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嫁妝,大紅的扛夫,一擡擡嫁妝從柳樹衚衕流水般擡進樑王府,街市兩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羣,低低的驚歎議論着,卻並不喧囂,涉及皇家,既不適於喧囂,也沒人敢上前喧囂。
盧嬤嬤帶着流雲、櫻桃、金鈴、喜容守在新房院子裡,照規矩,這間擺滿了嫁妝、收拾停當的院子,在新娘子進來前,是不許任何人踏入半步的。
第二天三更剛過,李小幺就被紫藤輕輕推醒,迷迷糊糊進了淨房,淨房裡已經垂手侍立着七八個中年婆子,李小幺也不多問,由着她們侍候着洗了個漫長精細的澡,裹了衣服出來,坐在妝臺前,由着幾個全福喜婆手勢熟練細緻的絞臉,絞完了臉,海棠捧了盤滾熱的雞蛋出來,一個喜婆彷彿根本不知道燙,掂起一隻雞蛋,將雞蛋中間沿着妝臺邊飛快的磕了一圈,用指甲挑起點蛋殼,象挑起條線般將雞蛋從中間撕出一條,左右手指捏着兩邊蛋殼,將白生生的雞蛋剝在另一個已經淨了手的喜婆手裡,那喜婆利落的將雞蛋按在李小幺臉上,順着臉頰一圈圈滾動不停。
燙熱的雞蛋滾在剛絞乾淨的臉上極是舒服,李小幺閉上眼睛,由着喜婆滾動按壓,滾完了一盤雞蛋,喜婆又用熱帕子給李小幺捂了臉,這才退下,紫藤站在李小幺身後,看着銅鏡裡的李小幺笑道:“姑娘今天用些胭脂吧,太素淨了不好。”
“嗯。”李小幺目光恍惚的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輕輕答應了一聲,那一場婚禮,好象也是這般忙亂,所有人都圍着自己,衣服、花、化妝盒、攝影師,燈光……
“姑娘!”紫藤取了早就備好的胭脂遞到李小幺面前,見她出神的看着鏡子發呆,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李小幺恍過神來,連呼了幾口氣笑道:“我有些緊張,真是頭一回。”紫藤‘噗’的笑出了聲:“瞧姑娘說的,出嫁這樣的大事,一輩子就一回,可不是頭一回!”李小幺笑着接過凝在細絹上的胭脂,用指肚蹭了蹭,一點點細緻的均到兩頰,又取了一片潤了脣。
三更剛過就起,卻一直忙到時近隅中,範大娘子和水蓮、張大姐等人忙得臉色微紅的進到半畝園,水蓮前一步笑道:“姑娘今天真跟天仙下凡一樣呢!外頭都準備好了,和禮部說好了,我和大娘子跟過去給姑娘送嫁,算是應了姨母和母親送嫁請新婿的例,本來送嫁兄弟是四爺一個,可呂二爺非要跟過去送嫁,二郎勸了他沒勸住,不過倒也沒大事,二爺也是個明白人。”李小幺凝神聽了,想了想,點了點頭。
這一趟皇室婚禮是國禮,一步步都是禮部和宗正寺管着看着,來往通禮的,也都是禮部官員,李府的答禮,一字一步都依着禮部的規矩事先演過數遍,嚴謹威嚴有餘、卻少了熱鬧。
隅中過半,從宮裡領醮出來的新郎蘇子誠一行就進了柳樹衚衕,李府狹小,禮部只好拆了影壁,將喜帳設在大門東邊,禮部司儀引蘇子誠在喜帳內端坐,半畝園正屋門外,李小幺滿頭沉重的珠翠,寬服大袖,端正的面南而立,張嬤嬤一身大紅喜服,垂手站在右邊,紫藤帶着衆丫頭,低頭垂手站在後面,李宗樑一身嶄新官服立在臺階下,禮部諸吏前引着,李小幺出了半畝園,進了正堂門口專門爲她設的喜帳,在榻上端正坐了,象徵一般用了酒菜,喜帳外,蘇子誠的聲音傳進來:“某受命於父,以茲嘉禮,躬聽成命。”
“某固願從命。”這是李宗樑依禮儀規定的答覆,沒多大會兒,四對喜娘整齊進來,引着李小幺站在李宗樑和範大娘子面前,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李小幺出嫁的醮禮,就由兄嫂代行。
李小幺辭了兄嫂出來,蘇子誠已經上了馬出了衚衕。李小幺端坐在巨大的步輦中,聽着外面的鑼鼓喧天,車子走的極穩,也極慢,可還是沒多大會兒就到了樑王府門口。
下車,撒谷豆、跨馬鞍……一路進了喜房,旋而被紅綢牽出拜了祖位,再倒牽着蘇子誠進了正院,一切規矩到一絲不苟,除了那長到極處的倒行累得李小幺頭暈目眩,這一場婚禮,並沒有預想中的讓人筋疲力盡。
衆人客氣的擁着蘇子誠離了新房,往前院喝喜酒聽戲熱鬧,李小幺舒了口氣,在榻上挪了挪,紫藤和淡月幾個忙上前七手八腳侍候李小幺去了滿頭珠翠,脫了一層接一層的大禮服,往後面淨房進去。
李小幺轉身打量着淨房,這間淨房看着足有她半畝園正屋的東西廂加起來那麼大,中間一掛厚重的簾子半開着,淡月跟在後面低低的笑道:“這正院和兩邊廂房,都是走的地火龍,熱氣從腳底下升起來,可比咱們原先用的火牆舒服。”李小幺感覺着透過薄薄的拖鞋底傳上來的熱氣,輕輕呼了口氣,再舒服,她也不想長住這裡。
對面原本垂手立着的一排小丫頭動作利落輕巧的放好腳踏,託了各樣東西上前,淡月和海棠侍候着李小幺去了衣服,李小幺舒服的泡在熱熱的水裡,由着兩人洗了頭髮,又泡了一會兒纔上來穿了衣服。
淡月給李小幺絞乾頭髮,重又綰起,插了支赤金鳳釵,換了身大紅吉服,一會兒還要坐帳、結髮、合巹等不少禮數,轉進正屋,屋裡已經擺了滿桌飯菜,張嬤嬤上前虛扶着李小幺坐下笑道:“後面的禮數還早着呢,姑娘安心吃點,從三更天到現在,還什麼都沒吃呢。”
李小幺笑應了,轉頭看着紫藤等人笑道:“你們也去吃點東西,歇一歇,我好歹還是三更天起來的,你們可是忙了一夜一天了。”
“忙了一夜一天?我怎麼一點也沒覺得累呢?!”青橙笑道,海棠盛了半碗排骨蓮藕湯遞給李小幺笑道:“姑娘嚐嚐這個,是照咱們的法子做的,我剛嚐了嚐,和咱們做的不差什麼。”李小幺接過湯,看着青橙笑道:“你既然不覺得累,讓她們歇着去,回頭這些差使都讓你領。”
衆人跟着說笑起來,李小幺吃了五六分飽,就不敢再多用,漱了口,看着人撤了飯菜,盧嬤嬤出去看了一回,回來一邊笑一邊低低的稟報道:“爺是真歡喜,一路笑進笑出,要不是太子爺遣人看着,今晚上非得喝高了不可!”
外面院子裡,天色未晚,高高的燈籠已經明晃晃各處點起來,蘇子誠一身大紅喜服,滿臉笑容讓着衆人,他平時積威過重,這會兒,笑成這樣,還是隻有他勸別人,沒人敢上前勸他酒的,呂豐送了嫁卻又轉回來,也不管禮部這席是怎麼排的,叫人讓人搬了只椅子來,和水巖擠在一張桌子上,大呼小叫的見人就灌酒,也不管對方是誰,水巖拖了幾回,哪裡拖得住他,又不敢放手不理,只好一手執杯,一手拿壺一路緊跟在他身旁,四處打圓場。
蘇子誠端着杯子,後面跟着拿着壺、託着托盤的幾個小廝,喜氣洋洋的進來,呂豐正捉着尉九公子叫着拼酒,尉九公子被他又拖又灌,正狼狽不堪,見蘇子誠進來,忙舞着手叫道:“新郎倌來了!你有本事跟他拼酒去!那纔是今天的正主兒!”
呂豐搖晃着身子,轉身對向蘇子誠,蘇子誠看着呂豐皺了皺眉頭,水巖忙舉壺往自己和呂豐杯子裡虛點了點些酒,用肩膀推着呂豐,衝蘇子誠舉了舉杯子笑道:“今天是王爺大喜的日子,這杯酒,王爺無論如何得幹了!”
蘇子誠將手裡的空杯子遞給南寧,接過只滿了酒的杯子,沖水巖舉了舉杯子,卻看着紅醉着一張臉,說不出什麼表情,狠狠瞪着自己的呂豐,心裡微微一動,衝呂豐笑道:“敢不敢跟我滿飲三杯?”
水巖連連眨了幾下眼睛,看看蘇子誠,又看看呂豐,再看看蘇子誠,再看看呂豐,呂豐搖晃着站直,瞪着蘇子誠仰頭先喝了一杯,一邊直瞪着蘇子誠飲酒,一邊伸手將空杯子遞到水巖面前,水巖正要斟酒,南寧一步搶過來,伸手取過呂豐手裡的杯子,將一隻至少大了一圈的杯子塞到呂豐手裡笑道:“二爺,您請這杯。”呂豐根本沒覺出杯子換了大號的,只管縮回手,又滿飲了杯中酒,水巖往後退了半步,忙示意着尉九公子等幾個愛胡鬧的,尉九公子等幾人圍過來。
蘇子誠轉頭看着尉九公子笑道:“呂二爺可是海量,你們都領教過了?”
“正要領教!”尉九公子聽話音聽的明白,笑接一句,轉頭看着呂豐笑道:“二郎,咱們剛纔還沒喝痛快呢,我讓你,你一杯,我兩杯,敢不敢?”
“小爺用你讓?!放馬過來!”呂豐踉蹌了一步,豪氣十足,尉九公子嘿嘿笑着,和呂豐重重碰着杯子,滿飲了三杯,後面幾位一路跟上,不過半刻鐘,就把呂豐灌得醉倒在小廝背上,蘇子誠笑着搖了搖頭,轉頭看着水巖吩咐道:“天師府就他一個人住着,只怕諸事不便,你把他帶回你府上安置,明天酒醒了再放他回去。”水巖忙答應了,讓人擡了呂豐,先告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