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二裴宗理墓地在三裡外山坡,整個山坡葬的都是裴氏一族的人,因爲裴宗理有秀才功名,他當時下葬時,家裡給刻了石碑,還有裴里正題字。
裴芩纔不想去哭這個不認識的爹,要不是他早早死了,方氏娘幾個也不會落得如此慘境。
但樣子還是要做作的。所以方氏哭着去墓地,裴芩沒有攔着。
到了裴宗理墳頭,方氏趴跪在石碑前,痛哭不止。沒有像陳氏哭着嚎着唸叨着,只有哭。
裴芩卻清楚的聽出,她哭出的絕望,無助和悔恨。
一個女人死了丈夫,被逼着兼祧,成爲一家人奴僕一樣,帶着幾個孩子,低聲下氣,苟延殘喘。
三丫和裴文東也哭個不停。
四丫哭了一會,有些哭不出來,扭頭看裴芩,想問她掙了多少錢。她們手裡面沒錢,分家可就沒法子活了。
扭頭看裴芩,四丫有些恍惚愣神。長姐自從山上滾下來,這幾天簡直性情大變。這會,看着娘和他們幾個,好像她不是她們一家的一樣。
裴芩看着方氏痛哭的樣子,有些想象不到,如果她知道她最寶貝的閨女也已經死了,會不會崩潰。這幾天她已經感覺出來,方氏雖然也疼愛三丫幾個,但明顯更加在乎她,所有心力,彷彿都是看着她這個閨女活的。
眼眶越來越酸澀模糊,裴芩伸手抹了把眼淚,冷靜道,“我可以賺錢,而且已經掙到了錢,咱們分家吧!住的差點,吃糠咽菜,起碼不用過的這麼憋屈。”
四丫忙就着她的話問,“那些乾柴賣了多少錢?”
“七文,不過被我吃掉兩文,現在總共還有九文錢。”裴芩實話實說。
四丫頓時拉長了臉,“七文錢你吃掉兩文!?你吃啥了?總共才九文錢,要是分家,咱連一斗玉米麪都買不了!到時候住哪?吃啥?”
“不是還在掙!只要分了家,掙錢養家還是不成問題的!”裴芩留的有一手,沒有把手搖脫粒器也教給王鐵柱。現在就看起子買的如何,到時候她有了本錢,再去找人做手搖脫粒器賣。
“就指望那個起子,賣一個你纔要一文錢,能掙多少!?”四丫不滿又埋怨不已。
裴芩白她一眼,不需要取的她的同意,只要方氏同意,態度強硬,她們娘幾個今天就能分家出來。
方氏停了哭,過來拉着裴芩的手看,又擼開她的袖子,看她砍柴拉樹枝的劃傷,一把抱着她痛哭,“芩兒!孃的芩兒!是娘對不住你!”
“既然覺得對不住我,那就聽我的,分家!我可不想再被他們賣了!有一就有二,賣了我,下一個,就有可能要賣三丫,四丫。三郎也得不了啥好!”裴芩拍拍她的背,安撫她。
方氏遲疑,一個寡婦帶着幾個娃兒單過…她不怕苦,可不想苦幾個娃兒!而且,“你爺奶不可能會同意的。”
“娘!這次你要是不硬氣,我們娘幾個在老裴家,永遠都沒有翻身的機會了!”裴芩認真道,“而且,外人瞧不起的是孃的軟弱,如果娘挺直了腰桿子,未必會不如人!”
方氏渾身一震,眼淚又涌出來。是!她腰桿子從兼祧的那一天開始,就彎了!再也沒有挺起來過!爹孃不認她,弟妹也斷絕了來往。公婆只講要孫子傳宗接代,在大房人面前她從來都擡不起頭,在村人面前擡不起頭,甚至都不敢來給死去的丈夫上墳!
“兼祧並非十惡不赦,也不是見不得人。連皇帝都親自下旨,整個楚國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兼祧的人家。娘沒啥好虛的,更沒啥擡不起頭的,只要把這當成……一種形式。只要有三丫她們不就好了!?”裴芩不太會勸人,方氏又不像她的哥們,有啥不開心的,打一架,或者喝個醉。九文錢能買幾個包子吃,酒是個稀罕東西,肯定是買不起。
方氏愣愣的,腦中一遍遍過着裴芩的話。從沒人跟她這樣說過這些,他們都在催兒子。而且之前大閨女對她也不那麼親近,更別說勸她。
三丫四丫都大了,懂事了。裴文東雖然還小,但常被人罵野蛋子,也知道他不是爹生的,而是娘和大伯生的。三人都看着裴芩和方氏,一副快要被拋棄的樣子。
裴芩扶着方氏,跟她說了和四丫一塊跟人合作賣穿玉米的起子的事,“等那些起子做好賣掉,咱們就能拿到錢了。分了家,咱們也能空出更多時間做別的賺錢,管幾個人的溫飽還是不成問題的!”
方氏有些遲疑,“分家…我們也沒地方住…”
“那就在這邊搭個窩棚好了!”裴芩指着不遠的空地。
方氏張了張嘴。
“騙你的!”裴芩笑道,“搭個窩棚也能住,但又沒到萬不得已。咱們可以去鎮上或者縣城租賃屋子住!”
“可是…咱們就只有九文錢…”方氏心動了,但也更愁。
裴芩嘴角抽了抽,“你的陪嫁,一文錢也不剩了?”
方氏低了低頭。早在幾年前,她的那點陪嫁就被婆婆各種理由,全不剩下了,最後一支素銀簪子,也抓藥還了藥錢了。
“操!”裴芩咒罵一聲,“那也要分家!急就急了點,我會盡快想出,不會讓你們餓肚子!先咬死了分家這事,不能鬆口!”
“奶奶他們來了!”三丫指着遠遠趕過來的一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