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沒了。”
謝琅琊一把掀開紗簾,灰白的天光在空氣中流轉,盪開一片細碎的粉塵。
周圍一片霧濛濛的,一股奇特的寒氣瀰漫空中。
感覺像是吸透了灰塵的骯髒冰雪融化了,空留寒氣繚繞,而裡面的灰塵則污染了天光。
光影一閃,另外兩人從不同的方向閃出來。
霍霜君一腳踢開半合的門板,門柱發出吱呀一聲輕碎:“混蛋!”
連城雪急着走到謝琅琊身旁:“沈秋楓經脈差不多都斷了,靠霜君的真氣才勉強含住一口氣息,根本沒有行動能力。”
“那個混蛋!”霍霜君握緊拳頭,狠狠砸了門框一下:“他是不是誆我?他是不是又僞裝了誆我?!”
謝琅琊皺眉看着他:“冷靜點。”
“我就想問他!”霍霜君一陣風似地走進來,點點自己的心口:“他給我們下毒,連我也一塊端了。他真這麼做,怎麼跟我爹交代?我爹那麼信任他!我雖然看不太慣他的一本正經,可我也當他是兄長一樣尊敬!”
少年憤怒的聲音在寒氣中迴盪。
謝琅琊血瞳一轉,縈繞在周圍的寒氣能清晰看到流蕩的波紋,可見其深厚。
哪裡來的這樣一股寒氣?
“不像是暴雨過後形成的水汽……”謝琅琊動了動鼻息,勾起一絲感應:“是一股凝結程度很深的潮溼寒氣。”
“琅琊。”連城雪見謝琅琊只顧思考,那邊的霍霜君原地轉了好幾圈了,看不下去,拍了拍少年的臂彎:“你倒是勸勸他啊。”
“讓他發泄出來就好了。”謝琅琊回神,無奈地聳聳肩膀:“被好友這樣咬一口,心裡肯定不好受。”
“好啦好啦。”到底還是連城雪走過去,拉住霍霜君的胳膊,柔聲勸道:“沈秋楓爲了他弟弟,這次什麼都不要了。怎麼跟你父親交代這種事,他自然也不想了啊。”
霍霜君按住額頭,抓狂地一攤手:“我是不知道,我這人能成爲這樣的眼中釘。”
他轉過身,長長吐出一口氣:“做人真失敗。”
“這又不是你的問題。”謝琅琊道:“這都是沈秋楓自己的計謀。”
霍霜君揉了揉眉心,伸手抵住門框:“現在怎麼辦?”
“你有沒有什麼線索,”謝琅琊走到他身邊:“比如說,什麼人會救走沈秋楓?”
霍霜君後背一靠,抱起雙臂,輕咬口腔內壁沉思:“他倒是跟許多江湖名門交好,但沒道理啊,誰會這麼趕巧,瞅準這個機會過來把他拖走了?”
謝琅琊看了他一眼,目光平行,轉開視線。
他環視了一週盪漾着寒氣輕霧的房間:“寒氣。”
“嗯?”霍霜君一擡眼睛。
謝琅琊指了指四周:“這裡有一股很深重的寒氣。”
連城雪縮了縮香肩:“就算是一夜暴雨過後,空氣潮溼,這也太冷了。”
“這不像是雨氣。”謝琅琊道:“像是一股非常濃重的水汽,從很深的水底蔓延上來的。”
他踏出門外,伸手在廊下檐角接了幾串殘碎的雨滴:“雨氣的形質很破碎,不會這樣濃厚。”
“你覺得,”霍霜君一頂身子,轉身看他:“這是外力帶來的氣息?”
“有人來過。”謝琅琊淡淡道:“應該就是帶走沈秋楓的那人,所留下的氣息。”
“人身上會有這樣深濃的水汽嗎……”連城雪喃喃道,摸了摸下巴。
“……啊!”霍霜君突然短促地低呼一聲。
謝琅琊側眸:“怎麼了?”
“都是沈秋楓那小子給我氣的,剛纔光顧着發火,竟然沒感應出來!”霍霜君沒好氣地叉腰,手指向上指了指:“這是「鮫人族」身上的水汽。”
謝琅琊歪了歪頭。
“「鮫人族」所在的「風暴北海」,是「扶風大陸」四大水源之一,水汽精華的濃厚程度超乎想象。”霍霜君砸了一下拳頭:“所以,「鮫人族」的身上都沉澱着非常濃厚的水汽。”
“「扶風大陸」的東方地域,較之極北之地乾燥得多。”謝琅琊指了指地面。
“所以,”霍霜君點點頭:“「鮫人族」若是來到這裡,身上的水汽就會不可抑制地蒸發。”
“怪不得,”連城雪深吸一口氣:“這寒氣會這麼潮潤,原來是「風暴北海」的水汽。”
“那麼,”霍霜君衝謝琅琊揮揮手:“來的是「鮫人族」?”
“差不離吧。”謝琅琊眯了眯血瞳:“特意跑到萬里之外的「扶風大陸」東方來帶走人……沈秋楓於他們而言,看樣子意義很大啊。”
“這下吹了。”霍霜君甩了下雙手:“上哪兒找那小子去?”
“跟那個老賊一樣,”連城雪道:“最後落得個生死不明的下場。”
謝琅琊血瞳動了動。
“琅琊,”連城雪心中一動,邁出門檻,走到少年身旁:“你對那個老賊不在意嗎?”
“溫人鳳生死不明,”當然,謝琅琊心裡清楚那老人精肯定還活着:“目前看來是最好的狀況。”
連城雪目光一橫,賭氣喃喃:“那傢伙也算是一場空。苦心經營的「玄蓮山莊」也毀了,費這麼一通勁,到底得到什麼了?”
謝琅琊眼神凝空,想起溫人鳳身上融合的那個巨大怪鳥般的詭異影子。
“我們是同類。”
溫人鳳淡漠的聲音如同雷轟一般,刷地劃過耳畔。
謝琅琊眼神一動,隨即凝起寒光。
他只覺咽喉處的皮肉蠕動着,擡手一摸:“你做什麼呢?”
連城雪一探頭,反應過來不是跟她說話。
一聲柔軟的拉長聲,小咕從謝琅琊的咽喉處脫形出來。
“你的能量現在越來越飽滿,「黑暗之地」的能量也融合得越來越好了。”小咕甩了甩黏嗒嗒的筋肉:“你的能量波動比以前強很多,我得花時間適應,所以近來沉睡的時候比較多。”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謝琅琊狀似感慨地拍拍它的眼珠。
“喏,”小咕晃了晃眼珠:“就我們兩個,說幾句話。”
謝琅琊點點頭,扭頭道:“你們先去散「黃金傳信」吧。”
他轉身就走。
連城雪看着他的背影,趕了一步,欲言又止:“那個……”
“嗯?”謝琅琊側過血瞳。
“謝琅琊,”連城雪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謝琅琊,沒錯吧?”
謝琅琊笑了笑,撥了撥如血的長髮:“沒錯。”
他轉過身時,眼神卻微妙地一閃。
“關於你的臉,”小咕伸出兩截小短手,扒着謝琅琊的胸口:“有些事要解釋一下。”
謝琅琊走到長廊邊緣,一探身子,藉着地上積起的大片水窪,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擡手摸了摸那張美得帶有魔性的臉龐。
眼角那顆血砂彷彿另一隻眼睛一般,冷冷與他對視。
“「黑暗之地」的毀滅劫難,是由外力侵入造成的。”小咕伸出小短手,指點着空氣:“與那次劫難有關的記憶,被封鎖在了「黑暗之地」的虛空之中,融合在我們的原初記憶裡。”
謝琅琊靜靜聽着。
“因爲「黑暗之地」總源和母體的能量分成了兩部分,只有它們融合,才能逐次喚醒這些記憶。”小咕道:“而「黑暗之地」的最終甦醒,將會跟兩個能量最終融合完成同步。”
“你說「黑暗之地」甦醒,”謝琅琊上身伏在欄杆上:“說的就是天劫迴歸爆發吧?”
小咕道:“沒錯,「黑暗之地」是天地毀滅後的黑暗所歸的地方,它甦醒了,就是要迎接這片虛無。”
“‘迎接’,”謝琅琊一翹眉角:“真是個值得揣摩的詞。”
“天劫迴歸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的目的是找回我的完整形態。”小咕說話那種理所當然的腔調,還是讓人無法反駁。
謝琅琊支着側臉:“你說,這張臉是我真正的臉?”
“嗯。”小咕指了指他的咽喉:“這個印記,一直壓制着你的身體。現在它甦醒了,你的真身也會跟着逐步甦醒。”
它又指着謝琅琊的臉:“也就是說,你現在的容貌,是來自於你血統的真正的臉。”
血統?
“所以說……”謝琅琊一按欄杆:“是我的父母……”
“這就是「黑暗之地」封鎖的第一道原初記憶。”小咕道:“這個容貌,在「黑暗之地」的毀滅劫難中出現過。”
謝琅琊扭了扭脖子,感覺後頸一涼。
“你是說我的父母……”他擡起手指,在欄杆上敲擊了一串:“造成了「黑暗之地」的毀滅?”
“按照我的原初記憶,那次劫難的目的,是爲了堵死「黑暗之地」。”小咕甩了甩柔軟的眼珠:“可以推測,是想要阻止天劫迴歸的人,對「黑暗之地」動的手腳。”
它在空氣中指點了一排:“連城雪的母親,霍霜君的父母,還有你的雙親,都跟這個劫難有關係。”
謝琅琊想起霍霜君右手心的那個胎記。
“若是這樣,”他擡手撫摸咽喉:“爲何我繼承的是「黑暗之地」總源的力量?這個花紋,不是爲了把「黑暗之地」保護起來嗎?按理說,這跟毀滅「黑暗之地」的目的相左。”
“我只把存在於我原初記憶裡的事實告訴你。”小咕淡淡道:“至於其他隱藏的事實,你想知道,自己去探尋。”
謝琅琊就知道它是這副德性:“這輩子也指不上你。”
小咕縮回筋肉:“說起來,你最開始的目標,不是找紫微公子嗎?”
謝琅琊拍拍額頭:“中間爛事一堆,我差點忘了。”
“你要找他去問「至邪之體」修煉的問題。”小咕盤起小短腿:“你覺得他會老老實實告訴你嗎?”
“至少要會會他再說。”謝琅琊擡起一條長腿,踏在欄杆上:“提起紫微公子,我就覺得哪裡怪怪的。”
小咕歪歪頭:“哪裡?”
“一直以來,我連他一根頭髮都沒見到。”謝琅琊眯起血瞳,沉聲道:“他這個人神秘得……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