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繡花鞋落在地上,露出安寧白嫩的腳。因爲是夏天的緣故,安寧並沒有穿襪子,不然熱都可以熱死。
這繡花鞋直接掉到玉容面前,玉容噗嗤一笑。
安寧很是猶豫,她到底要不要下去撿起來呢,可是她剛剛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上來的,再爬下去撿起來,簡直太折磨了。這一來一回不僅是對她體力的摧殘,還大大浪費了她的時間。
一想到自己得再爬下去再爬上來,安寧連繪畫的力氣都沒有了。讓玉容爬上去也不現實,這丫頭的體力比她還差呢。反正這裡就只有她們兩個人,幾個時辰不穿鞋也不算什麼。因此安寧還是決定不去管這掉了的鞋子。
只是作爲一個輕微的強迫症患者,她實在無法忍受一隻腳光着感受微風,另一隻腳被繡花鞋包裹的感覺,所以安寧十分乾脆利落地把另一隻鞋給弄掉了,還對玉容說道:“幫我把鞋子擺好吧。”
玉容忍着笑,將鞋子排整齊。
說實話,許久沒有光着腳丫子,感覺還真挺舒服的,這種不受束縛太自在了。這梨樹茂盛的枝葉將頭頂的天地遮着,偶爾在間隙中灑落點點的光斑,四周一片安靜,有種靜謐的美好。
玉容則是拿出一塊布,鋪在地上,自己坐在地上等着安寧畫好。
安寧將包裹着望遠鏡的絲綢扯開,開始拿望眼鏡往御花園那個方向掃了過去。她可是聽天晴說了,這個時間點,凌青恆很喜歡到花園裡逛逛,而且不喜歡被打擾,似乎只是單純地享受着一個人散步的悠哉感覺。即使是宮裡再蠢的妃子,也不會傻到這時候撞過去。
天晴還告訴過她,以前有個叫做梅嬪的妃子,得過凌青恆一段時間的寵愛,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有天這梅嬪仗着寵愛在這時間特地在半路上吟詩作畫,結果反而惹得凌青恆發了一通的脾氣,被禁足不說,還被貶了位份,漸漸便失寵了。
御花園的面積可不小,即使她大概知道御花園的方位,一時半會兒,也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幸好凌青恆作爲皇帝,出行的時候,周圍護衛內侍不少,目標較大,找起來還是比較容易的。安寧花了大約十分鐘時間,終於成功鎖定凌青恆的位置。她原本以爲凌青恆會慢慢散步,誰知道他卻在御花園的梅林中停了下來,然後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寧的錯覺,她總覺得這時候的凌青恆神情不太對,不再是一貫充滿皇帝的威嚴氣勢,周身反而縈繞着淡淡的惆悵。
凌青恆本來相貌就生得好,即使現在已經五十歲出頭,卻因爲保養好的緣故,看上去最多就是三十多歲,而且還有種歲月沉澱下來的魅力,後宮那麼多妃子愛着他,可不僅僅只是因爲他的身份。
不過對於安寧來說,此時的凌青恆卻是很好的下筆題材。她以一種全然的欣賞目光看着他,將他的五官和身姿努力記着——平時即使她面見凌青恆,也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打量着。所以說望遠鏡真是好東西啊。
凌青恆在那邊站了多久,安寧就看了多久。
看到樹下的玉容都已經打起了瞌睡,看到太陽越爬越高,最後升到最高處。不過因爲有樹葉擋着,加上清風拂面,安寧倒不會覺得熱。
她不覺得熱,凌青恆就不一定了,他終於回過神來,然後離開了御花園。
安寧從望遠鏡中所看到的最後風景,便是他略帶孤寂的背影。
孤寂?可能嗎?她搖搖頭,甩去這個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不過這至少持續半小時的觀摩,的確讓她靈感很多,她迫不及待地在紙上繪下腦海中閃爍的畫面。畫完一張,畫下一張。
直到肚子突然傳來了打鼓的聲音,她纔回過神,意識到已經中午了。
玉容在樹下也聽到了,笑道:“姑娘,我們要回去了嗎?”
安寧剛剛正好畫了五張的素描圖,拿來做油畫的素材是夠用的,這時候回去倒也可以。她拿起望遠鏡,掃了掃,卻恰好捕捉到一個少見的身影——今天皇后娘娘居然也出來了。
安寧連忙對玉容說道:“晚點吧,我再畫幾張。”
她還是趁這個難得的機會,把皇后娘娘也給一起畫好了。至於太后娘娘那邊,就不用那麼麻煩了。凌天晴幾乎每天都會過去陪太后娘娘說上半個小時的話,還會拉上安寧。安寧有的是機會觀摩太后娘娘,太后的那份早搞定了。
她話應剛落,肚子又傳來了響亮的一聲。
安寧臉頰紅了紅,這可真是太丟臉了。
玉容臉上笑意加深,說道:“我還是先出去,給姑娘帶一些點心過來吧,肚子餓太久的話,對身體也不好。”
安寧想想這主意不錯,加上這地方的確很不錯,因爲地勢高的緣故,坐在這樹上,很有一種“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豪邁情懷,靈感也因此不斷噴發,讓人慾罷不能。
玉容轉身便下了這山,依舊是從那地道走的。
安寧拿起望遠鏡,繼續看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今日一聲簡單的石青色長裙,頭髮挽起,簡單地插了一個木釵。比起平時的雍容華貴,現在的她看起來清雅柔美。
她今日出來,似乎只是單純地閒逛。
安寧望遠鏡一移,倒是看到了頗爲有趣的一幕。季皇后正在看花,凌青恆在遠處看着皇后娘娘。讓她不由想起了以前曾經看過的一首現代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只是這一對本該恩愛和諧的帝后,卻走到現在相敬如賓這一步,讓人不由跟着唏噓了起來。
安寧嘆了口氣,莫名地心塞了起來。她放下望遠鏡,開始畫了起來。這一回,畫的是季皇后。
安寧畫到第三張的時候,卻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她頭也不擡說道:“玉容,你那麼快就回來了?”
難不成是跑過去又跑回來嗎?
“你怎麼在這裡?”少年清朗中帶着桀驁的嗓音響起,聲音好聽歸好聽,這突然出現的男聲對安寧來說,無疑是耳邊驚雷,她差點從樹上摔了下來,還是她及時地抱住樹枝,纔沒掉下來。
她一擡眼,便看見季延一饒有興致地看着她……準確來說,是看着她那雙白皙小巧的腳。
安寧的臉瞬間爆紅,卻不忘瞪了他一眼,“季大將軍,難不成你不知道什麼叫做非禮勿視嗎?”
這人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難不成他也知道那地道嗎?
季延一脣角微微勾起,“我還真不懂,周縣君不如教教我?”
安寧將腳收起,改爲側坐的姿勢,正好讓自己的腳恰好被裙襬給遮擋。只是這個姿勢若是在牀上也就算了,但是在凹凸不平的樹上,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受。
安寧看見季延一的視線已經落在樹下她的那雙繡花鞋上,越發的尷尬。
季延一的聲音似乎也有點無語,“你連爬樹,都要脫下鞋子嗎?”正該讓那些口口聲聲說她是淑女典範的人看看周安寧此時的樣子。至少他所認識的周安寧,骨子中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纔不是。”安寧反駁,“只是爬上來的時候掉了一隻,索性把另一隻也給丟下去。”
季延一怔了怔,似乎在腦補那個畫面,下一秒,他便笑了起來,笑得酣暢淋漓,身上的桀驁不羣都去了不少,更像是這個年紀少年該有的樣子。
安寧卻有點擔心他繼續笑下去,這動靜,說不定會引來路過的人的注意,她連忙說道:“你能別笑了嗎?就算要笑,可以小聲一點嗎?”
這樹林的迴音還是挺給力的,他一笑,聲音都要在樹林中放大了不少,震飛了樹上的小鳥。他再繼續笑下去,倒黴的肯定是她。
季延一這才停了下來,臉上的笑意仍然存在,“你擔心別人過來?”
“這不是廢話嗎?”
“我說,你這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這麼怕讓人過來?”
安寧道:“被人看見我們兩個孤男寡女在這裡,我都沒法解釋了。”
季延一收起了笑意,哼了一聲,“那些人的議論,與我何干。”
安寧沉聲道:“你是男子,自然不擔心,這世道,人們對女子本來就比男子苛刻。”
季延一沉默了一下,說道:“我還以爲你不會在乎這些事。”
安寧道:“我又不是生活在孤島中的人,怎麼可能對此毫不在乎。”
她嘆了口氣,將自己那些畫給捲起來,結果望遠鏡卻被她的手肘一撞,直直掉了下去。
安寧發出一聲的驚呼,這樹至少也有兩米的高度,這望遠鏡若是掉下去,恐怕會直接摔碎吧。那她剩餘幾天的“採風”要怎麼辦?
下一秒,季延一伸手直接接住瞭望遠鏡,他的目光觸及到這望遠鏡,變得銳利起來,“你剛剛,用這東西在看什麼?”
安寧的心咯噔一下,這誤會可就大了。季延一不會以爲她是拿這東西在做壞事吧?想想她特地來到這山上,爬到高樹上,身上還帶着望遠鏡,實在很惹人懷疑。
安寧咬了咬下脣,還是說了實話,“我用這個來作畫呢。”
沒等她繼續說下去,季延一縱身一躍,便來到樹上,站在枝幹上,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安寧將自己剛剛捲起的畫展開來,說道:“我原本想要給陛下和娘娘他們繪一幅全家圖作爲今年的壽禮的。只是作爲臣下,哪裡能夠直視陛下,冒犯龍顏,所以……”
“所以你就用望遠鏡偷窺嗎?”季延一語氣怪異,他都不知道該說這丫頭什麼。她不敢冒犯天威,倒是敢用這種方式偷窺皇帝,明明後一種被發現的話,罪名更大的。
安寧的聲音弱了幾分,“我本來以爲不會有人發現的。”
誰知道季延一居然會出現在這裡,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季延一將一張張畫紙看了過去,他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的確有幾分的水平,陛下和他姐姐的神韻都被她很好地捕捉到,五官也是畫得惟妙惟肖。想起這丫頭之前也給季延一畫過一張等身的油畫,他心中酸泡泡不斷地往外冒。
他揚了揚手中的畫紙,嘴角勾起惡劣的弧度,“想要我保密?”
安寧用力點頭表示自己的決心,這不是廢話嗎?
“求我啊。”
擦!安寧目瞪口呆。
這季延一是不是被水給附身了?畫風怎麼變得這麼奇怪。
若是平時,安寧肯定會呵呵他一臉,冷豔高貴地回一句“求你妹啊求!”。
偏偏她把柄就落在季延一身上,還真的不得不忍。她忍氣吞聲說道:“我求你了。”
季延一注視着她精緻的面容,明明她眼中噴射着怒火,偏偏還得軟語求她,心中某個角落又因此蠢蠢欲動了起來,像是有人拿着小羽毛在他胸口拂啊拂,拂得心口癢癢的。他眼睛微微眯起,神情愜意,顯然十分享受她這種難得的窘態,比起平時的眉飛色舞和自信從容,又別有另一番的風味,“太小聲了,沒誠意。”
若放現代,季延一絕對是屬於那種偷偷揪心上人辮子欺負她的惡劣同學。
安寧在心中默默詛咒季延一走平地最好摔一跤,再次道:“求你了。”這一聲的求你散發着濃濃的殺氣,彷彿不是在求人,而是在殺人一樣。
“太小聲了。”
所謂的不作死不會死,說的就是季延一。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安寧直接擡腳,將季延一給踹了下去!不踹他一腳,他還真不知道花兒爲什麼這麼紅。
若是平時,季延一肯定可以躲過,只是安寧這動作太突然,他也沒想到安寧會就這樣爆發,還真被踹了個正着。季延一身手很好,一個翻躍,便平平穩穩地落地,只是他的表情還是有點懵,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被踹了。
安寧氣鼓鼓地看着他,冷着嗓音道:“你愛去說,就去說吧。”
季延一聽她語氣中的怒火不像假的,意識到自己撩撥過頭了,結果人家女孩子不幹了。他站在樹下擡頭看着安寧。
安寧好不躲閃地與他對視。
季延一率先道歉,“剛剛是我的不對,我不該調戲你。”
安寧涼涼道:“原來季將軍也知道那是在調戲啊。”
季延一道:“不過你踹我一腳,也算扯平了吧。”他頓了頓,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他一道歉,安寧心中的氣也消了不少。她本來就不是性格扭捏的人,“我也不該踹你。”
季延一點頭,“從這高度踹下來,萬一我摔得半身不遂,你打算負責嗎?”
“負什麼責啊,你要是那麼容易就摔殘了,那也就不是季延一了吧。”她語氣中所透露的是對他身手滿滿的信任。
季延一的脣角緩緩勾起,笑容一如既往的張揚自信,眼神充滿了一往向前的鋒芒。
他緩緩彎腰,勾起地上那雙粉色繡荷花的繡花鞋,再次飛到了樹上。
“還是將鞋子穿好吧,不然等下爬下來的話,恐怕你的腳有的磨了。”
他說話的時候,呵出的氣噴在安寧的頭髮上,安寧接過鞋子,擡起頭,笑容燦爛,眼中像是將所有的光芒揉碎進去,讓人一不小心就要沉浸其中,嘴角的笑意比蜜還要來得甜美醉人,“謝謝了。”
季延一嘴角一揚,再次輕輕鬆鬆地落回地面。他看着安寧將像是剝殼菱角的腳伸進鞋子之中,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背上剛剛被安寧踹了的地方有點熱。
安寧將鞋子重新穿好,抿了抿脣,對樹下的季延一說道:“幫我接住一下。”
說罷,將那些剛剛被她重新卷好的畫紙給扔了下去,動作之間卻是十分信任季延一會接住。
季延一也的確接住了,在接住的同時,心中也有幾分的可惜:若是安寧願意直接跳下來的話,他也一定會好好接住她,不會讓她有一點受傷的可能性。
只可惜這樣的畫面也只能是想象而已。
安寧寧願一個人慢慢地從樹上爬下來,也不願意讓他幫忙,季延一也只能微妙地懷着一種複雜的心情看她下來。等安寧的腳平平安安地觸及到地面上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有些遺憾:失去了英雄救美的機會了。
安寧完全不知道某人心中流淌的不和諧內容,還笑着對季延一說道:“剛剛謝謝了。”
季延一將那畫重新還給她,“若是要謝我的話,不如爲我畫上一幅?”
安寧沒有多大猶豫就應了下來,一張素描圖而已,所花的時間也不用多少。
她在木板上又攤開一張新的畫紙,因爲同季延一也算熟悉的份上,一幅半身的肖像畫很快就出來了,眉眼之間如出鞘寶劍一般的鋒利尤其的抓人眼球。
季延一靜靜地看着這畫,最後收好,語氣認真:“我會好好保存的。”
安寧略一怔忪,不知爲何,覺得季延一似乎想說的不僅僅是如此。她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其實不用很好的保存也可以的,只是一幅畫而已。”而且還是素描,不是什麼油畫。若是被大張旗鼓地收藏,安寧反而不自在。
季延一道:“你畫的很好。”
任誰被誇獎都會心情愉快,安寧也不例外,她笑了笑,“我也只是練多了而已。”
季延一目光放在安寧手中的畫板,“我倒是也想試試這種風格的畫作。”
安寧疑慮地看着他,“你會畫畫?”她沒聽說過季延一在這方面有什麼突出的名聲,大家一般都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軍事天才。倒是她那便宜表哥蔚邵卿,琴棋書畫皆是出了名的好。
季延一回想起自己那四分捉急的水墨畫,語氣卻依舊肯定,“自然是會的。”雖然他水墨畫不好,但是說不定畫這種會很有天賦呢。
安寧還真的挺好奇的,將畫板讓給了他。
季延一揚了揚眉,“你站在樹下好了。”
安寧驚訝道:“你要畫我?”
季延一點了下頭,又緩慢道:“我過幾天便要奔赴邊關。我聽聞你素有福氣之名,若是將你的畫帶着,說不定能夠逢凶化吉。”
安寧簡直要被他給逗笑了,她還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的效果,“我謝謝你啊。”
說罷,還真的站在樹下,任季延一畫下來。
綠蔭之下,聘聘婷婷的少女含笑站在那裡,背後的樹林鮮花都淪爲了陪襯。
季延一微微眯了眯眼,開始動筆畫了起來。
安寧原本以爲季延一這個新手至少也得畫個一刻鐘,甚至有點小擔心等下玉容來了怎麼辦。
誰知道季延一畫不到五分鐘,便停下筆,說道:“好了。”
安寧瞪大眼睛看他——這麼快?!
她跨步上前,掃了一下季延一的作品,下一秒,笑容直接就僵在嘴角了。這個根本就不是她吧?跟火柴人沒差多少的,好意思說是她。勉強只能從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認出是人,再從裙子認出是姑娘。全身最像的大概就是頭髮。
安寧深呼吸一口氣,壓住將某人痛打一頓的衝動,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根本打不過他。
“你確定這是我?”
季延一點了點頭,神情似乎對自己的大作還蠻滿意的,“看來,我在素描上的天賦比水墨畫要好多了。”
安寧眼皮跳了跳,對於他這話實在無法苟同,只能呵呵了。
季延一將這畫卷起,收好。安寧很想說,這種畫哪有收藏的意義,她小學時候畫的圖都比這個好。但考慮到這好歹也是季將軍第一幅作品,說不定很具有所謂的紀念意義,她便不說什麼了。
就在這時,又有腳步聲傳來。
季延一神色一斂,雖然站姿看似普普通通,卻已經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安寧拉住他的袖子,低聲道:“很有可能是玉容。”
話應剛落,玉容的身影便出現在面前,因爲手中拎着兩個食盒的緣故,加上又來回跑,此時氣仍然有些不太勻,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水。
“咦,原來那裡居然還有一條密道。”季延一恍然大悟。
安寧疑惑問:“那你剛剛怎麼上來這裡的?”
季延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輕功飛上來的。”
安寧嘴角抽了抽,武林高手的世界她果然不懂。
玉容一擡頭,看見突然多了一個男子,也嚇了一跳,等看仔細這人是季延一後,才鬆了口氣,視線在安寧和季延一兩人之間來回打轉,欲言又止的樣子。
安寧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季將軍,正好來這裡看風景。”
玉容沒說什麼,雖然她家侯爺和季延一性格不太合,但她心中也清楚,季延一驕傲歸驕傲,人品還是挺正直的,在可以信任的範圍以內。
她走了過來,對安寧說道:“姑娘,我帶了一些小吃,要吃完再下去嗎?”
她原本以爲看安寧那架勢,至少還得再畫個一兩個時辰,所以便帶了不少的吃食,但誰知道等千辛萬苦拿過來以後,她家姑娘卻已經畫得差不多了。
安寧也不可能讓玉容辛苦帶過來,又辛苦帶過去,笑道:“我們等吃完再下去好了。”
玉容這趟來,直接帶了大塊的紅色綢緞,她將布展開,鋪在地上,將食盒裡的小吃一樣樣拿出來。
玉容笑道:“公主那邊的廚師還真有一些本事,我看他們之前同姑娘學的那幾道菜,味道已經做得和姑娘所做的,相當接近了呢。”
安寧看了看,玉容所帶的不少都是蝦餃、燒麥、包子、鮮蘑菜心這一類,還帶了一道野菌野鴿湯。
她和玉容兩個人未必能吃得了那麼多呢,她擡起頭,看着還沒走的季延一,問道:“你要不要也一起吃?”
玉容爲了以防碗筷不小心掉落沒法使用,倒是有準備備用的碗筷,這時候倒是便宜了季延一。
季延一直接在安寧對面坐下,玉容看了他一眼,將一副碗筷擺在他面前。
三人默默地吃完這些東西,雖然玉容拿上來的時候,已經有點涼了,但味道仍然挺不錯,加上這種天氣,吃涼的,反而更舒服點。吃完之後,玉容將空了的盤子重新收好。
安寧見玉容打算繼續拎着食盒,咳嗽了一聲,看某人,“那人手軟,吃人嘴短啊,季將軍。”
意思就是吃了這飯,好歹得有點表示吧,難不成要眼睜睜看着她家玉容繼續辛苦拎食盒嗎?安寧倒是可以幫忙拎,但想也知道,玉容寧可自己累死,也不會願意讓她動手的。
季延一順着她的視線落在食盒上,瞬間明白了安寧的意思——這是要讓他當苦力吧。這丫頭,算盤打得還挺精明的。對她自己的丫鬟也夠好的。
他慢慢說道:“如果你請的是二公主,也會讓她來幫忙?”
安寧道:“如果是天晴的話,我們大概是一人拎一個食盒吧。”她頓了頓,說道:“不過,你作爲一個大男人,好意思讓玉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拎着這些嗎?”
玉容說道:“姑娘,還是我來吧。”
季延一彎下腰,默默將食盒一個人都拿着。想他一個皎如玉樹,目若朗星的少將軍,偏偏爲了一頓飯,把自己給賣了,充當苦力,還賣得心安理得,這在過去幾乎是他不可想象的事情。
安寧嘴角微微揚起,拉着還有些小不安的玉容的手,另一隻手拿着畫板和畫作,準備下山去。
在玉容出現的時候,她便知道這條密道是瞞不過季延一,與其枉做小人,還不如堂堂正正地走着。以季延一的性子,他也不會隨便把這地方告訴別人。只不過等回去以後,她還是得告訴天晴一聲。說起來她的運氣還真算不上好,天晴進進出出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也沒撞到過別人。偏偏她纔來了一次,就遇到了季延一,還泄了底,怎麼看都有點對不起天晴。
季延一跟隨在她們身後,在安寧看不見的地方,脣角緩緩揚起微笑的弧度。他此時的笑容不同於平時的冷笑,少了一分的冷傲不馴,多了三分單純的愉悅。至少在安寧心中,他是足夠讓她信任的人,不是嗎?不然也不會完全沒有掩飾這條密道的意思。
這密道長度大約有兩百米,因爲頭頂處有通風口的緣故,上面的光亮透了下來,讓地道不至於顯得陰暗。
等從地道走出來以後,安寧和玉容將地道的入口處重新遮掩好,三人一起走出這樹林。
剛出樹林口,迎面走來一國色天香的女子,身着天藍色長裙,挽着一個垂雲髻,見到安寧他們的時候,怔了怔,隨即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周縣君與季將軍一起呢。”
說話的人正是六皇子的生母柔嬪娘娘。
安寧作爲縣君,見到嬪以上的妃子,還是得行半禮的,“見過柔嬪娘娘,在下不過是同季將軍恰好遇到罷了。”
柔嬪的視線在季延一手上拎着的食盒上晃悠了幾圈,擡手用手絹遮掩住嘴角的笑意,“這還真是恰好。”
安寧注意到她的目光,用最誠懇的語氣說道:“季將軍真是個好人,看我們拎東西拎得累了,便幫我們一把。”
柔嬪嘴角抽了抽——京城裡誰不知道季延一是什麼德行啊,面對姑娘家素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裡可能會有這樣的好心,偏偏安寧還在那邊一臉感動地感慨着季延一的紳士風度,說到後頭,已經扯到應該號召所有人向季延一學習。
她原本想說這兩人幽會的事情都被迫吞到肚子中,最後只能尋了個理由走了。
安寧看着她怎麼看都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那叫一個爽快。
等柔嬪走後,安寧想了想,還是說道:“我還是自己拿食盒吧。”
反正這裡距離月華宮也不遠。
季延一哼了一聲,“你怕什麼?”
安寧眼珠轉了轉,開玩笑道:“若是有流言傳出的話,我倒是無所謂,不知道有多少的姑娘家要心碎呢,那你可就吃大虧了。”
“我也無所謂。”
“不好不好,我哪裡能夠爲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壞了你的未來呢。”
安寧覺得在地道時讓季延一拎着食盒沒什麼,從山下下來後還是她自己拿着吧,皇宮裡那麼多雙眼睛,保不齊又有什麼誤會了。若是蔚邵卿的話,那就無所謂了。蔚邵卿在名義上可是她表哥,給表妹幫個忙不算啥。
季延一斜了她一眼,安寧實在很難說出那一眼所包含的複雜情緒,像是不悅,又像是鬱悶。最後他收回視線,臉上冷笑了一下,大步向前。
安寧怔了一下,對於他突如其來的情緒有些不解,還是小跑着跟上了他。
幸好季延一到後頭還記得要放慢腳步一下,不然就她這速度,能跟上纔有鬼。
季延一將她們送到了月華宮的門口,纔將食盒還給了她們。
安寧覺得這季延一確實是所謂的面冷心熱,在接過食盒的時候,笑道:“謝謝,季將軍的大恩小女子今生難以回報,只能來生銜草結環。”
季延一原本還想聽這丫頭說什麼,誰知道她直接就推到來生去了!
他嘴角抽了抽,說道:“來生太虛了,我可不信這套。你若是真想回報我……”他頓了頓,看着安寧難得臉上浮現出意思的緊張,“下回不要叫我季將軍。”
“咦?你不喜歡被這樣叫嗎?我看大家都這樣喊你……”而季延一似乎挺習慣的樣子。
季延一心道:大家是大家,你是你。
嘴角一扯,笑容便多了幾分的張揚,“這大周朝的季將軍可不止我一個。”他那大伯,不也稱爲季將軍嗎?只不過是有名無實的空頭將軍,名聲被他壓得死死的,導致京城裡提到季將軍,大家都只會想起他。
安寧懂了,反正只是一個稱呼,改口一下也沒什麼,她微微一笑,“嗯,季延一。”
季延一又道:“聽聞你所做的糖蒸酥酪味道甚美……”
安寧道:“你不是不喜歡吃嗎?”
季延一一聽這話,便猜到肯定是蔚邵卿使絆子,他直接道:“誰告訴你我不喜歡吃的?”
安寧倒不至於出賣蔚邵卿,她也沒往別的地方想,只當蔚邵卿是記差了也說不定。她笑道:“既然如此,我下午做的時候,便多做你一份,也算是祝你這次能夠旗開得勝。”
季延一嘴角揚起,將食盒還給了她們,轉身離開。
安寧心想:他這個反應應該算是答應了吧?
玉容想要接過食盒,安寧將兩個給了她,自己也幫忙拎着,玉容自然不肯。
安寧笑道:“左不過是幾步路而已,沒事。”
等主僕兩回到宮裡後,天晴擔心她們沒吃飽,還讓人給她們煮了碗麪。安寧其實肚子並不算餓,但也不好辜負天晴的好意,所以多少還是吃了一些。
她原本打算在宮裡多呆幾天,多畫一下,但是早上遇到季延一多少給她造成了點心理陰影,她生怕又不小心遇到別人,只能放棄。幸好她畫的那些素描圖,作爲底圖使用是夠的。
她吃過半碗麪以後,有點撐,便在院子中走了幾圈,消食一下。
消食完畢後,挽起袖子,開始做下午的點心。
等做到一半的時候,卻發現今天似乎不像是平時那麼熱,一轉頭,看見角落地方擱着一盆冰,瞬間明白了。
她嘴角勾了勾,決定今天做多幾樣菜。反正她需要的素描畫已經差不多了,明天便可以離開皇宮,既然是最後一頓,何不弄的豐盛一點。加上今天還得多季延一那份,雖然季延一隻說要糖蒸酥酪,但是孤零零的一份送過去,還是有點少,還不如再添上幾樣。
因爲做的多的緣故,今天所花的時間也比平時要久。
安寧還問了一下天晴,她送給季延一的話,會不會有什麼流言?如果有的話,季延一那份她就等出宮後再送好了。她也沒隱瞞今天遇到季延一的事情。
安寧對於被季延一發現那密道,看上去倒是一點都不在意,對她說道:“流言?能有什麼流言?恐怕流言剛出來,皇后娘娘便要出手收拾了。”
季皇后沒有兒子,雖然那些皇子在名義上得喊她母后,但怎麼可能比得過自己嫡親的外甥重要。
就衝着這點,宮裡有兒子的嬪妃都不會傻到去得罪皇后娘娘,沒兒子女兒的更是沒這個膽子,老老實實窩着。
安寧這才明白,原來她這還是沾上季延一的光啊。
她微微笑了笑,將東西分好,季延一的那份讓人送了過去。
自己則是帶着另外一堆去給蔚邵卿加餐。
她現在多少清楚蔚邵卿值班時間,時間控制得剛剛好,她纔剛到,蔚邵卿便剛好結束今天的執勤。
兩人照例坐在小亭子裡,這裡都快成了他們的基地了。
蔚邵卿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聽聞你今日同季延一在樹林幽會來着?”
安寧硬生生從他那張白玉無瑕的臉上看到明晃晃的四個字:興師問罪。
天晴騙人!說好的不會有流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