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離百草莊二里遠的地方,夏初讓安良停下了馬車,下車時天已擦黑。夏初本就飲了酒,路上被風吹起了酒力,稍微的有點暈。
蘇縝從她身後走過來,把她頭上的帽子一揪,扔回了車裡,“這帽子不好看,剛纔一直想說。”
“買衣服的時侯忘買帽子了。”夏初拍了拍自己的頭頂,嘿嘿一笑,“這是捕快的帽子,是有點不搭。”
蘇縝淺笑吟吟地看着她,伸出手指撩了撩她額前的頭髮,在她腦門上輕輕一點,“這樣就挺好。”
“還是希望能快點長長些,夏天就要到了,戴着帽子太熱了!”夏初遠遠地往前指了一下,“那就是百草莊了。不過,咱們真的要去啊?”
蘇縝轉頭打量了安良一番,把安良看得心裡直含糊,才聽他說:“把你的衣服換給我。”
安良錯愕不已,揪着自己的衣服,“這……,這如何使得?”
“脫下來。”蘇縝說着,便一邊解開自己的衣襟釦子一邊往車上去了。等蘇縝再下車時,已經是一身藏藍色的衣褲了。衣褲都有些短,看上去有點奇怪,但怎麼也還是好看的。
夏初忍着笑點了點頭,這真是:只要長得好看,怎麼穿都是對的。
蘇縝整了整袖口,把腰帶緊了緊,又打量了一下夏初的裝束:“還好你穿的衣服顏色暗些,不然還真找不到第二件衣服換給你了。”
夏初這才恍然大悟,“夜行衣啊!”
“不然你以爲呢?我穿着一身白衣服,倒生怕護院看不見了。”
“我還以爲你是怕把衣服弄髒了呢。”
蘇縝無奈一笑,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對夏初揚了揚頭,“走吧。”
夏初跟過去,卻有點退縮,“黃公子,私闖民宅可是違法的,打死勿論,誰都不例外。我這知法犯法的……,會不會不太合適?”
“有我呢。”蘇縝的語氣淡淡的,淡的就像在說:知道了。
夏初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自信,心說有你有什麼用嗎?好歹我還是個捕頭,萬一被逮住了也能在蔣大人面前賣點面子,總歸是爲了辦案的。
難道你還要用錢砸垮對方不成?關鍵是百草莊也不窮啊!
夏初略微躊躇了一瞬,看着蘇縝挺拔的背影,還有短了一截的袖子中露出的手腕,她彎脣一笑,忽然什麼都懶得想了。
一步三跳地追上蘇縝,夏初與他並肩而行,笑嘻嘻地說:“要是萬一被發現了,可要跑的快些,咱只要不被當場打死就好。”
蘇縝聽得好笑,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太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只剩下天邊一點點青色,半滿的月亮悄悄掛在了東邊的天空。暮蓋之下,只有百草莊門前的兩盞門燈輕輕的晃着。
百草莊附近有十幾戶的莊戶,都是給喻家種草藥的,零零散散都離的比較遠。臨近莊子,夏初與蘇縝離開官道拐進了小土路,路很窄,開着不知名的野花。
雖然準備乾的不是什麼光明正大之事,但兩個人都不緊張,錯開半步距離不急不緩的走着,倒像是飯後散步,月下賞景。
麥草間的螽斯和紡織娘開始鳴叫,夏暑未至,所以聲音聽上去格外清泠,就像有人出神地在琴鍵上叮咚彈奏,卻不知這彈琴之人心懷何事,是愁是喜。
夏初沒有說話,蘇縝也沒有說話,卻又很清晰的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如此光景,倒沒有比無聲更悅耳的了。
到了百草莊跟前,蘇縝和夏初沿着外圍走了一圈後,在一處牆角處停了下來。蘇縝按了按夏初的肩膀,讓她等一下,自己仰頭估了估圍牆的高度,退後了幾步向前一衝一躍,手搭牆沿借力,輕輕鬆鬆地便站在了站在了牆頭上。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夏初仰頭看着高高在上的蘇縝,內心裡輕輕地‘哇’了一聲。漂亮啊!這要是穿着那合身的月白長衫,一出夜探百草莊就要被他演繹成決戰紫禁之巔了。
蘇縝蹲下身來,對夏初輕聲地說:“這是東跨院,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喻家長子的住處,你要看這裡嗎?”
夏初站在牆沿下猛點頭,蘇縝對她揮手,“上來。”
說的真容易啊!
夏初心說我怎麼上去啊!她左右看了看,也沒找到什麼可以踏腳的地方,只好學着蘇縝的樣子往後退了幾步,深吸一口氣猛衝向前。
一躍!夏初的手倒是抓着牆沿了,但是人也撞在了牆上,吊住了。
蘇縝悶笑了一聲,走過去抓住了夏初的手腕,“腳踩住牆面,向上用力。”
夏初按蘇縝說的,腳開始在牆上亂踩,就像只被人按住了腦袋的壁虎般掙扎了幾番,終於是被她踩住了一條磚縫。她憋住氣,藉着那一點點的力道往上一躥,加上蘇縝就勢一拽,總算是把半個身子掛在了牆沿上。
費了老鼻子的勁,夏初總算是坐在了牆沿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你不是說你會功夫嗎?”蘇縝在她身邊坐下來,壓低着聲音問道。
“我的功夫都是博擊術,以打倒對手爲目的……”她轉頭看了看蘇縝,“幸好啊!”
“幸好什麼?”
夏初湊近蘇縝一些,壓着聲音小聲地說:“我記得黃公子曾說要與我切磋武藝,幸好我沒答應。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答應了,豈不是會輸的很難看?看來,人謙虛點果然是沒壞處的。”
“那倒也不見得。有的人練的是輕巧功夫,有的人練的是下盤穩固。就像比刀劍贏了的,若是拼暗器卻完全不是對手。”
“客氣,客氣。”夏初乾笑了兩聲,又道:“黃公子,你字寫的那麼漂亮學問也一定很棒,功夫又這麼好,從商還真是可惜了。”
蘇縝笑了笑,“從商有何不好嗎?”
“不是說‘習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嗎?你要是考個功名,一定是國家棟梁。”
蘇縝啞然,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靜默了片刻後說:“夏初,你的臉髒了。”說完,還不等夏初問他哪裡髒了,他就已伸出手去在她鼻子上蹭了蹭。
蘇縝的手指細長,涼涼的,有一點潮溼。可抹過夏初的鼻尖後,夏初就覺得鼻頭髮熱,緊接着臉都開始發熱,最後連耳朵都熱了起來。
夏初胡亂的抹了抹臉,打破這有點莫名曖昧的氣氛,說道:“這是喻示寂的院子?”
“喻示寂?是喻家長子?應該是,廂房也好跨院也罷,位於東側的通常是長子居所。”
話音剛落,就聽見北房裡傳出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夏初點點頭:“果然是。”
屋裡點着燭火,有婦人的影子映在窗上,彎腰從一處抱起了襁褓,輕輕地晃着走到另一邊,遞給了另外一個女人。
嬰兒的啼哭聲不止,有婦人輕哄的聲音傳來,夾雜着一些說話的聲音。屋裡影影綽綽走來走去的都是女人的身影。
夏初還以爲喻示寂不在,正想着,就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道:“煩死了!”緊接着,窗上便出現了個男人的身形,走到門前大力地將門推開。
夏初下意識地往蘇縝身後藏了藏,藏完了又覺得自己特可笑,重新坐好。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喻示寂回頭衝屋裡吼了一句。
吼完這一句,嬰兒哭的更厲害了。
有中年婦人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好言道:“大少爺,這嬰兒哪有不哭的。誰不是這麼長起來的呢?您莫發火,回頭嚇着孩子。”
喻示寂冷笑,“從他生下來,家裡就沒一天安生的,就沒一件順心的事兒!”
“大少爺,您可別這麼說呀……”
“讓他說去!”屋裡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揚聲喊了一句,聲音尖細,“事兒都是大人做下的,如今倒怪起孩子來了。”
“大少奶奶……”
喻示寂回身邁進屋裡一步,氣道:“少在這指桑罵槐的!你幸災樂禍個什麼勁,喻家出了什麼事跟你沒關係是怎麼的!”
“指桑罵槐?我倒是指的什麼罵什麼!喻家的事兒那是你們喻家自己不積德,我管的了嗎!你可別惹急了我,撕破了顏面我倒看看咱們誰更沒臉!”
喻示寂就要往裡衝,那中年的婆子趕緊攔下來,“大少爺,大少爺您可少說兩句吧,大少奶奶就是脾氣急了點。那孩子可也是喻家的後不是。”
喻示寂瞪了會兒眼睛,甩袖大步而去。那婆子往外追出去兩步,就聽屋裡喻少奶奶大聲道:“劉媽,回來!讓他愛去哪去哪,在眼前也是心煩。”
劉媽在門口嘆氣,關上了屋門,“大少奶奶,您這是何必呢。”
喻少奶奶低頭親了親孩子的臉,沒再多說什麼。
蘇縝推了推夏初的胳膊,往跨院門處一指,只見喻示寂正開了門往外走。
“跟着看看去。”
兩個人貓着身子在牆沿上走,也走不快,好在莊子裡都點着廊燈,倒不至於跟丟了。喻示寂那邊顯然也沒有什麼特定要去的地方,漫無目的,越走腳步越慢了起來,沿遊廊走到去往後花園的入口處時,終於是停了腳步。
夏初與蘇縝也停了下來,坐在遊廊上方的女兒牆上,靜靜的不敢出聲。
忽然,就聽廊下喻示寂低聲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