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謝琅琊迅敏退後一步,一塊尖銳的瓦片摔碎在腳尖前方,崩開鋒利的碎渣。
他擡起血瞳,看了一眼沾滿了灰色霜霧的檐瓦。
「風雲戰盟」還沒來得及重建,到處都是廢墟。
只有最中央的主殿還挺立着,如同一口巨大的棺材。
沾滿了地面的黑紅色黏液,仍是厚厚一層。
謝琅琊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側臉。
這裡的風陰冷非常,有種鬼氣森森的冷意。
他本就冰冷的臉,越發顯得沒有表情。
那張美得有魔性的臉龐,像是一面精緻的面具。
面具之下,則是血紅色的尖銳獠牙。
謝琅琊就以這樣的神態,邁進了主殿。
他一掃血瞳,殿中的人影在灰白天光的逆光下,像是一堆堆暗色的泡沫。
一個人影站了起來。
霍霜君的長髮全都束起,利落英氣。
他走到謝琅琊身旁,身子一靠,隨意靠在椅子扶手上:“接到心音了?”
謝琅琊點點頭:“顧冷香那混蛋,這回是下了戰書?”
霍霜君冷笑一聲,斜眼掃了一眼殿門外厚重的雲霾:“越發的狗膽包天了,是不是?”
一道倩影從謝琅琊身後走出。
連城雪擡起玉手,撣去謝琅琊肩頭細碎的灰土:“他們是想一鼓作氣,弄垮「風雲戰盟」吧。”
“主要目的,”謝琅琊道:“應是破壞「白澤靈脈」。”
“你們三個。”沈子夜沉冷的聲音,從暗影深處傳來。
謝琅琊側擡起血瞳,看向那片健碩的輪廓。
沈子夜翹起二郎腿,十指交叉,雙肘支在椅子把手上,姿態冷峻至極。
“如果嚼完舌頭了的話,”他冷冷道:“就近前來說正事。”
謝琅琊的表情動都未動。
霍霜君則冷冷瞥了沈子夜一眼。
三人一閃身,身形也埋進暗影。
雖有空位,但是在場那幫人,一個個身上都散發着“你們乖乖站着”的寒氣。
是當日舉行青峰會議的那些人。
不過此刻是在「風雲戰盟」中,所以沈子夜坐了主位。
歐陽徵坐在他旁邊,仍是一臉溫潤,眉眼天生就是笑彎彎的。
在這樣的氣氛中,那和順溫柔的笑意,看得謝琅琊一陣發麻。
他的腦海中,乍然閃過甄如夢的那張臉。
那張永遠笑着的臉……
謝琅琊後背微微一抖,回過神來。
站就站着吧,不然所謂的前輩,何以彰顯出處處高人一等的地位?
“沈盟主心事沉重,看樣子不想言語。”歐陽徵動了動脣角,側頭看向沈子夜:“不嫌我僭越的話,我來說吧。”
“請便。”沈子夜淡淡道。
歐陽徵轉回視線,掃視了殿內一週。
這裡一寸燈燭都沒有點亮,全憑殿門外透進來的天光,微微照明。
這點照明,還不如完全黑暗的好。
謝琅琊站在暗影中,身姿挺拔,一身逆光。
他與歐陽徵,正好面對面。
歐陽徵微微一擡下巴,笑眯眯的眉眼正對着謝琅琊:“到現在,我們還不能確定敵人所屬的勢力。”
謝琅琊沉默。
“因爲無法破解風沙最深處的能量,不能獲取敵人的法印。”歐陽徵繼續道:“現在,敵人步步緊逼,這次下了正式的戰書,要再攻「風雲戰盟」。”
他看着謝琅琊冷酷的血瞳,淡淡一笑:“而其用意,你們這三個聰明的年輕人,方纔已經分析出來了。”
“趁着「風雲戰盟」重建未成,「白澤靈脈」修復不利,此時正是攻其虛弱的好時候。”謝琅琊道。
沈子夜姿態一動不動,只是冷冷一橫眼角:“輪到你說話了嗎?”
謝琅琊看都沒看他一眼:“歐陽前輩看着我說話,我若不言語,反而像是不搭理般,豈不是不敬?”
“哈。”歐陽徵向後一靠,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精光:“沈盟主,言語爭鋒之類的都收收吧,你如何說得過謝少俠這張利嘴?”
沈子夜無聲一哼。
歐陽徵道:“「風雲戰盟」的備用兵源已經補充齊全,「東方聯盟」中其他門派也各派兵力,助力此次防禦。這一戰的第一要務,就是要守住「白澤靈脈」。”
“恕我直言,同道們所支援的這點兵力,”沈子夜道:“只夠那風沙魔兵吞一口的。”
“大家都有難處。”歐陽徵側過頭,好脾氣地笑道:“有的門派兵源所剩無幾,還是抽出來一部分派到此處,此時所見的就是情義了。”
謝琅琊仔細聽着他說的每一個字。
大家都有難處?
“風沙魔兵的攻勢,是不是差不多將「東方聯盟」的門派掃盡了?”謝琅琊道:“這應該就是歐陽前輩所說的‘難處’。”
歐陽徵用眼角看着他。
“不過,至少像前輩所在的「帝炎會」,”謝琅琊說這話時,感覺到身邊的霍霜君微微一動:“還有冷前輩所在的「浣花劍閣」,都是名門高派,應不至於影響這般大。”
“所以我說了,‘大家都有難處’。”歐陽徵避而不談:“目前鎮守「風雲戰盟」的兵力,也比這裡本身所有的兵源,多出三倍。”
“數量多並沒用。”沈子夜打斷他的尾音:“我那些配有「風雷甲」的士兵,一個能頂那些兵力一百個。連他們都是一口被吞的下場,何況他人?”
“沈盟主若是這樣一句一個刺的話,事情就沒法辦了。”歐陽徵語氣微冷,笑眯眯的神情卻是不變:“看來我們二當家的回覆,確實讓沈盟主十分生氣啊。”
沈子夜有意無意地掃了霍霜君一眼。
“你們的「天火神盾」,因爲各種藉口無法啓動,也就罷了。”沈子夜道:“借你們的「騰龍軍團」一用,也如此困難嗎?”
“二當家的回覆不是很清楚嗎?”歐陽徵歪歪頭:“「騰龍軍團」全體重煉,無法借出,只能說趕的時候甚爲不好。”
沈子夜用眼角與他對視。
“不好意思,打斷先生說話。”他淡淡道:“您繼續。”
歐陽徵也大大方方收回話頭:“這次的作戰計劃是,沈盟主的「風雷甲」士兵全體鎮守「白澤靈脈」。”
他轉眸看向冷媚娘:“冷閣主派出精英「式神」,守護主城。”
“「式神」這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冷媚娘微微頷首:“雖然進去就被撕碎,但是拖住手腳,絕對有效。”
“那就幫大忙了。”歐陽徵擡起眼睛,掃視過謝琅琊三人。
他的目光停在謝琅琊身上:“謝少俠帶領一批人馬,守衛盤龍金柱。”
謝琅琊壓了壓下巴,這個動作使得他眼底的陰影,更加濃重蔓延。
“而你們兩個,”歐陽徵看了謝琅琊身邊兩人一眼:“爲謝少俠助力。”
至於那兩個衛城,地下所藏的地脈已經破壞,沒有什麼守衛的價值。
謝琅琊清楚這點:“最高的目的,就是防止風沙魔兵損傷「風雲戰盟」背後的那條「白澤靈脈」。”
歐陽徵點了點頭:“只要撐過這一次,就能爭取到修復「白澤靈脈」的時間。”
謝琅琊微微一傾身子,走近一步。
他的身子被暗影遮蔽更深。
歐陽徵靜靜與那個少年幽冷的血瞳對視。
黑暗中,兩道冷峻挺拔的身影,一坐一立,如同兩座相對無言的雕像。
“打了這個時間差,”謝琅琊一字一頓:“還能爲衆多門派,包括閣下所在的「帝炎會」,爭取到解決各自難處的時間吧?”
“那是自然。”歐陽徵道:“冷閣主那邊,破解風沙魔兵的辦法也快浮出水面了。”
謝琅琊一側瞳子。
冷媚娘曼妙的身形半明半暗,玉手交疊,反射着淡淡的雪白微光。
冷不丁一看,像是兩隻纖細的骨爪。
她點頭的動作幾不可見。
“「白澤靈脈」所發的虛弱之氣,已經貫穿到「風雲戰盟」主城之中。”歐陽徵道:“我將在那道虛弱之氣上,佈下一道雷火結界進行鎮壓。只要風沙魔兵被擋在雷火結界之外,靈脈就是安全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笑意冷了三分:“反之,靈脈就會沿着本有的損壞痕跡,碎裂開來。”
謝琅琊輕撫眼角:“糧草存放地那邊,也應該增強守衛。”
歐陽徵看着他。
“上次的戰況,就是因爲糧草存放地着了一把火,從背面突襲到「白澤靈脈」處,才變得糟糕。”謝琅琊沉聲道:“當然,這是我多嘴,前輩們早就想到了不是嗎?”
“若這次,糧草存放地再挨一下的話,也不會是火攻。”沈子夜開口了,因爲長久的沉默,猛一開聲十分沙啞。
謝琅琊平行一轉視線。
“棧道和洞天,上一次都已經燒燬了。”沈子夜道:“沒有起火的引子,在那樣的青山霧瘴中,什麼火也點不起來。”
“即便如此,”歐陽徵接聲道:“也像謝少俠所說的一樣,加強防衛。”
“媚娘。”沈子夜並不接他的話,而是轉向了冷媚娘:“將你的「式神」放過去一批,否則兵力不夠分。”
冷媚娘默認。
“情況就是如此。”歐陽徵張開五指,握住椅子把手:“諸位可還有問題?”
謝琅琊歪了歪頭。
歐陽徵見無人迴應,便站起身來:“到時候,我會來助力。我們二當家,以及「天玄宗」的宗主大人,則會根據「黃金傳信」,遠程關注動向。”
沈子夜一勾脣角:“那兩位前輩能觀戰,已然是我們莫大的榮幸了。”
那語氣宛如一把刀鋒,在黏稠的氣氛中劃出一道裂痕。
謝琅琊腦中又閃過那句話。
“大家都有難處”。
什麼難處?
在這樣的節骨眼上,讓「風雲戰盟」的陣容,顯得寒酸?
“噗嗒——”
謝琅琊耳廓一動,聽到殿門外的臺階上,發出一聲響亮的黏液滴碎的聲音。
他側過血瞳,看了一眼外面大片鋪展的黑紅色暗光。
那黏液……
沈子夜所說的“吃人的士兵”,所留下的碎肉殘血。
這個……
算不算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