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凌雲樓吃了飯,李小幺推開窗戶,看了眼外面繁星般的花燈,轉頭看着蘇子誠問道:“出來大半天了,你府裡有事沒有?要不要這就回去?還看燈嗎?”蘇子誠起身站到李小幺身後,越過她的頭頂看了眼明亮熱鬧的街巷,‘嗯’了一聲答道:“你想去哪一處看燈?”李小幺歪頭想了想說道:“咱們這大半天也熱鬧夠了,要不,咱們到南城牆上看燈去?居高臨下看燈,肯定別有一番味道,城牆上頭又安靜,低頭看燈,擡頭觀星,多好!”
“嗯,那咱們就去南城牆。”蘇子誠一邊說一邊轉頭吩咐東平道:“尋個手爐給五爺。”東平躬身答應,出去片刻功夫,就捧了只嶄新的紅銅小手爐進來,李小幺穿了斗篷,轉過身,見蘇子誠看着自己,並沒接南寧手裡捧着的斗篷,李小幺心念微動,暗暗嘆了口氣,臉上卻笑意盈盈的伸手從南寧手裡接過斗篷,抖開來,蘇子誠稍稍低了低身子,由着李小幺繫上斗篷帶子,李小幺繫好斗篷,退後半步看了看,從東平手裡接過手爐,和蘇子誠一前一後下了樓,上車往南城過去。
北慶帶着兩個小廝先到了南城牆下,不知道從哪裡尋了兩個燈籠提着,引着兩人沿着窄窄的石梯上到城牆上,城牆垛口處,風雖不大卻極寒,李小幺縮了縮身子,緊走兩步跳過垛口,尋了處背風且視野好的地方站住,蘇子誠跟到李小幺身後站住,拉起她斗篷後的風帽,仔細的替她戴上,挨着李小幺站在她背後,李小幺感覺着背後的溫暖,立着不想再動,心裡升起股暖融融懶洋洋來,眯着眼睛看着城牆下星星點點的燈火,不願動也不想說話,兩人沉默的立在牆壁背風陰影處,東平和南寧等衆小廝悄悄往後退了退,隱在黑暗中警惕的侍候着,只有幾盞紅燈籠似有似無的隨風晃動。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李小幺低低的嘆了口氣,蘇子誠低頭看着她問道:“怎麼嘆起氣來?”李小幺沉默片刻才低聲答道:“嘆氣是因爲這美景,這落了滿城的銀河星辰,原來看燈是要這麼看,要這麼看才最好。”李小幺越說聲音越低,就這麼站着,靠着背後這份溫暖,看到哪裡不是美景呢?!這樣的溫暖如同這滿城的星辰,過了,就沒有了。
蘇子誠試探着擡手握着李小幺兩隻胳膊,聲音溫和的說道:“你要是喜歡,咱們明天再來看。”李小幺仰頭看着滿天繁星,沒有答話,明天,明天就是明天了,明天她要去莊子,要去找樑先生拜年,他要去寧王府,要和寧王赴水家的宴席,哪有明天?蘇子誠彷彿從李小幺的沉默中感覺出什麼,握着李小幺雙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低聲問道:“又想心思了?你心思太重,別想那麼多。”蘇子誠的話停頓了片刻,彷彿很隨意的接着說道:“有我,你安心。”
李小幺輕輕動了動,彷彿站的累了,挪了挪步子,擡手指了指前邊,帶着笑說道:“咱們往前走走,這裡景色這麼好,不多看看就可惜了。”蘇子誠隨着李小幺轉過身,一隻手鬆開,另一隻手卻從李小幺背後圈過,握着她的胳膊,隨着她的步子往前走了一會兒,李小幺在城樓那串燈籠下停住步子,低頭瞄着握着自己胳膊的那隻手,那隻手白皙而有力,手指細長,指甲剪得極短,大姆指上戴着只碧透水亮的板指••••••天晚了,該回去了••••••還是熱鬧的地方好,真不該來這裡••••••
“回去吧,這裡太冷。”李小幺下意識的舔了下嘴脣,彷彿很隨意的說道,蘇子誠往李小幺身邊靠近些,撐開斗篷裹住她,低聲說道:“還早,再看一會兒,我替你暖着。”李小幺想動,卻又挪不開步子。
“出了正月,我接你••••••”
“回去吧!”李小幺急切的打斷蘇子誠的話,往前掙了兩步,轉過身,一隻手捧着手爐,另一隻手下意識的不停的往裡拉着斗篷,蘇子誠愕然不解的呆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垂下頭,往後退了半步,兩隻手緊握着手爐,深吸了口氣,平穩了自己的心緒,低聲說道:“回去吧,這裡景色太好,景色太好的地方跟酒一樣,看多了會讓人醉,讓人失態,回去吧。”李小幺說着,轉身就要往那處石樓處去,蘇子誠上前拉住李小幺,李小幺低頭看着那枚水汪汪的翠玉板指,低而清晰的說道:“我不做妾。”蘇子誠手指一下子繃緊起來,握的李小幺痛的皺起了眉頭。
“你跟了我,做什麼也沒人敢輕視你,這北平,這天下人••••••”
“不爲這個,”李小幺煩惱的打斷了蘇子誠的話,一邊掙脫着蘇子誠的手,一邊扭過頭看着他,無奈的解釋道:“不是這個,是我自己••••••這天下人如何,誰管得了?我跟你說過,你就當我是個異數,是個怪物,我的••••••心吧,和你的心一樣,哎,你先鬆開我!”蘇子誠彷彿突然間心情大好,手下的力道散了,手卻沒有鬆開,只笑着說道:“我就是當你是個異數,你放心,我不會委屈你,也沒人敢委屈你,我跟大哥說過這事,你進了府,先不明說身份,還跟現在一樣,緊挨着外書房有處院子,我已經讓人收拾去了,你就住在那裡,那院子和外書房只隔着一道角門••••••”
李小幺用力拍開蘇子誠的手,也打斷了他的話,往後退了半步,重重呼了口氣說道:“以你的身份地步兒,娶誰納誰都是人家的榮光體面,哪有什麼委屈?可我••••••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是那個異數!其實不是娶不娶、納不納的事,這個是••••••唉,算了,不說了,越說越錯,你答應過我,許我自由自在,你府裡的姬妾,進了府還能自由自在、來去自由麼?”
“你想去哪裡?!”蘇子誠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緊盯着李小幺厲聲問道,李小幺仰頭看着他,苦澀的笑着說道:“我哪兒也不去,我是個懶人,不過求份自由自在,我這脾氣自己清楚,吃不得虧受不得氣,往後真在你後院裡鬧起來,誰也不得清靜不說,只怕鬧出大事,連你也護不得我,我這條命就搭進去了,何苦?”李小幺看着蘇子誠面色稍稍緩和了些,滿心酸苦的鬆了口氣,陪着笑,接着說道:“爺就當我是另一個樑先生豈不好?”
蘇子誠低頭看着陪着笑容、滿眼謹慎看着他的李小幺,心裡突然空出一片來,空空的卻象重物般往下塌陷墜落的讓人難受,剛纔那個自由自在、神采飛揚的的李小幺哪兒去了?不是好好兒的麼?他說錯話了?進府有什麼不好?她怕什麼?他對她還要如何?他對誰這樣用心過?蘇子誠突然升起股憤悶之氣來,踏前半步,李小幺急忙往後退了半步,緊張的笑着說道:“回去吧,天晚了,這裡風大。”說着就要轉身往石梯處奔,蘇子誠伸手拉住李小幺,往高處提着她的手,陰冷着臉,緊緊抿着嘴脣,不動也不說話。
李小幺懊惱的咬着嘴脣,真是神使鬼差,怎麼想起來要到這麼偏僻的城牆上來,應該哪兒熱鬧往哪兒去!這回自已引火燒着自己了!
“爺,回去吧,你看,下面都沒人了,天晚了,爺明天還要去寧王府,去水家,萬一凍着就是大事。”李小幺討好的笑着,溫言軟語的勸道,蘇子誠突然鬆開李小幺的手,兩隻手緊捏着她的肩膀,悶了片刻,彷彿咬牙切齒般說道:“別跟我這麼笑!”
李小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住了,突然倉惶的埋下頭,嘴脣抖的幾乎咬不住,這就叫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麼?
蘇子誠心抽起又鬆開,急忙擡手想去托起李小幺的臉,手伸到一半卻停着不敢再往前,剛纔那一瞬間••••••自己過於嚴厲了?怎麼會這樣?蘇子誠輕輕咳了兩聲,擡到一半的手尷尬的落下去又擡起來,那隻手彷彿多餘起來,蘇子誠又咳了幾聲,正要說話,李小幺已經擡起頭,面容平和的看着他,往旁邊邁了一步,掙脫開蘇子誠另一隻手,語調平緩的說道:“回去吧,爺明天還有要緊的事。”蘇子誠兩隻手生硬的背到身後,努力讓自己顯得柔和些解釋道:“我是說••••••”說什麼?蘇子誠呆看着李小幺,不知道如何解釋纔好,李小幺悄悄往後挪了幾步,面容平靜的看着蘇子誠建議道:“先下去吧,有什麼話,咱們一邊走一邊說吧?”蘇子誠躊躇了下,勉強挪動步子,亦步亦趨的跟在李小幺身後,李小幺全神貫注的留意着身後蘇子誠的動靜,警惕的和他保持着距離,蘇子誠緊盯着李小幺,幾次想說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滿腹亂麻中,兩人已經一前一後下了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