,只是極輕地拉了拉。
謝琅琊會意,俯身側耳。
“嗡——”
一陣細碎的震顫掠過他耳邊。
他感應一動,血瞳微瞠。
這是……
「魂之聲」!
級別最高的心音,通過靈魂傳遞出來,只有在身體機能極度衰弱的情況下,纔會使用。
冷媚娘竟然動用了「魂之聲」,這樣深層的能量調動,相當於再次抽空她的經脈。
謝琅琊立刻握住她的手,發動一絲鎮壓的真氣,凝眉搖頭:“如果勉強,你就什麼都不要說了。”
冷媚娘再次一拉他的手,像是在無聲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小男孩。
那意思,就是要謝琅琊聽她說話,別說其他的。
謝琅琊頓了頓,將真氣化成流光,順着指尖傳遞給她,幫助她穩定經脈。
他還是側耳傾聽。
傾聽冷媚娘一定要說的話。
「魂之聲」迴音渾厚,彷彿來自最深的地底:“我看到了,你在對付「黑水玄龜」時,所展露的形態。”
「黑水玄龜」?
謝琅琊眼神一閃:冷媚娘看到了小咕,並且……知道它是什麼。
所以她才說,那是謝琅琊自身所展露的形態。
“那時我就確定了。”冷媚孃的「魂之聲」有些雜音,像是電流不停穿過:“之前一直對你心存芥蒂,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魂之聲」把謝琅琊的耳膜磨得滲血,他還是保持着傾聽的動作。
“紫微公子具體的行蹤,我不知道。”冷媚娘虛聲道:“但是根據「東方聯盟」對他施行的計劃,我想他應該在……”
“嗡嗡——”
「魂之聲」一陣顫抖,磨出無數細小的電流。
謝琅琊劍眉緊鎖,開動感應,將「魂之聲」拉近:“他在哪裡?”
“應該在……”冷媚孃的眼睛微微翻起,露出一片失神的眼白:“「風暴北海」……”
「風暴北海」?
謝琅琊心頭一震。
他們都握緊了彼此的手。
冷媚娘藉助謝琅琊指尖的能量,勉強再撐起一道「魂之聲」:“記住……不要相信他們……”
謝琅琊的耳邊回聲陣陣,他乾脆將冷媚娘微微一拉,摟在臂彎中。
這樣貼近後,他才能聽到迴音最深處的言語。
“「天照之子」……”冷媚娘渾身的真氣光霧凌亂抖動起來:“記住這個詞……它也許就是紫微公子的……身……”
身……
“嘣!”
謝琅琊耳邊一聲碎響,尖銳的迴音戛然崩斷。
冷媚娘手指一鬆,一股僵硬的寒氣騰騰流動,速度驚人地包裹了她的身體。
謝琅琊觸電般直起身子,血瞳急轉,將腦中破碎的迴音組合起來。
「風暴北海」……「天照之子」……
最後一個詞是……
身份!
“紫微公子的身份……”謝琅琊趕緊開動感應,一股僵冷的死氣從冷媚娘身上瀰漫出來。
包裹着她的真氣光霧,眨眼間黯淡了三分。
這是……
謝琅琊霍然起身,立在牀邊,定定地看着冷媚娘。
她的長髮迅速枯萎,如同枯黃的植物般。
一點青黑色隱約浮現,在她的額心瀰漫。
印堂發黑!
謝琅琊不及細想,身形一閃,一頭衝出房門。
他猛一擡頭,只見門頂的「鎮魂幡」形狀破碎,已有一半形狀化爲迷霧。
“糟了……”謝琅琊雖然說了那種冷酷的話,但心裡自然不希望冷媚娘死。
“霜君!”他立刻開動心音,腦中還殘留着「魂之聲」的碎片,一下子震得他靈臺微碎。
“啊?”霍霜君的心音火急火燎地接上來。
“冷媚娘不行了!”謝琅琊冷喝道:“快叫他們鎮壓住「鎮魂幡」!”
話音未落,一個稚嫩的娃娃音就將霍霜君的心音擠走了。
“你這小鬼,瞎叫什麼?”傅懸壺的聲音青嫩高傲,冷冷道:“我將媚兒丫頭化作「人繭」狀態了,你平白咒她不行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