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初白。
謝琅琊立在一面半透明的高牆前，不停有嗡嗡低顫的震動聲傳出。
震動聲每響一下，整個牆壁就散發出一團水波似的波光。
高牆光輝灑落，映着天邊魚白雲霞，一片清透輝煌。
謝琅琊細細感應着這股能量波動，的確是至純的光明之氣。即使自己並非邪魔，帶着一身冰冷蕭殺的氣息站在這裡，也有無處遁形的幻覺。
他看了一眼領子，小咕縮回了他的咽喉中，它已經很久沒有采用這種融合方式了。
清風撩動謝琅琊血般的長髮，點滴天光落在髮絲中間。
“這是最後一道真氣圍牆。”霍霜君的聲音傳來，天光之下，少年顯得長身玉立，英氣灼灼。
謝琅琊點點頭，方纔他們已經穿過了十二道真氣圍牆，道道飽含光明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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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眼前這一道，便是「風滿樓」的所在了。
“進去之前，”霍霜君與謝琅琊並肩而立，抱起雙臂，長髮及地輕擺：“我有話跟你說。”
謝琅琊暗提真氣，神色不動：“說。”
“我爲人爽朗，不如你深沉。”霍霜君淡淡道：“這幾日我把我所知道的「扶風大陸」訊息都說給你，因我覺得你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哪裡看出來的？”謝琅琊不由一笑。
“你雖是個冰塊臉，但做事利落，出手助我時也不猶豫。”霍霜君微微凝眉：“我總是把人往好處想，我爹說這是我的致命傷，可我改不得。”
謝琅琊微沉目光。
“我認爲你值得結交，纔對你知無不言。”霍霜君一側頭：“大男人結交，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你不如也爽快點。”
謝琅琊與他對視：“我的身份瞞不了幾日，也不想騙你。我不過是想在身份暴露、麻煩纏身之前，多做些準備罷了。”
“那我不問這個。”霍霜君道：“你對「風滿樓」有所懷疑，是不是？”
謝琅琊輕聳肩膀：“你何嘗不是？”
霍霜君沉了聲色：“說說你的懷疑。”
“這麼說吧。”謝琅琊收回視線，看着眼前光明噴耀的高牆：“那股連接祭壇與「風滿樓」的虛空，來自於「扶風大陸」對立的勢力，只是還不能確定具體所屬。”
“冥界……”霍霜君盯着虛空：“和魔界？”
“這就是問題所在。”謝琅琊點了點手指：“「血珊瑚」花瓶也有問題，若只是裝飾所用，沈秋楓就過於在意了。”
“那個顧冷香，還有他帶着的那個呆木頭一樣的人，”霍霜君眼神一動：“我們一走，他們就進了那個房間，也不對勁。”
“看你的樣子，”謝琅琊瞥了一眼他糾結的眼神：“不願意懷疑沈秋楓，是吧？那你要怎麼做，探探他的口風嗎？”
“別。”霍霜君撇撇嘴：“我言語爽朗，藏不住話。探別人的口風，自己先說漏了。”
頓了頓，他給了謝琅琊一手肘：“你來。”
謝琅琊挑挑劍眉。
“你說話沉穩，”霍霜君湊近了點，對「風滿樓」的貓膩十分在意：“去試探試探。”
謝琅琊皮肉不笑，呼了口氣：“就這樣命令我？霍少俠給多少打賞啊？”
“別沒正經。”霍霜君一瞪眼：“沈秋楓的立場沒問題，我爹也很信任他。萬一真有什麼貓膩，我得……”
一提到父親，霍霜君眼神一閃，收回身形：“反正你也要追查的，不是嗎？”
謝琅琊想起祭壇中那驚人的白骨堆。
“沒錯。”他喃喃道，這時一陣洪亮鐘聲傳來。
鐘聲穿霞開雲，盪漾空中，悠遠遼闊。
伴隨鐘聲，一個清雅男聲傳出：“二位，請進吧。”
兩人對視一眼，身法無形凝聚。
謝琅琊法眼洞開，眼前血霧輕漫，瞬間將高牆內部真氣走向看穿。
他眼神一動，身形迅速消散，又化成光芒碎珠在另一處出現。
一聲輕碎，謝琅琊真氣繞身，化光穿入高牆的真氣核心。
同時，霍霜君負手於背，成魚躍之形高高躍起，彷彿鯉躍驚濤般，瞬間折上高牆頂端。
高牆發出一陣轟鳴的流光。
霍霜君逆風下轉，周身紫霧瀰漫，瞬間穿過高牆。
他輕盈落地，暗紫色的長髮只在尾端繫着繩子，垂落的玉珠叮噹作響。
一定神，霍霜君看定十幾步之外的冷酷身影。
“你小子，”他笑道：“還是比我快啊。”
“論及穿越結界陣法，”謝琅琊側眸道：“我確實略勝你一籌。”
霍霜君走到他身旁，仰頭看着一片華麗府邸，一塊黃金大匾熠熠生光。
“無論怎樣，”他看定「風滿樓」三個字，眼中閃過意味不明的光：“希望我們能成朋友。”
謝琅琊環視了一圈森森樓宇，祥雲漫霧，籠罩四方：“也不錯。”
吱呀一聲，眼前漆紅大門緩緩張開，露出萬道霞光。
兩人並肩走進去，一如寒冰、一似紫焰，都是英姿奪人的樣子。
大道寬闊，一色漢白玉磚鋪就，兩旁守衛冷肅、花草深深。
清風徐來，吹動謝琅琊衣袂，他一擡眼，大堂前方玉階頂端，立着兩排飄然人影。
爲首一人青衣繡紋、窄腰寬背，雖是沉靜文雅模樣，但其筋骨形狀流暢有力，雙目神光流轉，一看便知修爲甚高。
謝琅琊心中微微一動，再踏一步，已經到了他面前。
血瞳凝光，與那雙清淡的黑眸對視。
那人驀然一笑，溫文爾雅頷首道：“這位少俠好精神，沈秋楓在此恭候多時。”
謝琅琊微微抱拳：“豈敢。”
沈秋楓一側身，又向霍霜君點頭道：“你說，我是跟你父親告狀，還是不說呢？”
霍霜君一攤手：“反正我贏了「追風擂臺」，我爹也沒什麼話說。”
“你可真是聰明。”沈秋楓一派無奈的兄長模樣：“那些個古怪的法子，也就你想得出來。”
“你要不是看我看得太緊，也不至於逼得我穿裙子去。”霍霜君與沈秋楓相交很熟，言語沒什麼忌諱，走到大堂門前張望：“「朝鳳樓」的人在裡面嗎？”
“「朝鳳樓」對這次擂臺的勝者很滿意。”沈秋楓眼角凝光，看定謝琅琊：“你們再說幾句乖巧話，我看甄姑娘的心思已經差不多定了。”
“我又不想去「朝鳳樓」。”霍霜君道：“紫微公子專注於培養殺手，暗殺修爲一流，那般動作我可做不來。”
沈秋楓輕叉腰肢：“怎麼？你還一心想着「句芒鞭」的事？”
霍霜君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再往下說，你跟我爹說的話都一樣。”
“我是拿不住你，隨你去吧。”沈秋楓讓開幾步，轉向謝琅琊：“請吧。”
謝琅琊眼角輕瞥了他一眼，邁步進了大堂。
大堂一片清風通透，擺設考究，簡雅大方。
一進去，一股飽含能量感應的氣息撲面而來。
謝琅琊眼睛一亮，彷彿被冰水瞬間一擦。
甄如夢正坐在他面前，姿態嫋嫋，卻冷肅如冰。
她明眸微動，上下看了謝琅琊一眼，又看向霍霜君。
謝琅琊頷首：“久仰「朝鳳樓」大名。”
甄如夢玉手交疊，合放在一邊的椅子把手上，只把清眸微微一動：“你的真名就叫冰塊臉？”
謝琅琊收回禮數：“名字不甚重要。”
“行走江湖，連不更名不改姓的氣概都沒有。”甄如夢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符合少俠這一身氣勢啊。”
謝琅琊不動聲色，心裡暗道：“周青玄跟她已經交底了？”
來見「朝鳳樓」的人，於他而言是個冒險。但躲藏終究不是辦法，早晚要跟他們的人面對面的。
如今來的不是周青玄，沒法當面對質，只能收斂態度，暗中試探。
甄如夢收回視線，起身向霍霜君行了一禮，可見他地位不低：“聽令尊說，公子又令他傷腦筋了。”
霍霜君無奈地一垂頭：“你們該不會都是來當他說客的吧？”
“貴家族的事，輪得上我這種小角色插手嗎？”甄如夢伸了伸玉手：“請坐吧。”
衆人落座，謝琅琊一坐下，瞥見身後花架上擺放的琉璃魚缸。
裡面水影微波，有幾尾雪白的魚兒悠閒遊動。
“我家主人近來忙於「息壤」之事，對附屬城池的事務多有疏忽，派我來道聲歉意。”甄如夢說話倒是滴水不漏，但清冷的聲音總是高高在上：“如今大陸形勢不穩，正是需要人才之時。這位冰公子能爲不俗，若不嫌棄，「朝鳳樓」願收入帷幕。”
謝琅琊反應了一下，“冰公子”是在說他。
“「朝鳳樓」名門樓高，我怎敢攀附呢？”謝琅琊乖巧話隨口說來，心裡卻盤算着另一段心思。
這幫人的態度還沒探明，自己這就一頭撞上去，真把那「玄蓮山莊」覆滅兇手的帽子扣實了怎麼辦？
“「朝鳳樓」從不埋沒能人，公子若心懷志向，在樓中修煉，沒有不成之才。”甄如夢淡淡道。
霍霜君坐在謝琅琊身旁，輕搓了搓額頭：“這姑娘說話還是這樣冷冰冰的。”
甄如夢只是掃了他一眼。
“有瓜子嗎？”霍霜君有些煩心，擡頭看向對面坐着的沈秋楓。
沈秋楓無奈一笑：“從不見你有個正經的時候。”
他拿起一旁的青瓷碟子，隨手一甩，筆直飛去。
霍霜君穩穩一接，揀了一顆瓜子放入齒間。
“我也要！”一個青嫩得能滴出水來的娃娃音突然傳來。
衆人一看，一個小小的身影扒着門邊，眨着大眼睛看過來。
謝琅琊看去，擡手捂住微微一動的咽喉。
是那個小男孩。
“小九。”沈秋楓揮了揮手，寵溺勸說：“哥哥這裡有正事，你不要鬧。”
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傳來，隨即那名爲小九的娃娃被一把抱了去。
“小少爺，你可真纏人。”來人正是林世寧，他一個眨眼，這小娃娃就跑不見了。
他連連鞠躬：“我這就把他抱走。”
“可是我要……”小九扭動身子，張着小手：“我要瓜子嘛……”
霍霜君輕笑一聲，快速磕了十幾個，走過去倒在小九柔嫩的小手心上：“給你。”
小九眉開眼笑，像個貓兒：“嗯！”
他將瓜子仁胡亂往嘴裡塞，急的林世寧連忙握住他的小手。
突然，小九動作一停，張了張小嘴。
他擡起小手，一臉稚氣，眼神純澈：“哥哥，就是他。”
謝琅琊血瞳輕閃。
那小娃娃在指自己。
沈秋楓笑容微收：“林世寧，抱他去別處玩。”
林世寧連忙轉身，可是小九的聲音卻已經出來了：“真的嘛，哥哥，就是他哦。”
林世寧一閃身，抱着娃娃趕緊走了。
霍霜君還站在門邊，探頭張望了一下：“小娃娃說什麼呢？”
謝琅琊始終面無表情，微微一動眼神，看向沈秋楓。
沈秋楓手搭在椅子把手上，淡然一笑：“小孩子的話，你還能認真聽？”
謝琅琊眼神向下一斜。
沈秋楓方纔輕鬆搭着的手指，微微握緊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