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
謝琅琊按住左上臂,掐緊了肌肉,但是滾燙的痛覺還是一跳一跳地涌上來。
纏繞着黑色疤痕的左臂青筋錯亂,每一條青筋都清晰地跳動着。
小咕把一截浸透了藥汁的紗布用力一扯,緊緊勒住左臂的裂口:“這會兒知道疼了?”
它跳到桌邊,從「長虹」口中接過一個琉璃藥瓶:“剛纔叫你不要胡亂使用力量,以免失血過多,耳朵長哪兒去了?”
“我說,你現在說話的情緒真是越來越豐富了。”謝琅琊單手支着下巴,心裡認命似地嘆氣。
這死怪物絕對是自己命中的煞星,鐵了心要殺它,稍微一清醒,便再也沒有這個念頭。
說什麼共同生存,它的最終目的不就是找到自己的完整形態嗎?
自己是否變強,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跳板而已。
只是兩個怪物共同經歷的風雨也算不少,一來二去,謝琅琊心裡倒真有了些風雨同舟的珍惜感。
“呃!”謝琅琊正微微出神地想着,小咕一把藥膏抹在胸膛傷口上,冰涼透骨,疼得他一顫。
這麼一回神,他不禁笑罵道:“你這混蛋,根本不懂風雨同舟是什麼意思吧。”
“是表面的意思,還是諷刺的意思?”小咕拍了拍被藥膏覆蓋的傷痕,確認妥當,將藥瓶放回桌上:“連下殺手都做過了,也不用管那些毫無意義的東西了。”
「長虹」跳到謝琅琊膝蓋上,用暖融融的皮毛蹭着他滿是刮傷的上身。
“那兩個值勤的藥師沒動靜吧?”小咕盤起小短腿坐在桌面上。
“下了一道封眠咒,能睡到明天這時候。”謝琅琊撫摸着小狼:“因爲掌門的生辰賀典,全山莊都徹夜張燈,也就是這裡避人些了。”
“你支開若葉他們時表現不錯。”小咕挪了挪身子:“硬說自己傷不重,可以自行處理。你忍痛的程度,連血脈都發抖了。”
“他們也是趕着要去掌門那裡,可能在商議什麼大事。”謝琅琊倒了一杯藥茶,一口氣飲了半杯:“本來也不是真想管我。”
“沒見你師尊。”小咕回想着剛纔那些人。
“師尊是掌門最寵愛的弟子,先帶去了。”謝琅琊又抿了一口:“我說死怪物。”
小咕瞥了他一眼:“做什麼,廢物?”
謝琅琊也不在意它的搶白了,苦笑一聲:“以後無論什麼情況,你先跟我說一聲再動手行嗎?”
“若是面對你師尊,”小咕淡淡道:“我就算跟你商量了,你能同意嗎?”
謝琅琊趴在桌子上,揉弄着小狼暖烘烘的身子:“氣死我了。”
小咕沉吟了一下:“我感應到你的體內,有一股異樣的波動。”
“我當時全力集中真氣,做那幅「扶風大陸」全圖。”謝琅琊聲音悶悶的:“體內波動本就很強,你是不是搞錯了?”
“不是。”小咕擡起小短腿,輕踹了他頭部一下:“那股異動,與你師尊所散發的氣息,某一處是相連的。”
“什麼意思?”謝琅琊橫過目光。
“人身上有三種氣息,真氣波動、精神氣息以及經常接觸的東西遺留的氣味。”小咕數了數小短手:“我覺得你體內的異動像是一股香氣,而她身上也有這種香氣。”
“香氣?”謝琅琊微微擡頭。
“我覺得是第三種氣息。”小咕道:“也就是說,她長時間接觸的某種東西,與你體內的異動有關聯。”
“若是這樣的話,”謝琅琊側臉趴在桌面上:“師尊身上本就有香氣啊,隨身攜帶的錦囊,還有她屋子裡總是點着的香爐……”
沒等說完,小咕就甩了他一記小巴掌:“我又不傻,若是這些氣息的話,我能區分不出來嗎?”
謝琅琊撇撇嘴:“不一定,對於師尊,你總是神經兮兮的。”
“我不會將無聊的情緒帶入思考,影響正確的判斷。”小咕晃了晃眼珠:“那是你。”
“這次你一定判斷錯了。”謝琅琊將小狼抱起來,倚在柔軟的榻椅絨墊上:“師尊不會對我不利的。”
“理由呢?”小咕道。
“就是不會。”謝琅琊與它對着歪頭,語氣平淡,卻勝似斬釘截鐵。
小咕定定地看着他:“按我的意見,你最好還是少跟她接觸,也不要觸碰有關她的任何東西。”
“說什麼傻話呢?”謝琅琊皺起劍眉:“她是我師尊,怎能不接觸?”
“反正你也學成了,所差的只是一個出師儀式而已。”小咕毫無波動。
“不是那個問題。”謝琅琊搖搖頭:“我喜歡跟師尊在一起,如果不能,我會度日如年。”
小咕攤開小短手:“還是因爲那個愚蠢的‘喜歡’嗎?”
“對,”謝琅琊大方點頭:“就是因爲那愚蠢的喜歡。”
小咕第一次做出扶額的動作:“你這種傻瓜該怎麼辦呢……”
“別白費心思了,讓我疏遠師尊不可能。”謝琅琊將小狼微微舉起,輕晃逗弄:“若不是她,我從前受盡了欺凌,根本沒有勇氣在「玄蓮山莊」呆下去。”
他眼神微微放空:“我就是想着,哪一日我擺脫了廢物的身份,成爲真正的男人……”
“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小咕回想着謝琅琊對“喜歡”的解釋,話一出口覺得連自己也蠢了。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謝琅琊給了它一個“你很聰明”的眼神。
“真是卑微的夢想。”小咕咧了咧小白牙。
謝琅琊翻身起來,將小狼放在膝蓋上:“那你說,什麼夢想纔不卑微?”
小咕乾脆道:“像我這樣的,找回我的完整形態。”
“追求強力嗎?”謝琅琊給了它一個彈指:“說什麼跟我完美一體,卻不知道我的心思。”
小咕伸長筋肉,小手揉着小狼的毛:“我清楚地知道你也有變強的渴望。”
“既然知道,”謝琅琊把熱乎乎的小狼往它身上一貼:“就不要無謂地諷刺我。”
小咕一躲:“你身上還有很多缺點會阻礙你變強。”
謝琅琊起身活動筋骨:“比如喜歡一個女人?”
小咕不假思索地點頭:“對,還有優柔寡斷。”
謝琅琊嘆了口氣,衝小狼拍拍手張開懷抱:“後一個慢慢改吧。”
他試着彎腰,傷口沒有異樣,便將跳過來的小狼一把抱起:“前一個沒必要改。”
小咕叉起柔軟的身子,小短腿來回踱步:“白費心思。”
謝琅琊噗嗤笑了,這傢伙老氣橫秋的樣子還挺可愛:“行了,我找件衣服。”
“這裡藥香濃郁,”小咕轉過頭:“就在這裡休息一夜吧。”
“我不是要回屋舍。”謝琅琊拉開檀木櫃子,隨意取了一件藥師穿的雪白長衫:“我去白玉雲樓瞧瞧。”
“做什麼?”小咕跳到他肩膀上。
“上這邊來。”謝琅琊把它移離自己的傷口:“我不大放心安子媚。”
小咕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怪別人說你多管閒事。”
“那姑娘一頭熱血,就敢跟掌門碰瓷。說什麼拿回自己家的東西,萬一搞錯了什麼呢?”謝琅琊斜了它一眼:“我就去看一眼,沒事我就當幫忙收拾雲樓殘局了。”
“你這麼以山莊爲家,”小咕抱起兩隻小手:“是想以後當這裡的掌門嗎?”
“那敢情好。”謝琅琊理好衣衫,把小狼往地上一放,拍拍尾巴:“「長虹」收斂能量跟着我。”
小狼乖巧地叫了一聲,先一步跑出門去。
謝琅琊剛要跟出去,忽聽外面一聲響動。
還有一聲低沉的狼嗥,帶着嘶啞的威脅感。
謝琅琊心裡一緊,把住門邊,探出頭去。
「長虹」半身伏在地上,四爪張開,隨時欲動。
但是它對面只是藥香瀰漫的走廊,一個人影也沒有。
謝琅琊也沒覺出什麼異動,走到小狼身後:“「長虹」,怎麼了?”
小狼抖了抖豎起的皮毛,仍是一身警備的樣子,清澈的綠眸朝他示意了一下。
謝琅琊順着示意的方向看去,還是什麼也沒看到。
他剛想開動法眼,忽見眼前的空氣波動了一下,浮現出一個半透明的人形輪廓。
“嗯?”謝琅琊一皺劍眉,小狼已經低鳴一聲,猛地衝了過去。
人形輪廓幻覺般一晃,飛快一閃,消失在走廊之外。
小狼打了個滑,撞了一下桌角,桌子上培植着草藥的琉璃盆晃了一晃,滾下桌邊。
謝琅琊即使受傷,速度也很快,一步搶上,將琉璃盆扶正。
只是手勁大了些,草藥被連根揪出土壤,軟鬆鬆掛在他指間。
謝琅琊無奈地瞧了一眼,乾脆甩甩碎土,把草藥放進裡襟:“行,順一棵草藥。”
“剛纔是有人嗎?”小咕同他一起看着走廊外面,只有一片空寂的大廳。
“我覺得更像鬼。”謝琅琊靠在門邊,安撫地擡腿蹭了蹭還在威脅性低鳴的小狼。
小咕白了他一眼:“被人監視了,還有空開玩笑?剛纔一個鬆懈,我也沒有化形,連我帶「長虹」都被看見了。”
“被人監視嗎……”謝琅琊血瞳一沉,喃喃道:“剛纔那個人形輪廓……像是隱形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