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溜達着從明德門出了城。城外路邊西側有個亭子,能看見官道筆直的通往遠方,還能看見已經蔥綠的原平山,和山上的道觀。
夏初展臂,將春天的風擁了滿懷,“舒服。”
蘇縝也學着她的樣子展開雙臂,輕輕的閉起了眼睛。
溫熱而不刺眼的日光照在臉上,眼前一片鵝黃。風輕拂,聽得見花瓣被卷落枝頭的簌簌聲,偶爾還有去年的枯葉輕快地走過,而有時候鳳裡什麼都沒有,只是帶來春天裡暖暖燻人欲醉的味道。
慢慢的,靜靜的,很愜意。
無須千山萬水的旅行,也不用遠遠的跑離自己熟悉的生活,只要心情自在,在哪裡都是自由。
蘇縝有一瞬間甚至冒起一個念頭,那就是把夏初調進宮中來做個御前侍衛。可這也只是一瞬間的想法。
與夏初在一起聊聊天,聽她說點天馬行空的話,做一些從來沒有做過的事,體會拋開身份後真正的自己。短短的時間裡,他好像可以卸掉壓在身上十幾年的負累,洗去所有塗在臉上的面具。
他不是皇上,只是蘇縝。
皇上富有天下,卻唯朋友最是難得。從前他有蔣熙元,但慢慢的,兩人的身份差異顯現,尤其是他登了皇位之後,蔣熙元再也不能用朋友之心待他,而他,一樣也是不能了。
把夏初調進宮中,她恐怕也會變成另外一個蔣熙元,那樣就太遺憾了。
夏初轉過頭看着他,淺淺地笑了笑。蘇縝睜開眼睛,見自己被她看着便有點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在亭中坐了下來,尋了個話頭道:“上次在萬佛山碰見你,你說你在查案子,查的還順利嗎?”
“不是很順利。”夏初看了看遠處的原平山,懶懶地搖了搖頭。
“我聽說是劉鍾劉大人家的女兒被害了?是這個案子吧?”
“這你都知道?”夏初收回目光瞧了他一眼,“也是,從商的,尤其是買賣做得大的,肯定跟官員要有聯繫的。”
“這你都知道?”蘇縝學着她的口吻回了一句,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
“眼下只能先從劉櫻周圍的人際關係入手,不行的話就再擴大到劉大人的人際關係。查到現在,我也只是認定這並不是一起一時興起的姦殺案。”
“劉鐘的人際關係……”蘇縝叩着下頜想了想,忽然記起一事來,“好像是上個月吧,我聽說方簡去向劉家提親,劉家沒答應,倆人還因爲這事兒吵過一架。”
“是的。可巧方家的公子方義那天也在萬佛寺,不過他雖然有動機,可這動機在我看來並不是什麼強烈。而且他也沒有作案時間。”夏初聳了下肩膀,“方義的口碑似乎很不錯。”
“是不錯,我也聽說過。當初方大人被貶職,方大奶奶過世,方家大房整個是靠方義撐住的。直到方簡回來分了家,方義纔算卸下這副重擔。年紀輕輕的實屬不易。”
夏初認真地聽着,聽完感慨道:“這樣說來,他這樣的人就更不會因爲求娶不成這樣的事情殺人了,這麼堅韌,不會那麼衝動的。”
“方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應該快有二十歲了。居然親事還沒有定下來,好容易定一個還是如此結果。”
“他有這麼困難嗎?”夏初不解地問,“方大人雖不是什麼高官,但好歹也是個京官呢。且不說家庭,就說方義儀表堂堂,氣質儒雅,肯定是有不少姑娘喜歡纔對。”
“也許是命不好。”蘇縝笑了笑。
“這也能信嗎?”夏初嗤之以鼻,“估計是有什麼隱情,不好明說,只能說命不好了。”
“嗯——”蘇縝想了想,微微地蹙了蹙眉頭,“我隱約有個印象,好像聽誰說過這個方義定親的事……”
“什麼事?”
蘇縝沉默了好一會兒,揉了揉眉心,“好像是……,他有個未婚妻死了。”
“死了?是病死的還是被害?”夏初警醒起來,她是不太相信所謂命的問題。
“我完全記不得了,連是不是有這樣一樁事也不能肯定。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
“好啊。”夏初點點頭,笑道:“那我再請你吃飯啊。”
蘇縝彎脣一笑,“一言爲定。”
轉天卯時,夏初按時到府衙上工,先召集捕快們開了個工作會。
京城並不止劉櫻這一樁案子,還有一些雞鳴狗盜詐騙通姦之類的事情也是需要府衙來處理的。
工作分發下去,捕快各自開始執行各自的任務,夏初則又把劉櫻的卷宗拿出來,準備把所有的筆錄再過一遍,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線索。
看了不到半個時辰,蔣熙元來了,進門一屁股坐在夏初的桌子旁,打量了她幾眼:“你昨天下午出去了?”
“是啊。”夏初眼皮不擡地說。
“幹什麼去了?”
“我幹什麼去了與大人有什麼相干嗎?”
“當然!”蔣熙元理直氣壯地說:“工作的時間你擅自離崗,作爲上司莫非還不能問了?”
夏初擡眼瞄了瞄他,把筆往桌上一放,叉起雙手來說道:“那好,府衙每天的工作時間從卯時開始,午時用飯和休息,下午未時開工。昨天我是未時三刻離開的府衙,請問大人當時在哪?就算我想請假,向誰去請?”
蔣熙元被她問得一楞。夏初見他不說話,便又重新拿起筆來。
“至少現在你可以補請,曠工還要曠的理直氣壯,真沒見過。”
夏初頭也不擡地說:“好,那我現在向大人您補請昨天下午的半天假。不過大人,上巳節三天的假期我只休了一天,那兩天不知道何時補給我?”
“你現在怎麼這麼計較!”蔣熙元氣道。
“大人如果不跟我計較,我自然也不會計較。”夏初又把筆放下了,“大人要是想跟我說話就說,不用費力的找一個這麼蹩腳的開場。”
“什麼叫蹩腳的開場!”蔣熙元站起來一拍桌子,“我身爲你的上司問你昨天下午去哪了難道不對?拋開上司不說,作爲朋友,我問你昨天下午去哪了,難道不行?!”
夏初也站了起來,“大人您這麼關心我,這倒不怕我誤會什麼了是不是?”
蔣熙元的氣焰頓時矮了幾分,喉結動了幾動,“那天是我說話不走腦子,你別往心裡去。”
夏初悻悻地一笑,“豈敢豈敢,您是大人,您大人都不計我小人過,我小人又豈敢怪您大人。”
“你看!我都道歉了!”
“我又沒有不接受。”
蔣熙元咬了咬牙,“那你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能。”夏初笑了笑,伸出手掌來,蔣熙元有氣無力地往她手上一拍,重新又坐了下去。他看了一會兒埋頭查看卷宗的夏初,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昨天下午到底幹什麼去了?”
夏初微微皺了下眉頭,“大人你怎麼這麼好奇?我昨天見朋友去了。”
“男的?”
“男的。”夏初順嘴回道,說完又擡起頭來,“又來了是不是?”
“沒有沒有。”蔣熙元連忙否認,“你不是說你沒什麼朋友嗎?”
“以前沒有,現在還不許有?我又不是自閉症,不是獨行俠。大人你剛纔不還說是我的朋友。”
“自閉症是什麼?”
“哎,你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不就好了。”夏初攤了攤手。
“是個什麼朋友?我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現在不就聽見了?”夏初轉了轉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蔣熙元,“我那個朋友相當不錯,家境富裕,人長的也特別好看。大人你不是問我是不是喜歡男人嗎?我覺得吧,如果是我那個朋友,我還真有可能喜歡上他。”
蔣熙元一聽,先是楞了楞,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或者說什麼。按慣常的模式,他現在該是出言諷刺幾句的大好時機,可這會兒心裡卻撈不出一句話來,挺失落。片刻後,他才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有機會引薦一下。”
“我看還是算了吧。”夏初擺擺手,“回頭打擊到大人你就不好了。咳,看我這話說的,再好看,家境再富裕難道還能比的過大人你去?”
蔣熙元看夏初笑得狡詐,這纔回過悶兒來:“夏初!你就是故意的!”
夏初仰聲大笑起來,拍掉蔣熙元指着她的手,樂不可支地說:“不說了不說了。我還是問你點正事兒吧。”
“什麼正事兒?”蔣熙元黑着臉,鬱悶地說。
“大人知道方義以前有定過親嗎?”
“按他的年齡推算,定過親也不奇怪。”蔣熙元搖頭表示不知道,頓了頓,忽然又說:“等等,你這麼一說似乎有點印象,好像還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夏初撐起身子來往前探了探,“你是說,他在劉櫻之前定親定了不止一次?”
“好像是,其中有一個……,是死了?”蔣熙元捶了一下手掌,“對!是死了。”
“還真是有這事兒啊……”夏初覺得蹊蹺,提筆將這個事記了下來。寫完後,她把自己剛剛整理的筆錄摘要推到蔣熙元面前,“這是目前還沒有查清楚的東西。”
“你這兩筆字啊,難道就不能……”
“看內容。”夏初不高興地打斷他,指着那張紙說:“回來的路上,驗身的婆子又與我說了一些她查驗出來的細節。現在我覺得之前咱們鎖定的範圍可能太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