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絕塵遠去,徒留一片粉塵飄散在空中。
送行的人羣開始慢慢往回走。
王氏拉着趙柏銘關切地說話,“銘哥兒,這次沒考過不要緊,咱們下次再爭取,凌老先生都說了,鄉試不是那麼好過的,只有極少部分人,能一次就通過了鄉試,可見啊,考試的難度有多大。”
趙柏銘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他辜負了凌老先生的諄諄教誨。
“是啊,是啊,一次不過,再考第二次,總會考上的。”胡全福也出聲安慰。
趙柏銘沒過鄉試的消息,村裡的人都知道了,大夥倒是沒有太在意,考舉入仕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次兩次沒過,都算不上稀奇,要是,那麼容易過,也不會有白了鬍子的童生和花了鬢角的秀才了。
翠珠跟在他們身後,擡眸關切地看着趙柏銘,看着他微垂的腦袋,一股酸意就涌上眼眸,他沒考過鄉試,心裡很難受吧。
“哎,老哥,可不就是這理麼,能有幾個秀才一次就考過鄉試的,這次不行,再努力三年,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認真跟着凌老先生學習,機會總是有的,柏銘這孩子就是死心眼,這兩天情緒一直有些低落,胡老哥,嫂子,你們趁機給他開導開導。”
趙文強趕忙接過話頭。
王氏與胡全福果然順着話開始勸導起趙柏銘。
珍珠慢悠悠地跟在他們身後,饒有興致的聽着他們的對話。
趙柏銘沒有一鼓作氣考過鄉試,珍珠覺着,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對於翠珠來說,她覺着是件好事。
兩人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初,如果趙柏銘考過了鄉試,就得立即準備第二年春天的會試,新婚期間,趙柏銘必定得側重學業,對翠珠未免就會忽視了,於兩人的情感基礎多少是有些影響的。
趙柏銘沒過鄉試,只能靜下心來,繼續苦讀三年。
三年的時間,兩人有充足的時間彼此磨合,增加感情。
珍珠瞄了一眼,眼眶泛紅的翠珠以及眉頭緊蹙的趙柏銘,不由挑了挑眉毛,也許是她前世經歷了太多種類的考試,又或者因爲閱歷多了,心態也老了,對於這些得失,就看得很輕了。
哎喲喲,人老了,什麼名利地位都是浮雲了。
她負着手,老神在在一步三挪。
不遠處,呂素青與姜書媛落後於人羣。
“書媛,你是怎麼了?今天的臉色這麼不好?是因爲羅副將走了的關係麼?”呂素青憂心地看着垂眸不語的姜書媛。
“娘,沒事,我挺好的。”姜書媛擡頭朝母親笑了笑。
笑意中卻帶着幾分勉強,呂素青的臉色更不好了。
“書媛啊,娘只有你和書晴兩個孩子,你能嫁個好相公,書晴能健康成長,就是娘目前最大的心願,你好不容易與羅副將定了親事,娘這心裡頭終於踏實了點,可是,你爲什麼好像不是很高興呢?”
她,爲什麼不高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麼?與羅副將定親,她就該表現得興高采烈麼?
姜書媛有些怔怔,她擡眸看向不遠處,那纖細娉婷身影印入眼眸,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的照耀在她的身上,像灑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單是背影都那般光彩奪目。
命運如此不公,同樣是好人家的女兒,胡家小姐似乎把這世間所有美好的事情都佔據了。
家境殷實、父母雙全、姐弟和睦、長相美麗、識文斷字,最重要的,還有一個身份高貴,俊美無儔的未婚夫婿。
那個未婚夫婿還對她視若珍寶,捧在手心。
與她相比,自己卑微得像飄零在水面上的浮萍,無依無靠,隨波逐蕩,連自身的命運都無法把握。
她咬緊下脣,紅了眼眶。
呂素青嚇了一跳,她忙左右看了一眼,發現沒人注意她們,這才鬆了口氣,趕忙拉住了她。
“書媛,你到底怎麼了?可別在外面失了儀態,惹得別人背後議論。”
姜書媛緩了緩心神搖搖頭,壓下了上涌的淚意。
呂素青急急忙忙把她拉回了家裡。
關上院門後,她又趕忙拉着姜書媛回到了自己的屋裡,把房門掩上,纔出聲問道:
“書媛啊,你一向懂事聽話,這兩日到底是怎麼啦?快告訴娘,別讓娘心焦憂心啊。”
姜書媛低垂着腦袋,有些不想說話,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娘,必然會遭到斥責。
她娘爲了這個家苦撐了這麼多年,她也不願意讓她娘煩心。
“娘,沒什麼事情。”姜書媛朝她笑笑,“解決了一件壓在我們心頭的大事,女兒心中有些茫然而已。”
“爲什麼茫然?定了婚事,心裡該踏實才對啊?還是,你對羅副將有什麼不滿意?”呂素青追問,她這大女兒聰明懂事沒錯,可是,很多事情都憋在心裡,輕易不與她說心裡話。
“娘,胡小姐長得很美是不是?”姜書媛微微一笑,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
“……”好好的,怎麼說到了胡小姐身上,呂素青疑惑地看着她。
“長得美麗,家庭美滿,還有個好夫婿,所有美好的事情,她都擁有了,多讓人羨慕啊,整個鄂州,都找不出比她更命好的女子了吧。”姜書媛聲音很輕,帶着幾分飄忽。
呂素青先是一怔,隨後一驚,接着臉色大變。
她猛地一拉姜書媛,低聲喝道:“你犯什麼糊塗?胡小姐再好,那也是人家的事情,人各有天命,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豈能強求,書媛啊,胡家是在咱們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了我們一條康莊大道的恩人,咱們不說涌泉相報,可也不能忘恩負義啊。”
姜書媛垂着眼眸,輕輕應道:“娘,我知道的。”
確實,她們包袱都快收拾好了,準備返鄉投靠族人,開始寄人籬下的生活,當時,她的心情是悲壯的,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可是,就是這麼奇怪,換了個好的環境,沒了生存的壓力,潛藏在心底深處的*就開始蔓延開來了。
“知道,就安心的好好過日子,別宵想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想想咱們在章遠縣裡受到的待遇,在望林村的日子可比那個時候好上十倍不止了,做人要有良心,要懂得感恩……”
在呂素青絮絮叨叨聲中,姜書媛低下了頭顱,掩飾住眼中那幾分不甘願,是啊,人活着就得學會妥協,要不然還能怎麼辦?
即使再不甘願,她們一家也是受了人家的恩惠,得了人家的好處,所以,該低頭就得低頭,該恭順就得恭順,心底的那點不甘心,不過是奢望而已。
她垂眸不語,自嘲地笑笑。
……
文昌侯府的錦榮院內。
院門前的兩株西府海棠上,枝丫上結滿了挨挨擠擠的海棠果實。
秋風一吹,紅黃相間的果實輕輕擺動,模樣甚是喜人。
院中安靜清幽,下人在廊檐下走動,都輕手輕腳的,生怕發出聲響。
忽地,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響徹院落。
腳步聲就急促響起。
“妹妹醒了?”尤雨薇從一旁的敞廳內走了過來。
“嗯,她撒尿了,不舒服了,呵呵。”沈氏滿面慈愛,正給牀上的小嬰兒換着尿布。
“嘖嘖,嗓門真大,哭得咱家屋頂都快掀翻了。”尤雨薇湊近了牀沿,伸手戳戳小女嬰肉乎乎的臉蛋。
“哎,別戳她的臉,小嬰兒皮膚嫩,等會兒該有紅印子了。”沈氏拉開了尤雨薇的手,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尤雨薇就撅起了嘴,“娘偏心了,有了妹妹就不疼我了。”
沈氏失笑,俯身抱起嬰兒,輕聲哄了兩句,哭聲漸止。
“你都多大了,還吃妹妹的醋。”
“哼,再大,也是孃的女兒。”尤雨薇就靠了過去,依偎在沈氏肩上。
沈氏依舊有些圓潤的臉上,就笑開了花。
“再過一個多月,你就要成親嫁人了,這麼黏人,可不行,你五哥哥考過了鄉試,就得準備明年春天的會試,前程重要,你可得分緩急輕重,可不許吵了他。”
尤雨薇的臉就紅了一片,“娘,我又不是小孩子,這還不知道啊。”
“哎,可不就還是個孩子麼,真不知道你嫁過去後,能不能當好你的小家,真讓娘犯愁啊。”沈氏拍着懷裡的小人兒,眼中望着大女兒既歡喜又有些憂愁。
前日,顧府傳來了喜報,顧祺過了鄉試,考中了舉人,還高居前五的位置,這一消息讓尤翰與沈氏大喜過望。
世家子弟裡,憑着真本事考舉入仕的只佔少數,多數子弟是受祖蔭庇護,混個一官半職,像顧祺這般,靠着真才實學考中舉人,還名列前茅的,實屬難得。
“這有什麼,五哥哥要準備明年的會試,定然要沉下心來念書,他的院子裡,保持安靜,不許喧鬧即可,有什麼難管的,他院裡的丫鬟婆子我都熟悉着呢。”尤雨薇伸出手指逗弄她懷裡的嬰兒。
“話是這麼說,可是,你大舅娘變成了你婆婆,就沒那麼好說話了,你可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沒有規矩了,知道麼?”沈氏諄諄告誡。
“嗯嗯,我知道了,你都說過好多次了。”尤雨薇就撇撇嘴,“娘,珍珠妹妹送了兩罐蓮子和兩罐玫瑰花茶過來,你要花茶還是蓮子?”
“都要!”
李氏眼睛一亮,“送到你的院子了麼?沒被你祖父發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