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雪說的真對。
謝琅琊按住刺痛的太陽穴,御風前行,疾風的吹打讓頭痛更烈。
凝固的能量感應與經脈相斥,經脈之氣是流動的,憑空加了一個凝固之物,相當於堵塞了經脈。
謝琅琊的身體雖未受到什麼影響,身法、真氣一應迅敏強勁,但就是這頭痛真是受不了。
這幾日,他更別想睡一個好覺了。
按照霍霜君的話來說,謝琅琊這幾天都是一臉要弄死人的表情。
他隨時隨地處於一種睡到半路,被人叫醒的狀態。
霍霜君有時候也想,這小子會不會一個不爽,突然給自己來一下。
儘管如此,兩個少年還是起頭並進,並肩飛行。
霍霜君並沒有離謝琅琊遠一點,只是戳了戳他的肩膀:“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表情,就像是好幾天沒吃到肉的猛獸一樣。”
謝琅琊橫了他一眼,淡淡的黑眼圈的包圍下,那雙血瞳更顯得妖厲。
“你看,”霍霜君一撥長髮,撇了撇嘴:“現在更像了。”
謝琅琊扶住眼角,將靈臺中的「扶風大陸」全圖又放大了一些:“我現在是兇猛動物,請勿逗悶。”
霍霜君身形一壓,用力踏了一下足下法陣,借力飛躍更高:“上次從那個「鮫人族」的靈堂出來,好不容易找到方向,那鳥兒拉着咱們一頭撞上一片斷崖。”
他歪了歪脖子,露出一片微微鼓起的濃重淤青:“那些個橫生的帶刺枝蔓,差點把咱們幾個刮成刺蝟。你帶的這個破路,我還沒跟你小子算賬。”
謝琅琊一聳肩膀:“當時把你一腳踹下鳥背去,你就高興了。”
血霧迎風一炸,形成波濤形狀,滾滾升騰,託舉少年身形前進更快。
“大爺的,謝琅琊!”霍霜君足下紫光閃耀,法陣疾速旋轉,速度分毫不落:“口口聲聲說是兄弟,你小子也太缺德了。”
謝琅琊揉了揉額心,現在整個腦袋沒有不痛的地方,迎風回頭:“喂,回去把你的「神農淚」再借我點,那東西止頭痛倒還不錯。”
“美掉你的牙。”霍霜君白了他一眼,身形逆風一旋,讓開面前一片縱深的參天樹林。
樹影散開,長空開闊,沿着這片參天樹林向下一折,斜坡下便是一片開闊的城池。
謝琅琊的身形倏然閃過,宛如血色流星一般:“到了。”
兩道身影一個倒轉,垂直向下,所過之處風聲亂流,夜色微微模糊。
地面上沙沙作響,齊人高的青草百里鋪展,波盪成浪。
刷地一聲,血影紫光落入草叢中,發出一陣海浪翻滾般的沙沙聲。
兩個少年一邊一個,從厚密叢生的草叢中鑽出來。
冷不丁一看,真像兩隻鑽出地洞來的地鼠。
謝琅琊揉了揉長髮,拂去頭頂上粘連的草葉:“那座城池,就是「孔雀城」。”
霍霜君歪着頭,他那及地的暗紫色長髮實在豐厚,被草葉這麼一卷,就勾住了青草:“你這路癡,就仗着有一幅「扶風大陸」全圖。”
“不然,誰來拯救路癡呢?”謝琅琊像踏過波濤一樣,高擡起腿踩過青草,發出嘩嘩響聲,一把揪住霍霜君被纏了好幾個圈的長髮:“這裡離城池很近,應該都佈下了能量感應。”
他手指靈活一動,單手也能把霍霜君打結的長髮節節解開:“動靜別太大,打草驚蛇就糟了。”
“你說動靜別太大,”霍霜君頭歪的更低,頭皮扯得生疼:“那你小子也給我輕點啊!”
謝琅琊像是哄不聽話的孩子般,飛快的語速耐心甚低:“收聲收聲。”
他手上一扯,把霍霜君的髮尾直接揪斷了,落下一束長髮卷在青草上。
“喂!”霍霜君趕緊起身,連連揉着頭皮,微微結舌:“敢情揪的不是你的頭髮是吧?”
“一個大男人,”謝琅琊捻了捻指尖,已經把心思放到前方的「孔雀城」上去了:“那麼在意頭髮做什麼?”
“對我來說,這頭髮很重要!”霍霜君把長髮一挽,乾脆全都束起來,束成一個高高的髮束:“在我的家族裡,頭髮是身份的象徵,隨意損壞的話就是對家門不敬。”
謝琅琊側過血瞳:“我可以理解爲,名門高派就是事兒多嗎?”
霍霜君一記剛拳揮過去:“臭小子!”
“你既然還處處惦記着尊敬家門,”謝琅琊彎身一躲,順勢身法前傾,化光溜出去幾十步:“那還死咬牙根不回去。”
霍霜君無奈地嘆了口氣,身形靈敏一鑽,穿過厚密得連個縫隙都難尋的草叢:“本大爺懶得理你。”
他照着謝琅琊的後背,手勁兒不小,一陣亂拍:“快快快,往前去。”
兩個少年真跟地鼠一樣,在高高的草叢中靈活鑽着,隱去身形,接近城池。
“別拍了。”謝琅琊反手一拳,砸開霍霜君的手腕:“再往前就撞牆了。”
霍霜君一擡頭,厚重高聳的城牆就貼着他的鼻尖。
謝琅琊一側身,靠在城牆上:“這個「孔雀城」是「浣花劍閣」的附屬門派,規模算大的了。”
霍霜君抖去頭上沾染的草灰,也是這般動作:“這幾日,咱們暗地裡查看了許多小門小派,有不少地方的情況,跟那幾個門派一樣。”
“有的已經被炸平了,”謝琅琊沉聲道:“還有幾個死氣沉沉的,過不了多久也會那樣銷燬。”
“而江湖上還是沒動靜。”霍霜君嘖了一聲:“那些個宗主門派,對自己的附屬就這樣看待?”
“換位思考的話,”謝琅琊貼着城牆,收斂自己那一身尖銳的邪氣,溜着牆根繞過去:“那些個大門派的想法應該是,避免鬧出更大的風雨,到時候事態難以收斂。”
“這麼多小門派都被悄無聲息地殺光,弄得跟鬼城一樣。”霍霜君一提這事,就氣得想來回轉圈:“就這麼壓着消息,也沒個應對的舉動,那些亡魂能瞑目嗎?”
“我說霍少俠,”謝琅琊的側臉被一片淡淡的火光照亮,他探出頭去,已經繞到了城門邊緣:“你這麼一頭熱火的,不如先去個沒人地兒轉幾圈吧。”
霍霜君從謝琅琊頭部上方,探出一雙明目來:“我要是跟你拌嘴,那只有氣死這一個出路。”
“那也是個出路。”謝琅琊擡起手,在他眼皮底下打了個無聲的響指:“我們分析過,如果那種無聲殺盡一個門派的情況蔓延的話,那麼其他大門派的附屬,也難以安生。”
“所以你盯上了幾個規模較大的附屬門派,看有沒有什麼動靜。”霍霜君又將目光探出一些:“我說,你不覺得奇怪嗎?就算江湖上沒消息,這種一死死一整個門派的事,也會在「扶風大陸」的名門中引起重視。”
“你是說,”謝琅琊不動聲色,血瞳冷冷地轉動觀察:“那些大門派會給自己的附屬施加警告,要他們採取警備措施?”
“或者增強兵衛,”霍霜君道:“或者乾脆遷移。”
“遷移的話,”謝琅琊道:“動靜就太大了。”
那些個附屬的小門派,說是多如牛毛也不過分。都遷移的話,就算一個個都不是什麼重要角色,也能引起一場風波。
霍霜君皺起劍眉:“就像「風雲戰盟」那樣的大門派,我都不知道他們腦袋裡裝的是什麼。這麼怕鬧出動靜,究竟隱瞞什麼呢?”
謝琅琊心中微微一動。
“一整個門派,毫無反抗機會,簡直像是在睡夢中就被殺光一樣。”他心中暗道:“這樣的滅亡方法,若是散到本已人心惶惶的「扶風大陸」,對於那些影響着大陸命運的高層來說,情況只會更糟。”
畢竟這種情況,還沒有找到遏制的辦法,再來個滿大陸風雨不休,只能添亂。
看來,這就是那些所謂大門派的高層們,極力壓制這個消息的初衷。
霍霜君只顧着打抱不平,謝琅琊卻能從最理性的角度,分析出那幫人看似冷血的行爲,是何緣由。
不過,眼下的關鍵是……
“這裡沒人嗎?”謝琅琊觀察了半天,巨大的城門兩旁只有高聳的火柱,散發明晃晃的火光。
什麼守衛、什麼巡兵,一概沒有。
謝琅琊一直提起的感官內,一片平靜。
他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這一片規模不小的城池,散發的空曠氣氛令人驚訝。
“我說,”霍霜君也覺得這裡太過安靜,突然一提心:“這裡該不會也……”
“但是火柱還在燃燒。”謝琅琊沉聲打斷:“裡面的燒炭顏色鮮紅,是新添的。”
霍霜君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你小子眼睛真毒。”
“而且,”謝琅琊道:“這裡也沒有那種沙子。”
他所查看過的所有被莫名滅門的門派,都積滿了同一種沙子。
灰暗的、質地極細的沙子。
他對那沙子,有一種神經質般的不能釋懷的疑惑。
“那就是還沒遭劫?”霍霜君握拳一砸牆壁:“有沒有搞錯,這種氣氛跟死光了人,有什麼區別?”
這種安靜……
謝琅琊耳廓一動,靈感有所波動。
他擡起頭,伸手向後戳了戳霍霜君:“往後。”
“啊?”霍霜君一頭霧水,謝琅琊卻已經開始後退,他也趕緊往後去,要不然這小子真能照着他的腳面踩上來。
謝琅琊後退了幾步,視線拉開。在這個方位,他能看到城牆上方的哨臺。
有隱約的影子在哨臺上走動,應該有十幾個,但看上去異常的輕飄。
謝琅琊扶住眼角,推進感官。
他血瞳一閃,沒錯,一些人影正在哨臺上來回巡視。
那些影子姿態極輕,彷彿風一吹就能飄走一般,但是行走之中,身形卻很穩定。
看起來不像是人體。
這種輕飄的程度,更像是……
紙片。
謝琅琊的靈臺“叮”地一亮。
霍霜君也猜到了他所關注的方位,瞳子凝光,遠眺一看,也發現了那些異常輕飄的人影。
“原來有人巡視啊。”他低聲道:“光看那個空蕩蕩的城門,還以爲是空城呢。”
空城。
謝琅琊血瞳微動,看看那映射着陰暗火光的城門。
的確,那樣看去很像空城。
而高牆哨臺上遊走的影子,則很容易被忽略。
這樣的話……
“是不是僞裝成一座空城呢?”謝琅琊又不自覺地打開了腦洞。
這座「孔雀城」在慘淡的月光下,顯出詭異的氣息。
“呸。”這時,霍霜君輕啐一聲,這是個本能的反應,他覺得嘴脣上撲了細小的沙子。
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謝琅琊卻刷地一下回頭看他。
霍霜君與那小子冷得有些嚇人的血瞳對視:“看什麼呢?”
謝琅琊面無表情:“有沙子?”
“啊,”霍霜君抹了一下嘴脣:“剛纔突然撲到嘴上……”
沒等說完,他又側頭輕啐了一下。
又來了。
剛纔穿過那麼大片草叢,連個沙粒都沒有。
這是……哪兒來的沙子?
兩個少年頓時都凝寒了神色。
他們感官一沉,都感覺到了。
一股細碎的風沙正從遠處吹來,直吹向「孔雀城」。
風沙越來越近,風聲漸響,沙土漸濃。
謝琅琊感到沙子細細拍在臉上,磨出一陣細小的刮擦感。
這沙子是……
謝琅琊手勁兒很大,啪地反手給了霍霜君一下:“是那種沙子……出現在被滅門門派空地中的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