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疼腰疼。”
謝琅琊一閃身,避開霍霜君迎面揮來的鐵拳,按住腰間染得鮮紅的繃帶。
他的腰際兩側都被貫穿了血洞,傷口若是再深一寸,就能把腰肢橫向貫成空洞。
這傷口整整用了兩瓶「神農淚」,浸透了繃帶緊緊包紮,纔算止血。
謝琅琊這一動作,差點把腰間的碎肉崩開。這是真疼,他凝緊了劍眉。
霍霜君收回動作,一臉不爽,烈眸中燃燒着想揍人一頓的闇火:“你這種混蛋死了最好。”
謝琅琊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天極泉眼」一戰慘烈非常,在那種緊張情況下,自己還拋下所有人單獨行動。
說是去追殺顧冷香,如果碰上什麼意外,就他一個人也難辦。
霍霜君深知謝琅琊的德性,揍又揍不成,罵也罵不過,真是敗了。
“我說,”謝琅琊湊到他身邊,微微一笑,那張富有魔性的臉龐,又現出令人眩暈的妖魅氣息來:“冷媚娘怎麼樣了?”
霍霜君斜眼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半開的紅木房門:“還不知道。”
謝琅琊擡起血瞳,從這個角度,他靈敏的視覺透過半明半暗的陰影,直看到房間深處。
雕花大牀邊,幾個身影正圍在一起,細細觀察着牀上的動靜。
兩排「式神」站在下手邊,有人端着藥茶,有人捧着水盆,各自待命。
還有一團金色光暈懸浮在牀頂邊,上下波動着。
謝琅琊掃視了一圈,大致明白了情況:“那不是「黃金傳信」嗎?沈子夜他們請誰來了?”
“就是那個修煉出童顏的老妖怪。”霍霜君嘴巴損起來,那是真厲害。
“傅懸壺?”謝琅琊輕撫下巴,鼻息一動,嗅到房內飄散出來的異樣的藥香:“那傢伙看起來精通醫術,由他來診療冷媚娘,應該無礙。”
霍霜君聳了聳肩:“是啊,他還帶來了「女媧血」,弄得滿屋子嗆人的香。”
“「女媧血」?”謝琅琊血瞳一動,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
他腦中靈光一晃,浮現出「奇妙島」泉洞洞口,結成滿天星狀的紅色珠子。
秦娥說過,那東西就叫「女媧血」。
想來是「山海奇境」的特產。
“「女媧血」磨碎燃香,其香菸可以滲入病人體內,補足氣血,充盈臟腑。”霍霜君道:“上一戰收尾時,冷媚娘突然力竭倒下,身旁的「式神」也瞬間粉碎了大片。”
謝琅琊挑挑劍眉:“原因是氣血虛弱?”
“她的血脈幾乎空了。”霍霜君擡了擡下巴:“這不叫‘虛弱’,而叫‘瀕死’。”
瀕死?
修爲高超的「浣花劍閣」主人,怎麼突然……
謝琅琊咀嚼着霍霜君的話。
冷媚娘倒下,身邊的「式神」也瞬間破散大批。
意思就是,控制「式神」的能量也斷裂了。
“她氣血抽空,”謝琅琊拍了霍霜君一下:“是不是跟「式神」之術有關係?”
“我始終都不知道,她是怎麼修成不屬於「扶風大陸」的功法的。”霍霜君搖搖頭:“若是使用非正常手段得到這力量,埋下隱患也是無法避免的。”
謝琅琊血瞳凝寒。
“她怎麼樣了?”一聲燕語輕柔拂過謝琅琊耳畔。
謝琅琊轉過頭,擡手扶住連城雪纖細的臂膀:“你怎麼不休息?”
連城雪撅起嬌脣,驕傲地瞥了他一眼:“本女俠又不是什麼弱女子,深度調息一番就無礙了。”
“這小子,”霍霜君始終盯着房內的情況,嘴上淡淡挖苦:“不是心疼你嘛。”
那兩人同時虛踹了他一腳。
霍霜君一躲,瞟了一眼被踹的衣襬:“還真是一致對外啊。”
謝琅琊一撥紅髮,探身把住門板:“還在搶救。”
他血瞳微閃,能看到那些逆光的人影,手上細微的動作:“他們在給冷媚娘輸入真氣。”
三個腦袋湊到一起,一溜貼着門邊往裡看去。
“已經大半天了。”霍霜君道:“這麼長的時間內,冷媚娘始終需要外力輸入的真氣才能維持,看來真是傷得不輕。”
連城雪輕嘖一聲:“她還能挺住嗎?”
謝琅琊看了她一眼,又與霍霜君對視。
霍霜君皺起劍眉,嘆了口氣:“我這半吊子醫術,哪裡說得準。”
他一挑眼角,示意那個半空中懸浮的「黃金傳信」:“去問那位高人好了。”
“外面的小鬼。”接着霍霜君的尾音,一個嫩娃娃般極其清澈的聲音響了起來。
傅懸壺的聲色有些飄渺,彷彿隔着波動的水聲傳過來:“別在那裡傻站着,去給我老人家跑腿。”
那三人同時抿起脣角,輕咬口腔內壁。
“我需要「麒麟髓」,將其化成霧氣狀態拿過來。”傅懸壺的聲音驕傲無比,高高在上:“動作快點,別耽誤了媚兒丫頭的傷情。”
“這傢伙……”霍霜君不爽咬牙。
一道人影閃到門口,將半開的門板拉開一些。
三個溜邊往裡看的人身子一輕,紛紛直起身來。
歐陽徵掃視了他們一圈,神色有些疲憊,像是個帶着黑眼圈的笑眯眯的貓兒:“「麒麟髓」放置在「風雲戰盟」背後,沿着「白澤靈脈」埋設着。裂紋還沒有修復的地方不要碰,已經恢復完整的地段,你們就起出剩餘的「麒麟髓」拿回來。”
他的眼神最後停留在謝琅琊身上:“謝少俠有傷在身,這樣麻煩,真是對不住了。”
謝琅琊想了想,舉起一隻手指。
歐陽徵壓了壓下巴:“嗯?”
“前輩還記得你說過什麼嗎?”謝琅琊歪歪頭:“此戰過後,你將給我一個交代。”
歐陽徵好脾氣地笑了:“事務橫生,我暫時怠慢了。等安頓好了冷閣主,我將與你詳談。”
謝琅琊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下,落在對方肩膀上拍了兩下。
動作沉重有力,一下一頓,彷彿是個無聲的警告。
謝琅琊收手轉身,掐指吹了個口哨。
小狼靈巧地跑出來,躍上長廊欄杆,借力一躍沖天。
高空之上噴涌開一團火光。
謝琅琊瞥了歐陽徵一眼,和其他兩人同時開動身法,直上化出原形的「長虹」狼背。
歐陽徵微微擡眼,看着高空之上飛掠而去的光影,笑意驀然一收。
“這小子,”他身子一收,埋進逆光的陰影中,喃喃道:“真不好對付。”
此時,「長虹」踏火凌雲,調轉方向,閃電般飛向「風雲戰盟」。
謝琅琊站在狼頭上,其他兩人坐在狼背上。
「長虹」不時左閃右避,躲開強力打來的雲渦,速度更快。
“跑腿。”霍霜君悶聲道:“那傢伙真是厚臉皮。”
謝琅琊背影如冰,沉默了一會兒,側過血瞳:“霜君。”
“嗯?”霍霜君活動着肩膀,筋骨撞出生鏽般的響聲。
“「天火神盾」,”謝琅琊道:“究竟有什麼問題?”
霍霜君放下手臂,撐起側臉:“你指什麼?”
“之前不是說,「天火神盾」能量積蓄未滿,無法開啓嗎?”謝琅琊輕身一躍,坐在狼頭上,一條腿成直角狀,搭在另一邊的膝蓋上。
“我不是說了嗎?”霍霜君道:“家族裡那幫沒心沒肺的人,肯定又去爲難我二嬸了,才把這堆破盾牌弄出來的。”
“我是想問,”謝琅琊道:“「天火神盾」能量無法積滿的原因是什麼?”
霍霜君眼光一閃。
“記得「碧月珠」的怒吼嗎?”謝琅琊搖了搖手指:“他說什麼‘老女人竟然敢耍我’,‘明明說「天火神盾」無法啓動’。”
霍霜君撓了撓額角:“二叔只跟我提了一嘴,「帝炎會」那邊所有的事務都是他操持,我只能聽個大概。”
他雙**握,側頭看着周圍逆流的風雲:“「天火神盾」的法印被人動了手腳,能量無法灌輸進去,錯過了很長一段積蓄能量的時間。”
謝琅琊歪歪頭:“有人暗中拖慢「天火神盾」的覺醒速度,阻礙我方的作戰?”
“後來「天火神盾」好容易強行開啓,操控盾牌的「騰龍軍團」又出了問題。”霍霜君道:“原因是一樣的。”
謝琅琊輕撫眉角:“「天火神盾」已經被人動了手腳,難道你們家族沒有加強防範嗎?同樣的失誤,怎麼還出現在「騰龍軍團」身上?”
“「天火神盾」和「騰龍軍團」在同一個結界裡,共同恢復能量,它們的法印是相通的。”霍霜君攤開手:“只要對其中一個施加影響,另一個也會受損。但是……”
謝琅琊眯了眯血瞳。
“這兩個東西是「帝炎會」的至寶,控制其法印的功法,絕不外傳。”霍霜君的眉頭越鎖越緊:“能暗地裡將它們全都拖慢,只有「青龍家族」內部的人才能做到。”
謝琅琊與連城雪對視了一眼。
連城雪輕聲道:“你的家族裡……有內奸嗎?”
“這樣推測起來,”霍霜君沉重地點點頭:“的確是有人反水通敵。”
謝琅琊視線一動:“這事的確很難開口。”
“你們兩個是我推心置腹的友人,告訴你們也就罷了。”霍霜君拍拍連城雪的肩膀,嘆了口氣:“絕對不能泄露出去一個字,這事太重大了,而且還不明朗。”
謝琅琊腦中旋轉着一個詞。
“老女人”。
這是敵方主動提供的線索。
他沒有說,相信霍霜君心裡也在盤算這個詞。
“「帝炎會」內部,早已有了分裂的暗流。”霍霜君道:“現在有了內奸的苗頭,我看更是人人自危。嘖,那種氣氛,想想我就頭疼。”
謝琅琊輕身一滑,滑到狼背上,紅髮迎風飛揚:“這次事件,「帝炎會」那邊出頭的一直是你二叔。那……”
“你說我爹?”霍霜君擡起眼簾,側臉被拳頭壓出一個窩子:“我爹應該在閉關修煉,他修煉就是這麼一板一眼,一步也不能差。”
“在這種時候,”謝琅琊眼中暗光微閃:“他去閉關修煉,將事務交給你二叔?”
“親兄弟之間,沒那麼多說道。”霍霜君倒是不在意這一點,但是被謝琅琊這麼一說,他也不禁多考慮三分:“我爹也真是的,有時分不清緩急。”
謝琅琊垂下眼簾,眼神一片黑暗。
就算霍霜君的父親是個極其認真,該到閉關時刻就萬事不顧的人……
在風沙魔兵勢頭最勁的危機時刻,他真的會這樣做?
謝琅琊輕撫下巴,喃喃道:“霍飛塵。”
霍霜君二叔的名字。
這個名字,再次給謝琅琊帶來一陣輕顫的寒意。
“呼呼——”
「長虹」調轉方向,斜向下滑,下方風雲開散,散成分水嶺般的激流。
「風雲戰盟」顯現輪廓,籠罩着一層光華四射的結界。
這是沈子夜幾人合力佈下的修復結界。
謝琅琊拍拍狼頭,「長虹」身形一轉,直奔建築背面。
一條僵蛇般蜿蜒凸出的地脈,附着在微微傾斜的高牆之下。
一片紅光勾勒出地脈線條,如同水影般溶溶閃動。
「長虹」減速一靠,足踏火光貼近地脈。
三人各開身法,沿着「白澤靈脈」分散查找。
謝琅琊略略一看,這地脈已經修復了三分之一,平整的地方光滑如肌。
他俯下身來,指尖凝光,開動感應輕撫地脈。
“嘣!”
那邊兩人還在尋找,謝琅琊卻是指尖一挑,從紅光中勾出一團細小的光暈。
光暈順風一衝,劃了個圓弧,落到連城雪手裡。
連城雪雙手一合,穩穩接住:“你還真快。”
“正好我心裡不爽,乾脆歇了。”霍霜君打了個響指:“就你來找好了。”
謝琅琊策動血霧,身形一動,摸到一個方位,又是一挑指尖。
光暈斜向飛出,繞過霍霜君的後腦,在他額頭上彈射了一下,再落到手裡。
霍霜君撇撇嘴:“還逗悶。”
“沒有了。”謝琅琊摸到地脈末端,收回身形:“這樣應該夠了。”
霍霜君向連城雪伸手,把那團光暈也討要過來:“我來把它們化成霧氣狀態吧。”
連城雪手上一空,雙臂交疊,搭上膝蓋:“琅琊。”
謝琅琊憑風而立,放眼遠眺,霧瘴遮天。
“你是不是準備跟歐陽徵攤牌了?”連城雪道。
謝琅琊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別擔心。”霍霜君引動真氣,將手中光暈化成更細的精華:“歐陽徵即使跟你打太極,也不會對你不利。”
謝琅琊眼角一斜。
“有沒有搞錯?”霍霜君嘖了一聲,扶住耳廓:“還沒等邁步,那邊就催。”
有心音。
霍霜君凝眸聽着,沉聲道:“真的?”
謝琅琊看着他。
霍霜君放下手,與謝琅琊對視:“冷媚娘叫你。”
謝琅琊頓了頓:“什麼?”
“歐陽徵發來的心音,冷媚娘恢復了一絲神思,口中在叫你。”霍霜君神色冷肅。
謝琅琊不動聲色,只是動了動眼睫:“歐陽徵怎麼不直接給我發心音?”
“他說給你發心音受阻了。”霍霜君重複着剛纔聽到的心音:“你的身上有一股濃重的邪氣,像是新生的,力道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