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巖一邊說,一邊看着李小幺,着急的等着她接話,李小幺半垂着頭,看着蘇子誠背在後面的雙手,沉默了片刻,擡頭看着蘇子誠問道:“是皇上的意思?”
“嗯。”蘇子誠頭也不回的答應了一聲,李小幺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皇上有顆大慈悲心。”水巖怔怔的一時沒反應過來,蘇子誠轉過身,看着李小幺沒有接話,李小幺迎着他的目光建議道:“大爺這話說的極是,郭家姑娘確是樑王妃首選,況且這位三娘子才貌也是上上之選。”蘇子誠眉頭皺到一處,盯着李小幺,突然問道:“怎麼穿的這麼素淨?連支簪子也不戴?”
水巖莫名其妙的打量着李小幺,他倒沒留意,李小幺這一身好象是素淨了些,上身一件藕荷色素綢絲棉薄襖,一條略帶些珠光的淺灰曳地裙,頭上連根簪子也沒有,渾身上下更是半件配飾也沒有,李小幺低頭看了看,笑着回道:“我一向不喜歡那些叮叮鐺鐺的珠翠,這樣利利落落的最好。”蘇子誠陰着臉沉默片刻,突然轉身揚長而去。
水巖驚愕莫名,急跟在後面一路送出去,李小幺慢吞吞的踱到花廳門口,看着引她過來的婆子笑着吩咐道:“走吧,咱們回去接着看戲去。”婆子躬身答應,恭敬的引着李小幺一路往後園回去。
剛轉過春暉堂屋角,呂華從旁邊一片枯藤旁踱出來,含笑打着招呼:“真是巧,在這裡遇到五爺,新年好。”
“呂大爺新年好。”李小幺止住步子回着話,心裡升起股警覺來,這不是巧,他是守在這裡等她的吧,李小幺回了呂華的問候,微微垂着頭,腳步往路邊移過,象是準備繞過他接着走自己的路,呂華忙笑着說道:“阿豐跟我說過,這小半年,多虧你照應他,早就想當面謝過五爺。”呂華一邊說着,一邊拱手長揖過半,李小幺曲膝還着禮,客氣的答道:“呂大爺客氣了,令弟爲人俠義,心地純良,這小半年,我們兄妹也多虧他幫忙。”
“阿豐是個單純性子,”呂華不留縫隙的接道:“母親年近四十纔有了他,自小嬌生慣養,由着性子長大,去年父親遣他到這開平府送封信,誰知道他一路由着性子游玩胡鬧,跑出來這一年多,所幸平安無事,可這議親的事就耽誤了這大半年。”李小幺面帶微笑,凝神聽着呂華的閒話,呂華盯着她,話語頓了頓,李小幺看着呂華,笑着接道:“呂二爺性子單純跳脫,這親事上頭,還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呂大爺身爲長兄,多替幼弟操心安排也是應當的,若能挑個穩重懂事的姑娘,將來成了親,也能拘着些呂二爺,等呂二爺慢慢年紀再大些,也就穩妥了。”
呂華滿眼意外的看着李小幺,一時竟接不上話,李小幺稍頓了下,接着說道:“呂二爺是個多情性子,對女孩子尤其好,就算成親前有些牛心左性的彆扭,真成了親,見了人家姑娘家也就好了,既能讓呂家入眼挑中,必都是聰明懂事的姑娘,用心些經營個半年一年,這日子也就越過越好了。”呂華連眨了幾下眼睛,看着李小幺,眉宇間一片五味雜陳,頓了片刻,才低聲感嘆般說道:“是阿豐想多了,多謝五爺指點,往後五爺若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到信陽天師府尋我。”李小幺笑着曲膝謝過,垂着頭往旁邊退了兩步,從青石小路邊上的枯草地上踩過,意態悠然的往後園進去了。
呂華直看着李小幺轉進月亮門,才嘆了口氣,揹着手垂着頭,慢騰騰的往春暉堂踱回去。
李小幺轉進月亮門,打量着四周枯乾的老樹枯藤,裹了裹斗篷,面無表情的快步往後園暖閣過去。
天至傍晚,李小幺和張大姐在柳樹衚衕二門裡下了車,張狗子連蹦帶跳的迎上來叫道:“五爺,您可回來了,我可等了大半天了,昨天趙木匠總算照着羅師父的意思把那織機搗鼓出來了,兩個羅師父忙了大半夜支上機子,試着織了塊綢子,還真不錯,我說剪下來拿給五爺看看,那兩個犟筋頭死活不肯,說剪綢子那是糟踐東西,要遭天譴,五爺說說,那天有功夫管這麼點事?沒法子,五爺要看,只好跑趟織坊,我說五爺忙••••••”
“好了,兩個羅師父說的對,不好糟蹋東西,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過去。”李小幺被張狗子說的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打斷張狗子的話說道,張大姐擡手敲了下張狗子的額頭:“這狗子,怎麼話多成這樣了?成話癆了!”張狗子嘿嘿笑着,衝着李小幺緊盯着問道:“五爺明天什麼時候去?我來接五爺過去。”
“不用,你只管忙你的,我又不是不認識路,自己過去就成,你今天也別回去了,去尋鐵木玩玩去。”李小幺揮着手吩咐道,張狗子連連擺着手:“那可不成,織坊一堆的事呢,陳師父去買生絲又不在,那兩個羅師父除了織綢子,任事不管,堆了一院子的東西一院子的事,我得趕緊回去了,五爺明天早點到,還有幾件事,最好五爺看過了再動手,我回去了。”張狗子一邊說着,一邊衝着李小幺和張大姐拱手告了退,急匆匆的奔了出去。張大姐看着張狗子的急急忙忙的背影感嘆道:“五爺就是厲害,狗子如今也這麼上進肯幹了,從前在俺們村上,他仗着那點子小聰明,坑人躲懶,整天把他爹氣個半死,如今你看看,上進成這樣了!”
“不是我厲害,人歷經了大變大難,哪還能和從前一樣。”李小幺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張大姐眼角抽動了幾下,忙擡手撫着臉頰,強笑着說道:“俺們一個村子,好幾百人,就••••••不說這個,大過年的!”張大姐拍了拍臉頰,彷彿要把那些眼淚和傷心拍回去,李小幺挽着張大姐,岔開話題說着別的事,將她送到角門旁,看着兩個小丫頭跟着她回去了,才慢吞吞晃回半畝園。
範家宅院,月亭隱在一棵石榴樹後,看着張大姐轉過假山進了院子,緊咬着嘴脣呆站了半晌,猛的跺了跺腳,提着裙子往範大娘子的院子奔去。
範先生被樑先生接去飲酒說話,範大娘子正一個人慢慢吃着飯,見月亭衝進來,忙笑着讓道:“妹妹吃過沒有?今天這粥熬得好,要不要喝一碗?”月亭一氣衝到範大娘子面前,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呼了氣,半晌才緩過口氣,指着範大娘子質問道:“張大姐跟李五出去了一整天,你不知道?”
範大娘子怔了怔,皺了皺眉頭,轉頭吩咐玉硯:“給月亭倒杯茶來。”說着站起來,上前拉着月亭坐到炕上,和緩的說道:“我知道,怎麼啦?出什麼事了?你別急,慢慢說。”
“還慢慢說!”月亭一聲怪叫:“人都回來了,還慢慢說!?你知道去的誰家?我都打聽清楚了!她們去水家了!是去的水家!蓮姐姐家!”範子娘子緊皺着眉頭,看着氣急敗壞、臉色發青的月亭,玉硯將杯子遞到月亭面前,月亭彷彿沒看到,範大娘子伸手接過杯子,示意玉硯退下,玉硯退出門,隨手將門虛掩上,範大娘子將杯子塞到月亭手裡:“先喝口茶再說話吧。”月亭接過杯子一口喝了茶,將杯子重重的扔到几上,看着範大娘子竟然哽咽起來:“她們去的是蓮姐姐家!”
“是水家!咱們不管這個。”範大娘子低聲勸道,月亭急起來:“怎麼不管?怎麼能不管?憑什麼不讓你去?張大姐怎麼能去?你許的是李大哥,是長門長婦,李家的事都該你管,怎麼讓張大姐去?”
“你又糊塗了不是!我這一身的重孝,怎麼出門?誰家守孝期間還能出門走親會友的?孫大娘子不也沒去麼?你又想哪兒去了?”範大娘子生氣的責備道,月亭窒了片刻,看着範大娘子傷心道:“姐姐就是好/性兒,到這會兒還自己哄自己,若說這個,那去水家別莊怎麼能去了?從前這家裡上上下下都是你管着,也沒人提什麼孝不孝的,怎麼現在突然就孝起來了,家也不能管了,這會兒,連應酬往來也把你扔到一邊兒了,你倒好/性兒,你不去,咱們範家有的是人,那蓮姐姐家跟咱們範家也是相熟的,怎麼事事都是張大姐出頭了?姐姐倒是好/性兒••••••”
“好了!”範大娘子厲聲打斷了月亭的話:“水家跟咱們有什麼相熟的?你糊塗了!人家水家看的是小五的面子,跟咱們範家有什麼相干?算了,以後別提這個了,咱們也不是沒手沒腳,非得靠着別人!人家有人家的路,咱們有咱們的道!誰離了誰不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