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苑的碧波清水參天樹立中,夏季的炎熱緩解了不少。
衆人雖然因爲要恪守規矩而有些拘束但是卻也因爲沁人心扉的清涼微風而心情大好。
永熙帝駕臨南苑後的第二天晚上,便在南苑當中最大的湖心島上的蓬萊殿上設宴一衆大臣及其家眷,這一晚上的宮宴,除了鳳後身子不適以及大皇子留在身邊照顧之外,永熙帝的其他君侍,四個皇女以及兩個皇子都盛裝出席了。
而宮宴當中,最讓人好奇的便是如今身懷四個月身孕的貴夫官氏。
這個後宮位份最低君侍在誕下二皇女後失寵了近十年,年初卻忽然間重獲聖寵,而且還成爲自三皇子出生之後,後宮再一次懷上孩子的君侍。
不管是官氏忽然間復寵還是他如今身懷皇嗣,都是讓人好奇不已的。
官錦一身紫色華服端坐在了永熙帝身旁,原本以他的位份是不應該坐在這個位置的,而他如今能夠坐在這個位置,想必便是因爲他懷着孩子的緣故。
永熙帝的另一邊坐着的則是一如既往寵冠後宮的全宸皇貴君。
此時雪暖汐的目光便如同探照燈一般在列坐在大殿兩旁的大臣家眷與自己兒子年紀相當的女子身上,似乎想趁機看看有沒有和自家兒子相稱的孩子。
而他旁邊坐着的蒙斯醉便雖然也是抱着相同的目的,但是卻沒有雪暖汐做的這般的明顯。
這一趟最少也要在南苑當中呆上近三個月的時間,他可以慢慢觀察,不必這般着急。
大人們各懷心思。
而幾個皇女皇子則沒有想得這般的複雜。
依着規矩,這等宮宴,年幼的皇子該是坐在了父親身邊的,而二皇子也是這樣坐了,他端坐在了蒙斯醉身旁,小小年紀的,一舉一動的都是極具皇子的端莊雍容。
二皇子殿下嫺靜斷雅之名早傳遍了京城。
只是三皇子殿下卻沒有這般守規矩了,他沒有坐在父親身邊專門爲他設下的位置中,而是緊挨着二皇女。
皇女雖然年幼,但是卻還是單獨設了席位。
便在主席位的下方,大臣客席的前端。
四個皇女,依着年紀分坐在了大殿兩旁的四個席位當中。
因而,二皇子殿下便顯得格外的突兀。
只是,二皇子殿下像是沒有任何的感覺似的,專心地照顧着二皇女,一會兒低聲跟她說話,一會兒給她佈菜,一會兒又問她累不累。
司予執心中苦笑不已。
明明在宮裡琝兒這些日子已經沒有前些時候那般纏着她的,未想來了南苑,卻又故態復原了。
司予執雖然很喜歡這般被人關心着,可是想起自己當初的那些想法,心裡也是愧疚不已,她救琝兒,也不是單純地因爲想救他,也是有目的的,可是琝兒卻像是覺得他欠了她似的。
不過今晚有件事卻是讓司予執打心底高興的,那便是母皇讓父君坐在了她的身邊。
以父君的位份,本是不該坐在母皇身邊的,可是母皇這般做了,便是表示母皇也是關心父君的!
司予執相信,往後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關係會越來越好的。
司以琝沒有發覺司予執心中的苦惱,一直不亦說乎地爲司予執做這做那的,比旁邊伺候的宮侍還要勤快。
司予述坐在對面的位置上看着自己的皇弟這個樣子,忽然間有些可憐二皇姐,琝兒又開始纏着二皇姐了。
其實不管是二皇女還是三皇女都不知道,三皇子殿下極爲不喜歡這種宮宴,老是坐着,說話也不能大聲說,吃東西也不能隨便,更重要的是,他總是覺得有人在暗中偷窺他似的,本來以前他總都是和大皇兄坐在一起的,兩人也有很多話要說,這樣不顯得悶,可是如今父後病了,大皇兄也沒來,他只好來照顧二皇姐了。
司予昀的視線卻也在大臣的家眷身上小心徘徊着。
父君想給二皇兄相妻主,她身爲皇妹的,自然也是要幫忙的,而且,母皇之前說了,要在這些人的當中選幾個進宮給她們伴讀的,既然是給自己伴讀的,她自然是想要選和自己心意的,雖然母皇沒有說給她親自挑選的權利,但是,屆時若是她看中了誰,跟母皇說說,母皇想必也不會反對的。
而坐在司予執身旁的大皇女司予赫卻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她擔心着父後的身子。
這些日子父後的精神是不太好,可是昨夜之時,父後明明是沒有事情的,怎麼一夜之後便不舒服了?而且,今日她去給他請安之時,父後也只是隔着簾子見了她,說是不想過了病氣給她。
父後病的這般嚴重?
原本她是也想留在父後身邊和大皇兄一同照顧父後的,可是父後卻說,她是大皇女,若是不出席,便是不尊重前來參加宮宴的一衆大臣,她便只要來了。
司慕涵將四個女兒反應都看在了眼中,但是卻沒有表露什麼。
宴席的氣氛還算是不錯,待宴席過半之後,便有一大臣提議着不如添一下餘興節目。
而所謂的餘興節目,便是讓衆大臣隨行的家眷表演節目。
自然,這表演之人,一共分爲兩批人。
第一自然便是那些風華正茂的公子表演。
第二就是一衆與皇女們年紀相仿的小姐們展示才學。
三皇子殿下很是興奮,看得幾乎眼花繚亂的甚至恨不得親自上場表演一番,可是當他方纔站起了身想要跟母皇提得時候,便接到了自家父君惡狠狠地一己眼光,只好作罷。
不過也因爲多了這兩個餘興節目,讓宴席整整往後延了將近半個時辰方纔散去。
宴席散了之後,司予赫是第一時間趕回瑤光臺看望父後去了,而雪暖汐便擰着兒子帶着女兒也回梧桐院了,蒙斯醉見司慕涵和官錦說這話,便想着她今晚估計是要去墨韻堂,便和帶着女兒兒子回汀蘭小築去了。
路上,蒙斯醉問兒子可有覺得那家的小姐才藝最好。
司以佑想了想,然後搖頭,坦白地說,那些家小姐他一個也未曾記住。
蒙斯醉一愣,隨後無奈不已。
倒是司予昀說出了幾個人才學不錯的小姐,其中便包括了單獨一人坐在了一衆大臣及其家眷當中的雪凝。
蒙斯醉看女兒這般興奮的模樣,摸摸她的頭,勉勵了幾句,便也沒有說什麼。
司予昀在心裡籌劃着選誰當她的伴讀好呢?
原本她最喜歡的還是父君弟弟莊家正夫的女兒莊之斯的,可是今晚上,她卻並沒有展示才學,因爲她方纔坐了一會兒,便身子便支撐不住,莊大人便想母皇請了旨意說讓她先退席。
究竟誰最好呢?
司予昀有些傷腦筋。
除了這件事之外,司予昀還因爲另一件事而有些不高興,那便是官父君居然做了父君的位置,父後沒有出席宮宴,而雪父君已經坐在了母皇另一邊的位置便是父君來坐方纔對,可是卻被官父君給佔了!
司予昀知道這樣是因爲官貴夫懷了孩子。
她心裡擔心以往官父君生了孩子之後母皇會不會不再關心她們了。
司慕涵陪着官錦回了他的墨韻堂,見他似乎累了,便讓宮侍伺候他休息。
“陛下不留下嗎?”官錦開口道,眼中有着淡淡的失落和祈求。
司慕涵笑了笑,“朕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懷着身子朕便不打擾你休息了,御醫說你最近的脈象不太好需要好好養着,朕明日再來看你。”
官錦笑了起來,卻顯得有些強顏歡笑的味道,“嗯。”
“別想太多。”司慕涵看着他道,“待孩子出世之後,朕便進你的位份。”
官錦笑容未變,“多謝陛下。”
“好好歇着。”司慕涵起身,“執兒最近的學業進步了不少,相信往後會更好的。”
官錦點了點頭,“嗯。”
司慕涵見他要起身送她,便制止了他,又囑咐了幾句,便起駕離開。
在她走了之後不久,司予執便過來。
“父君,母皇是真的有事方纔會走的。”司予執有些擔心地看着父親說道,“今晚上母皇讓父君坐在身邊,便是看重父君的……”
官錦伸手將女兒拉到了自己身邊,“傻孩子,父君沒有難過,你母皇今晚已經給足了父君臉面了,便是豫賢貴君的席位也低了父君一級,父君如何會再生你母皇的氣?”
司予執笑了起來,“父君不難過便好。”
官錦看着眼前懂事的女兒,心裡更是堅定絕對不能讓阿塔斯族的人毀了他如今的人生!
他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對不住父親,可是,他卻知道,如今的日子,他過的很安心,尤其是懷上了這個孩子之後,他便很少去想報仇的事情了。
他想守住如今的平靜日子。
一如既往地過下去!
再說了,便是他這般做,將來,執兒也未必便得不到大周的皇位!
司予執又與父君說了幾句閒話,隨後便小心地看了看周圍的宮侍。
官錦明白女兒的心思,便讓宮侍都退下去,“有話跟父君說嗎?”
“父君……”司予執看着父親,神色認真小聲說道,“格丹最近有沒有對你如何?”自從上回她受傷之後,父君便將格丹調離了近身服侍,可是這一趟來南苑,父君卻又將格丹調了回來,她真的很擔心,尤其是如今父君還懷着孩子。
官錦笑了笑,“放心,他不敢對父君如何的!”
“那……”司予執繼續小聲道,“那個阿塔斯族長要來的事情……”
官錦沒有打算將自己的計劃告訴女兒,摸着女兒的頭安撫道,“別擔心,便是她來了,也是見你母皇而已,是接觸不了父君的,如今我們雖然不在皇宮,但是父君可是你母皇的君侍。”
“那若是她……”司予執最擔心的便是那個阿塔斯族長一怒之下將父君的身份告訴母皇。
官錦笑道:“她這一趟來大周可是冒了極大的危險,不可能會做出這些惹怒你母皇的事情的,去年的事情便可證明你母皇並不忌憚她們,她若是說了,不就是打了你母皇的臉面光明正大地告訴你母皇說她在你母皇身邊放了一個探子嗎?執兒你說你母皇知道了會不會放過她?”
司予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父君說過這件事交給父君便成,你只需要安心在學業上邊就可以了。”官錦不欲再與女兒說這件事,“便是你母皇真的知道了也不會對父君如何的,父君如今腹中可是懷着你母皇的孩子。”
司予執不知道該不該真的放心,可是卻也不想繼續說下去惹父親擔心,便點了點頭,“那父君可好好好保重身子,好好保護皇弟。”
“當然。”官錦微笑道,隨後在心裡補了一句。
父君也會好好保護你,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
……
司慕涵離開了墨韻堂便往梧桐院去了,只是卻不是去雪暖汐那邊,而是去了蜀羽之所住的飛雨軒。
“陛下怎麼來了?”蜀羽之對於司慕涵的到來似乎很是驚訝。
司慕涵笑了笑道,“方纔陪官貴夫回去了,便過來看看你。”
蜀羽之愣了愣,隨後微笑道,“這大熱天的,陛下還大老遠的跑來。”
兩人進了屋子。
飛雨軒不大,軒中也只有一個正堂一個偏廳,而寢房則是在偏廳的後邊。
司慕涵在正堂中坐下,環視着這裡的環境,“這個地方雖然雅緻,但是卻也太小了。”
“臣侍不過是一個人住着,也夠了,再說了這裡離琝兒他們住的地方近,幾步路便到了。”蜀羽之給司慕涵端了茶說道,“倒也是方便。”
“你啊……”司慕涵握着他的手,倒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這些年,他的心思幾乎都放在了兩個孩子身上,甚至爲了兩個孩子,便是再委屈也無所謂。
蜀羽之笑道,“臣侍真的沒事,陛下不要覺得對不住臣侍。”
這些年他的日子過得很平淡,然而,卻也很安心。
“羽之……”司慕涵看着他,沉吟了會兒,心裡的那些愧疚的話始終還是嚥了回去,“方纔朕見你在宴席上邊不說話,可是身子不適?”
這些年他的身子不管如何調理,卻還是弱,雖然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蜀羽之笑了笑,“陛下便是因爲這個過來的?”
“嗯。”司慕涵點頭。
“今早臣侍與皇貴君聊天的時候,皇貴君提起了琝兒的年紀也大了,想替他留意留意有什麼好人家的,臣侍見今晚大臣都領了許多的孩子過來,便仔細注意了一番。”蜀羽之說道。
司慕涵有些失笑,“鳳後與豫賢貴君都有這個心思,倒是沒想到皇貴君也是如此,不過說起來,琝兒也小不了晏兒他們多少,而且這孩子的性子也是讓人頭疼。”
“陛下放心,琝兒也一定會如皇貴君一般,找到一個懂事疼惜他的妻主的。”蜀羽之笑道,隨後想了想,便又道:“陛下覺得那位雪家的孫小姐雪凝如何?”
“雪凝?”司慕涵蹙了蹙眉,“阿暖給你說的?”
雪凝是她一手捧起來的,但是她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皇貴君今早提過了一下。”蜀羽之道,“陛下不同意?”
司慕涵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雪凝是雪傾的女兒,雪傾是阿暖的二姐,雪凝與琝兒血緣過於親近了。”
蜀羽之一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親上加親不是挺好嗎?再說了,當年皇貴君未嫁之時,雪傾便是極爲疼惜皇貴君的,若是琝兒嫁到了雪家,將來定不會受委屈的。”
血緣過於的親近?
“陛下是不想皇子嫁給雪家?”
司慕涵明白蜀羽之此時心裡推測着什麼,“朕不是這個意思,雪家如今還能在京中有一定的威望也是朕允許的,嫁個皇子到雪家倒也沒什麼,只是,琝兒和雪凝……朕不想孩子們……”
她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釋下去。
在大周,表親聯姻是及其常見的,她不希望她的孩子這般,但是說出了理由,也未必會被接受。
“琝兒和雪凝的年紀畢竟有差。”
“不過是兩個月罷了。”蜀羽之知道這個不是她的原因,“臣侍不也比陛下大了兩年嗎?”
司慕涵一愣,她倒是將這件事給忘了。
“其實雪凝這個孩子倒是不錯的。”蜀羽之還是覺得琝兒若是嫁給了雪凝,將來便不會受委屈。
司慕涵嘆息一聲,“朕還是皇女的時候曾在外遊歷,曾聽聞過有些地方的表親結親會禍延後嗣,輕則後嗣身子孱弱,重則甚至會產下殘智的孩子。”
蜀羽之一驚,“有這事情?”
“雖然如今也有不少表親結親的也能誕下健康的孩子,但是,既然有這般的傳聞,那必定是有這可能的。”司慕涵正色道,“朕不想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孩子們身上。”
蜀羽之神色有些凝重,“既然如此,那便再選就是了。”不管這可能有多大,便是隻有那麼一丁點,他也不能讓琝兒冒這個險。
“始終琝兒還小,便慢慢找吧。”司慕涵也道。
蜀羽之點了點頭,幸好皇貴君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看他的樣子似乎也並不是真的想將琝兒嫁給雪凝,按下了這件事之後,他便看向司慕涵,“陛下今晚也累了吧,臣侍去讓人備浴水伺候陛下沐浴。”
司慕涵點頭,“嗯。”見他起身要出去,便忽然間叫住了他,“羽之。”
蜀羽之疑惑地看向她,“嗯?”
“這些年……”司慕涵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緩緩說道。
只是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蜀羽之打斷了。
“陛下不要再說那些愧對臣侍的話了。”蜀羽之微笑道,“臣侍這些年過的很好,而陛下也是做到了當初對臣侍的承諾,陛下給了臣侍平靜的生活,給了臣侍孩子,述兒琝兒,他們待臣侍是真心的孝順,尤其是琝兒,皇貴君甚至還抱怨過,琝兒對臣侍比對他這個親生父君還要好,臣侍已經滿足了。”
“那是因爲你是真心待他們。”司慕涵笑道。
蜀羽之凝視着司慕涵,微笑而認真,“陛下,臣侍真的過的很好,很滿足,也很幸福,若是陛下真的想再對臣侍好一些,那便爲臣侍永遠守住如今這些滿足和幸福。”
“朕答應你!”司慕涵承諾道。
她能給的不多但是能給的絕對不會吝嗇。
……
“斯兒,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莊家正夫看着半躺在牀上的女兒憂心地問道,雖然御醫已經很仔細地爲她調養診治了但是畢竟她受了太久的毒害,因而成效並不算是很大。
莊之斯恢復了一些血色的臉露出了一抹撫慰的笑容,“女兒沒事,父親不必擔心。”
“若是有不舒服便跟父親說。”莊家正夫內疚不已,今晚上他不該讓斯兒去參加宮宴的,原本他這般做是想着讓斯兒多和幾個皇女以及二皇子接觸多一些,但是卻忽略了女兒的身子經不起折騰。
“女兒真的沒事,父親你不要這般擔心。”莊之斯很認真地道。
看着父親內疚而擔心的面容,她的心頭涌起了一抹愧疚,她是在宴席方纔開始不久之後便想走了,因爲,她沒有在宴席上面看見了那個她相見的人。
爲了父親,她還是一直呆下去,不過也呆不長時間身子便支撐不下去回來了。
雖然最終提前離去的原因還是因爲身子不適,但是,她也爲曾經想借着身子不適而離開這個想法而內疚不已。
莊家正夫心裡雖然還是不放心但是也不想讓女兒自責,“沒事便好,沒事父親便放心了。”話頓了頓,猶豫了會兒,方纔繼續道:“昨夜你母親跟父親說了,你還是莊家的少主,未來家主的唯一繼承人,便是……便是將來你的身子勞累不得,她也會給你找幾個能幹的幫手……就算最後……你真的……無法……你母親也答應了,絕對不會將黃氏那個賤人的女兒捧上家主的位置!”
昨夜他所說的那番話,也許也不是白說的。
至少,黃氏那個賤人不能借着她女兒繼承家主之位來害他們父女!
莊之斯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淡淡地問了父親一句,“父親,你相信嗎?”
莊家正夫身子一顫。
莊之斯看着眼前這個還對母親抱有希望的父親,眼底有着心疼,以及對母親的怨憤,她沒有說話,可是,便是這般的沉默,也可以讓人感覺到了她內心澎湃的情緒。
“斯兒……”莊家正夫心疼不已,昨夜他聽了這話之時的確是欣喜不已,可是後來,這股欣喜便漸漸地淡了。
他相信她嗎?
他能繼續相信她嗎?
在她對他們父女做出了那般殘忍過分的事情之後,他還能相信她嗎?
莊家正夫凝視着被病痛折磨的女兒,“斯兒,你覺得二皇子如何?”
莊之斯一愣,內心澎湃的情緒也平息了下來,“父親爲何這般問?”
“先前父親聽豫賢貴君說過要爲二皇子留意一下有沒有好人家……而豫賢貴君很喜歡你,而且,你和二皇子也是表親……所以父親想……”莊家正夫看着女兒,繼續道:“你和二皇子也是挺配的。”
妻主如今說了不會動斯兒少主的位置,可是,他也清楚,如今她這般做不過是因爲內疚,因爲覺得對不起斯兒和他,還有便是,斯兒畢竟是她的嫡女。
世家若是傳庶不傳嫡,那便會名聲大損。
而且,蒙家也不會坐視不理。
如今母親雖然也是對他的遭遇冷眼旁觀,但是若是斯兒被剝奪了繼承人的資格,那母親便是爲了蒙家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昨夜她對他說出這個承諾的時候,他是信了她的話。
他相信她,可是,卻不在如同以前那般全心全意地依靠了。
經歷了這般多事情,他已經學會了,不在這般毫無防備地依靠別人了,便是那個人是他的妻主。
他要爲女兒能夠坐穩莊家少主的位置做足了準備!
莊之斯心中一震,“父親——”
父親怎麼會有這般的想法?
是豫賢貴君的意思?
還是二皇子的意思?
不對,她雖然和二皇子見過了幾次,但是每一次二皇子都沒有什麼不對勁,也沒有對她特別的親近,是豫賢貴君?
“父親!”她猛然拉住了父親的手,神色極爲的焦急,“父親,這可是豫賢貴君的意思?!”
莊家正夫有些訝然,“斯兒……不,不是豫賢貴君的意思,是父親這般想……”
斯兒怎麼這般緊張?
她不願意嗎?
可是二皇子不是很好嗎?
莊之斯緊繃的心絃鬆弛了下來,“不是就好……”
“斯兒?”莊家正夫更加驚訝。
莊之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父親……女兒……女兒和二皇子……”她的話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雖然這些日子她忽然間長大了不少,但是畢竟還未成年,這些話她還是說不出口。
“你別急,父親不過是說說罷了。”莊家正夫看着女兒又開始發白的臉緊張道,“你若是不喜歡,那父親便不提就是了。”
莊之斯緩了好一會兒方纔緩過來,“父親……女兒不是……”她是不喜歡,可是,卻不想傷了父親的心,“父親,女兒的身子這般的弱,豫賢貴君如何會願意將二皇子嫁給女兒?陛下更是不會同意的……”
是啊。
她的身子這般的弱。
連豫賢貴君都不會願意將二皇子下嫁,更何況是……
莊之斯忽然間感覺到了胸口之內跳動着的心猛然揪痛了一下,便像是猛然間被人給狠狠地揪了一下一般。
莊家正夫臉色也是一變,是啊,斯兒的身子若是不好,誰願意將好兒子嫁過來?“斯兒你放心,父親一定會讓人治好你的!”
莊之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了,連忙安撫父親。
好一會兒,莊家正夫方纔平復下心情,又與女兒說了好一會兒話,便讓她休息,然而回了自己的住處。
莊之斯在父親走了之後不久便又起了身下了牀,走到了窗邊。
便是在夏季,她住處的門窗還是緊閉着的,她的身子已經孱弱到了一個小小的疏忽便可以讓她大病一場。
莊之斯猛然擡手推開了窗戶,帶着極深的憤怒。
她痛恨自己這樣不堪一擊的身子!
痛恨自己這般的沒用!
淡淡的月色透過了敞開的窗戶照射了進來,落到了她的身上,卻讓她的身影想的更加的孤清冷寂,莊之斯擡起了手低下了頭,看着被月光籠罩着的手,面容滿是沉痛。
她不該癡心妄想,可是,卻怎麼也忘不了,那一日,他在她極度絕望當中給予她的溫暖。
他說過,他會保護她。
然而,她如今最想做的便是保護他!
可是,她如何能夠做到?如何能夠?
她不過是在癡想妄想!
而在此時,便在同一片的月色之下,司以晏卻怎麼也想不到,有個人會因爲他而痛苦不已,他甚至忘了,那一日的事情,因爲他的父後已經承諾了會替他去做他承諾的事情,而他也答應了,便放下了,而如今,他最擔心的便是自家父後的“病情”。
瑤光臺
水墨笑一整日都呆在了自己的寢室當中連門也沒出,還免了早上的請安,缺席了今晚的宮宴,便是方纔早上女兒過來給他請安,他也只能隔着簾子和她說話!
此時他帶着面紗,靠在了牀頭坐着,手中死死地握着一枚銅鏡子,那露在了面紗之外的雙眼卻是蘊滿了怒火。
“父君還疼嗎?”司以晏此時趴在了牀邊擡頭看着父親心疼擔憂地問道。
水墨笑壓下了怒火低下頭看着兒子,“父君沒事,不疼了。”
“那就好。”司以晏鬆了口氣,隨後便有些害怕地道,“父君,要不我們挪一個地方住吧,這裡居然有那般可怕的蟲子將父君咬着這般樣子……”
“晏兒放心,父君已經把那蟲子給抓到了扔出去了,以後這裡不會再有蟲子了!”水墨笑伸手握着兒子的肩膀說道。
若是司以晏仔細一下,或許他便可以聽出水墨笑此時的話是說的咬牙切齒的。
“哦,那就好。”他說道,扔出去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蟲子,居然將父後的嘴脣咬成了那個樣子,紅腫紅腫的,怪嚇人的,“父後,那蟲子長的什麼樣的?晏兒以後若是見了便躲的遠遠些。”
水墨笑面容一僵,然後咬着牙道:“她長的……很醜,很難看!晏兒以後看見最難看最醜最無恥最可恨的蟲子便躲的遠遠的!”
司以晏有些懵了,蟲子醜和難堪他是知道的,可是蟲子也會無恥可恨的嗎?
上書房的太傅似的說過無恥和可恨是用來形容人的。
不過父後也不會騙他的。
所以,大皇子殿下對蟲子的印象便又多了無恥和可恨這兩個形容詞。
“父後你真的沒事不用請御醫嗎?”司以晏又說起了這件事,父後明明是被蟲子咬了但是卻不肯請御醫,奇怪的是,他今早去跟母皇說了父後被蟲子咬了的事情,母皇也是沒讓他請御醫的。
水墨笑依然咬着牙,“當然不用,明日父後便會好了的!”
開玩笑,若是請了御醫,往後他這個鳳後便不用再見人了!
昨夜他不過是一時失了控罷了,她用的着這般報復嗎?!她是存心了讓他見不得人是不是?!
恰在此時,一個宮侍走了進來稟報說大皇女過來請安了。
司予赫原本從宮宴中離開便想着趕回來看父後的,可是走了一半卻停了下來,親自去了一趟百草園中,向隨行的御醫詢問了父後的病情。
這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幾乎嚇出了冷汗,父後居然沒有召御醫!
司予赫驚嚇之下,便拉着那當值的御醫過來了。
水墨笑讓宮侍請了女兒進來,卻不想女兒居然帶了御醫過來。
司予赫連禮都忘了行了,便拉着那御醫上前,隨後跪在了地上,神色焦急不已,“父後,你便讓御醫看看吧,兒臣求你了!”
水墨笑一愣,連忙下了牀走到了女兒的面前,將女兒扶起,“赫兒你這是做什麼?父後沒有事情,真的沒有。”
“父後明明病了爲何不請御醫?”司予赫眼睛紅了,她此時想着父後一定是病的很重所以方纔連御醫都不請。
可是便是病的再重也是要請御醫治的!
水墨笑看女兒這般模樣,也知道她是真的嚇壞了,心裡便更加的埋怨司慕涵昨夜的無恥行徑,雖然事情是他挑起的,可是她卻也做得太過分了!“赫兒別擔心,父後真的沒事,若是你不信,那父後如今便讓御醫診脈?”
司予赫將信將疑。
司以晏也被司予赫的行爲給嚇壞了,眼巴巴地看着自家父後,想着父後是不是真的病得很重。
水墨笑有種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感覺,只好讓御醫上前診脈。
那御醫也是緊張不已,小心翼翼地診脈就怕出一絲差錯一般,好一會兒之後,她方纔鬆了口氣,向水墨笑稟報道:“鳳後不過是虛火上升,並無大礙,臣開劑清熱解火湯藥,鳳後服下之後便會痊癒的。”
虛火上升?
他這是怒火滔天!
水墨笑心中暗道,只是卻不能當着孩子的面表現出來,他看向司予赫,“看不,父後都說沒事了,如今你可以放心了吧?”
司予赫還是再三地詢問了那御醫之後方纔真正地安了心,“父後,便是小病也不能疏忽的,兒臣求父後往後若是身子不舒服便要立即請御醫來看。”
“對!”司以晏也在一旁附和着。
水墨笑點頭,“好。”心裡也是欣慰不已,這個孩子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但是,卻和親生的沒兩樣,或許這便是上天對他的補償吧,“父後答應你,往後若是不舒服便第一時間請御醫!”
司予赫終於重新展露笑容。
司以晏也是很高興,不過一會兒之後,他便想起了一件事,那便是父後嘴脣的事情,既然御醫來了不如讓御醫也看看,說不定那蟲子有毒,所以父後的嘴脣方纔會那般紅腫的,因爲心急,司以晏沒有先開口只會自家父後,便走上前,伸手便拉下了父親臉上的面紗,然後轉身對着那御醫說道:“御醫,你幫父後看看,父後的嘴脣被蟲子咬傷了,是一種最難看最醜最無恥最可恨的蟲子咬的,你看看父後會不會中毒了!”
司以晏是一本正經地問道。
司予赫也是嚇了一跳看向父後的嘴脣。
水墨笑徹底石化了。
司予赫看了父後的嘴脣,好像真的是很紅,不過也沒有多腫。
御醫擡頭看了一眼,然後便立即低下了頭了,雖然只是一眼,但是她這般年紀的人怎麼會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孩子不知道,大人豈會不知道?
御醫低下了頭之後不久便感覺到了一陣寒意襲來,直接跪在了地上了。
水墨笑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硬着頭皮挺直腰板的威脅眼前這個撞到了槍口上的御醫閉嘴,“御醫覺得本宮的情況如何?”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自然不會氣兒子的莽撞,不過卻絕對饒不了那罪魁禍首!
那御醫幾乎感覺到自己的背脊冒出了一層冷汗,“不過是小問題,鳳後不必擔心,臣待會兒派人送一些藥膏過來,鳳後用過了之後,明日便可……恢復了……”
“嗯。”水墨笑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既然是小問題,那便無需張揚了!”
“是!”那御醫立即便領會到了鳳後的意思連忙應了下來。
帝后之間的房裡事情,她如何膽敢多說?
她不要命了不成?
“既然沒事了,那便下起吧。”水墨笑還是那般陰陽怪氣的聲音。
那御醫得了話,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退了出去。
司以晏和司予赫都沒有發現這裡面的貓膩,只是知道父後沒事了,他們也能安心了。
司予赫隨即便告退了,“兒臣不打擾父後休息了,明日兒臣再來給父後請安。”
“嗯。”水墨笑微笑道,他相信孩子們是看不出來真相的,便也就放下了尷尬了。
司予赫退下了之後,司以晏也覺得有些困了。
水墨笑便說要送兒子回去休息。
司以晏卻搖頭拒絕,“父後,晏兒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父後病了,要好好休息,不可以勞累。”說完,便自己轉身離開了。
回到了自己的寢室之後,司以晏更衣之後爬上了牀,卻在睡覺之前想起了一件事。
父後的病讓他想起了不久以前自己說過要保護的那個人。
也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病好了沒有?
司以晏想着想着,忽然間臉色變了變,他發現了一件事,他似乎想不起來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不過大皇子殿下沒有因爲這件事而糾結多久,他記得她是蒙父君弟弟的女兒,去問蒙父君便知道了。
明日去問蒙父君,然後便和三皇弟一起遊園子,今天父後病了他都沒有遊成,出宮之前母皇說過,南苑這裡景色很美,也很好玩的!
卻說水墨笑那邊,便在司以晏離開之後,水墨笑便立即蒙上了面紗喚來了隨着司予赫去參加宮宴的宮侍前來詢問了宮宴的情況,當得知了司慕涵讓官錦逾越禮制坐在了她的身邊之時,不禁溢出了一聲帶着慍怒的冷哼,不過卻也沒有說什麼。
不過當得知了各家公子的才藝表演之後,他原本便已經不算是好看的臉色便更加的難看了。
果真豔福不淺。
說不定昨夜那般對他便是爲了不讓他今晚參加宮宴擋了她的豔福!
水墨笑在心裡狠狠地想。
宮侍說完了情況退下了之後,便又見一宮侍進來稟報說永熙帝的貼身宮侍冷霧求見。
水墨笑沉下了臉,明顯是遷怒,“讓他進來。”
半晌之後,冷霧進來了卻是來送東西的。
一盒藥膏。
冷霧言這藥膏是傍晚時分永熙帝得知鳳後病了之後吩咐他親自回宮取得,是去年的貢品,能消腫祛瘀,且能用於脣上。
水墨笑的臉當場便黑了。
冷霧當做沒看見,放下了藥膏便退下了。
水墨笑憤恨地扯下了面紗拿起了那盒藥膏便揚手要扔了。
可是手是擡了起來了,但是卻放不下。
最終,藥膏還是平安無恙地呆在了水墨笑的手中。
“司慕涵,我跟你沒完!”
水墨笑咬了一下依舊有些紅腫的脣,一字一字地道。
次日,鳳後的脣終於恢復了正常了,可是,卻得了不大不小的後遺症,那便是往後的好幾天中,不管是誰,提及了那日他病了的事情,他便當場冷下了臉。
爲此,好幾個大臣的正夫狠狠地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情惹怒了鳳後。
司慕涵從司以晏的口中得知了宮宴當晚瑤光臺的這些事情,又接連接見了好幾個前來替自家正夫向她請罪的大臣,心裡哭笑不得。
那晚她承認是過分了些,可是事情卻是他挑起的。
不過終歸是落了他的顏面,司慕涵也只得好言安撫,不過這幾日水墨笑都對她冷着臉就差沒直接攆她出門,不過幸好她還有兒子。
水墨笑是更加的氣司慕涵了,又利用他的兒子,果真是無恥,可是氣歸氣,最終還是將這件事給揭過去了。
消了火之後,水墨笑便開始將注意力放在了爲兒子留意好人家的這件事上邊,出色的孩子倒也是不少,可是不知道怎麼的,他便是覺得一個也配不上他的兒子!
進入了六月,天氣便更是越發的熱了,便是在南苑的蔥鬱樹木碧水綠波也抵擋不住熱浪的侵襲。
雖然永熙帝移駕南苑避暑,但是每日的早朝卻還是繼續着。
這對於得了恩旨能夠入住南苑的大臣來說並不算是一件苦差事,但是那些未曾得到恩旨入住南苑但是又要每日趕來上早朝的大臣方纔是真正的辛苦,而這份苦,卻也只能在心裡想着。
六月初五的早朝過後,永熙帝便在湖心島上映月水榭當中見了專程從京城而來的前西北大將軍蕭玥。
看着眼前這位已經滿頭斑白但是卻依舊精神奕奕的武將,司慕涵心裡也是多了幾分自信,“大老遠的讓蕭將軍過來,倒是朕的不是。”
“陛下不敢。”蕭玥雖然卸去了戎裝,但是身上征戰沙場多年積聚下來獨屬於武將的氣韻卻還是絲毫不減。
司慕涵賜了坐。
蕭玥領了坐。
“這一趟朕召蕭將軍前來,一是想看看蕭將軍是否還適應武學院的教職,二就是想讓蕭將軍也在南苑住些日子,如今天氣熱了,蕭將軍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司慕涵微笑道。
蕭玥拱手道:“臣謝陛下恩典,只是臣年紀大了,對天氣的感覺反而沒有年紀的事情敏銳,倒也不覺得有多熱,而且,臣離京多年,如今得陛下恩典於京中賜了宅邸,且讓臣將家眷接來,臣想多陪陪幾個孫女。”
“那朕便也不耽擱蕭將軍享天倫之樂了。”司慕涵笑道,“武學院方纔新辦,很多事情都未曾傷軌道,還得蕭將軍多費心了。”
“臣定然竭盡全力,爲大周培養更多優秀的將領。”蕭玥正色道,那張佈滿了歲月痕跡的臉上卻始終還是洋溢着激昂的鬥志。
司慕涵看了,忽然間有些難過,若是蕭玥能夠再年輕十年,或許如今,她心中的憂慮可以少一些,大周如今,是真的沒有了那種久經沙場而且能夠獨當一面震懾外族的大將軍了,有時候司慕涵也會想起顧若青,想起沈玉清,想當年,若是她留下了她們,如今大周的軍隊是否會是另一番面貌?當年很多事情,如今想起來,也未必真的沒有迴旋餘地,而說到底,是她過於的年輕氣盛了,“蕭將軍征戰沙場多年,不知是如何看待如今我們大周的軍隊?”
她看着蕭玥,眯着眼問道。
蕭玥心裡也是猜到了這趟永熙帝召她前來並非真的是想知道武學院的事情,還有施恩於她,這些年,大周的軍隊雖然變化不多,但是,若是細心觀察,那便可以發覺,陛下正在一步一步地收緊對軍隊的控制權,如今隨着謝淨紋調回京城,西南的臨淮河軍隊,可以說是回到了陛下的手中。
暫代臨淮河軍營主將的韓芷她知道,當初,她是沈玉清身邊的一個手下,同時,也是陛下放在沈玉清身邊的眼線。
說起沈玉清的事情,蕭玥也是感嘆不已。
沈玉清是個好將軍,可惜,卻做了那般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
當日,先帝將唯一一個養成年的皇子嫁給了她,籠絡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卻是看重,可惜,她卻一步錯步步錯。
帝皇疑心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但是,若是自己把握好了,便是帝皇再疑心,也可以繼續得到重用和信任。
這是她這般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
在西北多年,她將原本歸心於沈玉清的那些將領一個一個地收復下來,然後,時時刻刻地告訴她們,陛下方纔是她們效忠的唯一之人。
蕭玥不怕功高,但是,她懂得如何不蓋主。
她也知道,正是因爲她的這番行爲,讓比先帝更加的多疑的當今陛下沒有動過將她的家眷遷到京城的心思。
而如今,她功成身退,得以從無數的高功中脫身,家族得到了恩賞,家人得到了蔭庇,便是年老了無法再上戰場,卻還是能夠實現自己的抱負。
武學院,便是她下一個戰場!
“陛下既然問了,那臣便直說了。”蕭玥有些渾濁的雙眼卻炯炯有神,“如今的大周軍隊尤其是可用的將軍正處於青黃交接之時,不適合主動挑起戰爭。”
司慕涵心有微顫,雖然她沒打算對眼前這個老將隱瞞心思,但是,這般被她看透了心思,她還是有些心驚,“那若是防禦呢?”
“如今的大周形勢,不會起大戰。”蕭玥說道,“而陛下這般多年來,不也是一直再避免着大戰的發生嗎?”
司慕涵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西戎國多方勢力均衡的局面雖然正在逐漸地瓦解,但是,只要西戎國主未曾真正地獨當一面,西戎國便不會大範圍地發動邊關戰爭,而這些年,由於大周以及西戎開放邊關貿易,一直原本劍拔弩張的邊城局勢得到了緩解,百姓之間敵視之意也在漸漸減少,如今不管是誰挑起戰事,若是沒有可以讓天下信服,百姓擁護的理由,便無法得民心,不得民心,軍心也會不穩。”蕭玥這話最後幾句可以說是在勸司慕涵莫要過於的急進,“而西南的土著聯盟從來都是不穩固的,而且,臨淮河的防禦工事可以抵擋住任何一次大侵襲,陛下這些年也是往防禦工事上邊砸了不少的銀子,這些銀子都不會是白砸的。”
司慕涵見她的話停了下來,似笑非笑地道:“蕭將軍似乎漏了一點未曾講。”
“臣以爲,這一點陛下已經瞭然於心,便無需臣再多說。”蕭玥回道。
司慕涵笑道:“朕倒是忘了,蕭將軍原本便是大周東海水軍大將軍。”
“陛下謬讚了。”蕭玥垂首道,這些年她雖然在西北,但是,畢竟是在東邊沿海呆了那般多年,而且,她的家眷原本也是在沿海地區的,便是沒有故意地打聽,也可以從家書當中得到許多信息,尤其是近年來大周開放海運之後卻未曾傳出大範圍海盜氾濫的消息,她便更加的肯定,陛下在東邊也是費了不少的心思。
“朕不否認蕭將軍的分析。”司慕涵沉了沉眸,看向水榭外邊碧波盪漾的湖水,“不過蕭將軍認爲,何時方纔是時機?”
蕭玥並不意外司慕涵的野心,身爲帝皇,若是沒有野心,那便不是昏君也會是庸碌一生,只是,她不希望陛下的這份野心轉爲了暴戾,“陛下還年輕,不急。”
司慕涵笑了笑,“朕從來便不必,只是,朕不喜歡有人總是惦記着朕的東西,尤其是朕的腦袋!”
蕭玥一愣,明顯有些意外,“陛下……”
“蕭將軍可是覺得朕膽小怕死?”司慕涵笑吟吟地道。
蕭玥搖頭,“怕死乃人之常情,便是臣常年經歷生死,也是會怕,況且怕死,方纔會更加懂得珍惜性命。”
“是啊,怕方纔懂得珍惜。”司慕涵感慨道,“若是蕭將軍年紀幾十歲,或許你我可以成爲摯友。”
“陛下與臣乃君臣。”蕭玥垂首道。
帝皇與臣子,永遠只有君臣之名,永無摯友之義。
君臣,這是身爲臣子永遠不得逾越的底線。
若是踏出過了,便只有死路一條。
當年的顧若青,沈玉清,說到底,便是因爲僭越了這條底線。
司慕涵的笑意更深,當初大周的三大將軍,最得先帝信任的不是軍功最高的沈玉清,而是蕭玥,因爲,她不僅忠心,還有不管謹守自己的本分。
這樣的臣子,從來都是最讓君王信任的!
“朕方纔聽聞蕭將軍說想多留在府上陪陪幾個孫女,不知道蕭將軍的這幾個孫女如今年歲幾何?是如同蕭將軍這般學了武,還是從文?”司慕涵微笑道。
蕭玥心中一凜,此時無法猜透眼前漸漸地步入成熟的君王用意,只是,她卻還是答了,“臣只得了一個嫡出的女兒,而唯一的女兒育有兩個嫡女,一個庶女,兩個嫡孫女一個今年方纔成年,與她的母親一般,是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而另一個嫡孫女今年方纔五歲,而庶出的那孫女今年十歲。”
司慕涵點了點頭,“都還是孩子,難怪蕭將軍想多陪陪她們。”
“讓陛下笑話了。”蕭玥笑道。
司慕涵道:“最近鳳後總是跟朕抱怨,說大皇子的年紀也漸漸大了,想給他找一個好人家的,但是這些日子看了這般多的孩子,雖然都是極其好的,可是鳳後總是不滿意。”
蕭玥臉色微微一變,“陛下,臣的幾個孫女都不過是庸碌之輩,配不上大皇子。”
“朕不過是提提罷了,蕭將軍不必緊張。”司慕涵微笑道,“朕最近也是被鳳後給鬧的有些頭疼了,便與蕭將軍這般說了。”
蕭玥忽然間無法確定司慕涵是否真的不過是說笑。
“時候也不早了,再過會兒便晌午了,天便會更熱了,雖然蕭將軍如今對這天氣沒有多大的感覺,但是畢竟是還要走這般長得路,若是中了暑氣便不好了。”司慕涵淡淡地道。
蕭玥隨即開口告退。
司慕涵點頭隨後讓人送了她出去,在蕭玥離開了之後,司慕涵站起了身來,負手立在了水榭邊上的欄杆邊,望着那碧波盪漾的湖面沉思着。
蕭玥的話說的並沒有錯,只是,這世事往往無法算的準確,便是她用盡了方法來壓制拖延,該來的還是會來。
與其這般坐以待斃,還不如主動出擊。
不過,有一點蕭玥也是說到了致命之處了,如今大周能夠打大戰的將軍正處於青黃交接的時刻。
東邊如今雖然在她的掌控範圍之內,但是南詔的變數也是頗大。
而若是她對南詔動手,安王……
司慕涵眯了眯眼,隨後開口:“若是朕沒有記錯,安王正君所出的嫡子如今也到了婚嫁的年紀了。”
“回陛下,是的。”一旁立着的冷霧看口。
司慕涵又道:“可許了人家了?”
“依着規矩,安王嫡子的婚事該由陛下下旨指婚的。”冷霧說道。
司慕涵沒有再說話,微微擡頭,看向了遠處湖邊蔥鬱的垂柳,許久之後,緩緩道:“傳旨,召安王一家前來南苑伴駕。”
六月十一日,阿塔斯族的使團在九年之後再一次踏進了大周京城,而這一次,與上次不同的是,一路上,護送阿塔斯使團的人乃如今暫代臨淮河主將的韓芷。
而這一次,卻是韓芷自永熙帝登基之時離京之後的首次回京。
便在阿塔斯使團入住了京中驛站之後,官錦來到了勤政園求見司慕涵。
司慕涵從冷霧的口中得知官錦親自前來求見她有些意外,因爲她的記憶當中,似乎自從當年的事情之後,官錦便從未這般主動找過她,她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召了他進來。
這是官錦多年之後第一次這般接近大周的各種機密。
然而此時,他的心卻生不出激揚的鬥志,或許該說,升不起如同當年那般想要報復的鬥志,如今,他只是想着,如何化解如今即將要面對的困局。
“這麼熱的天你怎麼過來了?”司慕涵起身走向他,免了他的行禮。
官錦微笑道,“臣侍坐着轎輦過來的也不算是很熱。”
司慕涵讓他坐下,“來找朕有何事情?”
“臣侍聽聞阿塔斯使團已經進京了。”官錦依舊微笑地問道,“陛下會設宴接待阿塔斯使團吧?”
司慕涵蹙了蹙眉,“你怎麼關心起這些了?”
官錦站起了身來,然後不顧身子不便跪了下來,“臣侍今日前來,便是希望陛下能夠准許臣侍出席接待阿塔斯族使團的宮宴。”
司慕涵的眼睛眯了起來,眼底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