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醒病重的消息先是傳到了司慕涵的耳中。
章善在內務府中接到雪家送來的消息之後清楚事情重大,便先稟報了司慕涵。
雖然雪家無人在朝爲官,然而雪千醒的地位依舊舉足輕重。
她不僅僅是全宸皇貴君的母親。
而司慕涵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一陣驚訝,過年的時候她尚且見過了雪千醒,那時候並沒有看出她有什麼不妥,只是偶爾有幾聲咳嗽罷了,當時她說是偶染風寒,怎麼如今……
她的心有些沉重。
雪家送來這樣的消息,那便意味着雪千醒的情況很嚴重。
“陛下,可要將消息報與皇貴君知?”章善詢問道,雪家的本意是將消息傳給皇貴君的。
司慕涵放下了手中的信,沉吟會兒,“你先下去,朕會親自告知皇貴君。”
“是。”章善回道。
“還有,讓李院正去雪府看看。”司慕涵沉聲道。
章善領命,“臣遵旨。”
司慕涵揮手讓她退下,隨後又拿起了那封信看着,從信上的字跡可以看出,是雪千醒字跡寫的,而從這封信也可以看出,雪千醒的情況真的很嚴重。
雪千醒已入暮年,這些事情總是難免的,可是如今卻也來得過於的突然。
阿暖的心情方纔平復許多,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情……
還有雪千醒去後留下的尾巴……
還有這封信上的內容……
雖然只是一些尋常的問安,但是出自雪千醒的手,便不僅僅只是一封簡單的家書,她應該可以猜到,信一定是先送到她的手中的。
雪千醒,你想做什麼?
司慕涵嘆息一聲,隨後揚聲道:“來人。”
冷霧走了進來,“陛下有何吩咐。”
“傳旨觀星殿,朕今日過去用午膳。”司慕涵說道,“派人去跟豫賢貴君說一聲,朕改日再與他用午膳。”
冷霧領旨,“是。”
……
朝和殿
早上的請安過後,水墨笑便將雪暖汐給留了下來,除了說說四皇子的情況之外,還有便是想問雪暖汐一件已經壓在了心裡許久許久的事情。
“本宮有件事想問你。”
雪暖汐擱下了茶杯,“鳳後請說。”
水墨笑整了整神色,“這件事本宮本該在你出宮歸來那晚便問你的。”
雪暖汐一愣,隨即想起了年前他去出宮去永寧山的事情,雖然那日他是微服出宮的,知道的人不會太多,不過鳳後作爲後宮之主,知道也是正常。
他也知道這些年,鳳後在後宮也經營了不少的人脈。
只是涵涵不插手,他便也當做不知道罷了。
“鳳後想……知道什麼?”
水墨笑看着他,“你也不必這般的緊張,本宮也沒打算如何,本宮只是……”他抿了抿脣,“本宮只是想知道,那人如今可還安好?”
宮外那人的身份雖然沒有人明說,然而他若是不知道,便還真的是傻子了。
每一年雪暖汐都會出宮一趟,去得便是永年山,見的便是那個人。
那個在和安皇貴君病逝之時進宮的男子。
她的生父。
“鳳後放心,一切安好。”雪暖汐微笑道,隨後想了想,“若是鳳後想見他,也是可以……”
“免了。”水墨笑卻打算了雪暖汐的話,“本宮沒這個功夫。”
這般多年,去永年山見那個人的都只是雪暖汐一個。
他也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他還不至於墮落到自個兒送上門的地步。
水墨笑拉不下臉面。
雪暖汐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父親的身份不宜被太多的人知曉,因爲這些年他方纔自個兒去罷了,其實他也是知道,鳳後他們都是知道父親的存在的,只是每個人都藏在了心底不說罷了。
“山上條件差,他也應該是上了年紀的,你多注意一些。”水墨笑神色有些彆扭地說道。
雪暖汐笑道:“鳳後放心,臣侍會的。”
水墨笑隨即便轉移了話題,說起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年前陛下見本宮對宮中的事情有些忙不過來,便提議讓本宮找個人幫忙,本宮覺得豫賢貴君不錯,皇貴君覺得如何?”
雪暖汐愣了愣,倒不是計較水墨笑不找自己幫忙,便是他找自己幫忙,他也忙不過來,“豫賢貴君很好。”
“皇貴君也這般認爲?”水墨笑挑眉道。
雪暖汐微笑應道:“嗯。”
水墨笑忽然間有種有氣卻出不得的感覺,沒錯,他當着雪暖汐的面說出這件事,的確是想給他添些堵,“既然皇貴君都同意了,那這件事便這般決定了,只是,有些話本宮也得事先說說,本宮不希望往後宮中以爲這件事而鬧出些風波來。”
雪暖汐知道水墨笑的意思,“鳳後放心。”
“最近四皇女的學業如何?”水墨笑又換了一個話題,“和伴讀相處的還不錯吧?”
雪暖汐點頭,“還好,述兒性子溫和,容易與人相處。”
水墨笑點了點頭,說了句場面話,便想起了四個皇女的伴讀,她做這樣的安排,是想讓幾個皇女之間都勢均力敵嗎?她真的下的了狠心讓四個皇女一同去角逐她的皇位?那赫兒……水墨笑想起了司予赫的兩個伴讀,兵部尚書白瑞的嫡次女白曲風他見過,是個挺活躍的孩子,性子也與赫兒相近,只是那個莊之斯……讓莊銘歆的嫡女來給他的女兒當伴讀,若不是他確定她現在對他沒有壞心的話,他定然懷疑她這般安排是故意與他添堵的,她明明知道他不喜歡莊家的人!
不過莊之斯給赫兒當伴讀的好處,他也是看出了一些,只是那莊之斯的性子,原先他是覺得這人性子怯弱,可是經過幾次的接觸,倒是覺得看走了眼了,她的身子是弱了一些,然而性子卻完全不像是當初他初見她之時,而莊家的那些破事他也打聽到了一些,若是捧起這個莊之斯,將來對赫兒應該會有些用處,不管將來赫兒有沒有這個能力坐上那個位置,但是,多一些人脈,將來的日子也會過得好一些的。
雪暖汐見水墨笑不說話,便想起身告辭,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出來,便見一宮侍進來稟報說觀星殿有人過來求見雪暖汐。
水墨笑收起了思緒,讓宮侍將人領了進來。
那觀星殿的宮侍帶來的便是永熙帝將會去觀星殿用午膳的消息。
水墨笑聞言,有些訝然。
雪暖汐也是有些奇怪,不過也沒說什麼,又見時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辭。
水墨笑沒有阻難,在雪暖汐走了之後,他便喚來了貼身宮侍,問道:“去打聽打聽爲何陛下忽然間改變了主意。”
方纔請安的時候蒙氏說了要回去準備午膳等陛下過去,那陛下應該是去流雲殿的,如今忽然間改變主意,定然是有些事情發生。
這些年,她只要是說了去誰宮中便一定會去,不僅是出於君無戲言,更是因爲維持後宮的安寧。
去打聽的人很快便回來了,而結果便是今天早上雪家給內務府傳了一個消息,還有一封書信。
水墨笑聽了之後沉思了會兒,不是他想多管閒事,只是聽了這個消息,他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去把章善叫來。”
“是。”宮侍領了命令便離開。
小半個時辰之後,章善從內務府趕來,“見過鳳後,不知鳳後召臣前來有何吩咐?”
水墨笑端起茶杯抿了口氣,隨後方纔淡淡問道:“本宮聽聞今早雪家給皇貴君捎了一個口信,不知道是關於什麼的?”
章善擡頭看了他一眼,猶豫着該不該說。
“後宮的君侍都由本宮統領,這些事情本宮應該有權利過問。”水墨笑沉下了聲音說道。
章善沉默了會兒,隨後回道:“回鳳後,雪府派人來通知皇貴君,雪家主病重。”
“什麼!?”水墨笑訝然。
章善應道:“雪家主病重。”
水墨笑握着椅子的扶手,神情凝重,“你確定?”
“是。”章善應道。
水墨笑蹙着眉沉吟會兒,隨後便讓人送章善出去,然後端起了茶杯,卻不飲,而是沉思了起來,雪千醒病重?一般而言,君侍母族長輩若是小病是不可能送消息進宮的,而雪家這些年更是極爲的謹慎,沒有大事情是絕對不會這般送消息進宮的,這樣說來,雪千醒便是病的很重了?
雪千醒若是死了……
在這個時候死了……
水墨笑自然也是知道雪千醒的重要性,若是雪千醒這個時候死了,那將來四皇女的助力便是銳減……那也便是說,四個皇女當中,最有希望的還是三皇女。
對於這個結果,水墨笑心裡極爲的不舒服。
他如今不強求赫兒一定要將那個位子爭到手,然而卻不願意看見三皇女尚未。
他與蒙氏之間那些說不清楚的爛帳,還有和莊家之間恩怨,都讓他無法相信將來三皇女可以救他的家人。
若是四皇女,他倒是安心一些。
還有一個二皇女……
水墨笑想了想,覺得司予執的勝算是最小的,出身暫且不說,便是攤上那般一個生父還有那麼一個皇弟,已經是讓她落下了別人一大截了。
陛下不喜官氏。
這一點從進封蜀氏的事情便可以看得出來。
雖然她說了能者居之,可是到底怎麼樣方纔是能者,也不過由她自個兒心裡衡量的。
說到底,她方纔是最後的決定之人。
水墨笑還想起了莊之斯給自己的女兒當伴讀這件事。
陛下這般做分明是想分化蒙、莊兩家。
三皇女的伴讀一個是柳燁的嫡長女柳方和,是莊蒙兩家死對頭柳家的女兒,另一個則是劉沁的重孫女劉悅臨,劉沁雖然已經高老,而且總是得罪人,但是畢竟三朝元老,又當了近十年的內閣閣臣,朝野的人脈還是有些的,且劉家家教甚嚴,教出來的女兒定然也差不到哪裡去,只是柳家……讓柳家與三皇女當伴讀,便是要將柳家與三皇女綁在一起,然而三皇女背後還有一個蒙家,蒙家隔壁還有一個莊家,如今莊蒙兩家因爲當年的事情關係也不必從前,再加上柳家介入,說不定真的會有一場好戲上演,蒙家和柳家雖然如今湊到了一起,然而多年積怨不可能輕易化解的,而莊家也會因爲蒙家與柳家湊到了一起而心生嫌隙,加之莊之斯如今是赫兒的伴讀,心裡不免生出其他的想法。
水墨笑想的有些頭疼了,心裡也不得不佩服司慕涵這般手段,三皇女若是想上位,也必須有本事制住如今這樣的局面,難怪最近蒙氏的精神都不太好,想來多多少少也是因爲這些事情。
不過,她給三皇女出了這般的一個難題,某種程度之上,也未必不是因爲看重她!
只是……
卻不能拉上他的赫兒!
水墨笑想到這裡,心裡不禁沉了沉。
一直被他壓在心底的擔憂此刻再也壓不住了涌上心頭,他擔心司慕涵會將他的女兒當成棋子,當成她錘鍊他人的火爐!
水墨笑眸光沉了沉,隨後道:“來人!”
宮侍隨即進來,“奴侍在。”
“請豫賢貴君午膳之後過來一趟。”水墨笑緩緩地道,“便說本宮有事與他相商。”
“是。”宮侍領了命令退下。
水墨笑握緊了手中的茶杯,他可以不去不擇手段地推赫兒上位,然而他卻覺得不會允許別人傷害他的女兒,更不允許別人將他的女兒當成墊腳石!
就是她也不成!
水墨笑沒能安靜多久便又有宮侍前來稟報說官侍君求見,水墨笑聞言蹙了蹙眉,自從四皇子出了事情之後,官氏幾乎在所有公衆場合消失,便是每日的請安也是第一個來,第一個走,“讓他進來。”
半晌後,水墨笑領着官錦走了進來。
“見過鳳後。”官錦低着頭行禮。
水墨笑也沒有爲難,點了點頭便賜了坐。
官錦入座了之後,便直接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水墨笑聽了之後,蹙了蹙眉,“你要去護國寺上香?”
“是。”官錦臉色不太好,很是憔悴,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水墨笑打量着他,如今的官氏已經沒有方纔重獲聖寵之時的風華,“宮中也有佛堂,你若是想爲四皇子祈福,在宮裡也是可以的。”
官錦沒有解釋而是直接跪下了,“請鳳後恩准。”
水墨笑眯了眯眼,“後宮君侍外出不是不可以,然而畢竟勞民傷財的,雖然是去護國寺,然而始終太過於張揚。”
“臣侍知道,若是可以,臣侍也不想前來爲難鳳後,可是臣侍真的沒有法子……四皇子漸漸長成了……再過幾個月四皇子也可以學說話的……臣侍真的擔心若是……四皇子到時候還……這件事便真的瞞不出了……臣侍真的沒法子……臣侍不想看着四皇子一輩子這般……臣侍日日去佛堂爲四皇子唸經祈福可是都沒有用……臣侍想着是不是上天覺得臣侍還不夠誠信……鳳後,臣侍求你了……”官錦說的淒涼無比。
水墨笑蹙着眉看着他好半晌,“本宮會讓內務府安排,不過,你畢竟是後宮的君侍,外出之時記得謹言慎行,若是你做出任何傷及皇家顏面的事情,本宮定然饒不了你!”
官錦連忙道謝。
“若是無事便退下吧。”水墨笑淡淡地道。
官錦又謝了一番,隨後方纔站起身來告退。
水墨笑盯着官錦離去的身影,心中忽然間有些奇怪的感覺,不過卻弄不清楚到底是因爲什麼,官氏求着出宮爲兒子上香祈福也不是什麼大事情,若是他不讓他去,說不定又會有人說他苛待後宮君侍,而且四皇子的情況……他嘆了口氣,難道皇家真的要出一個殘疾的皇子嗎?
……
李院正領了司慕涵的旨意便帶着下手以及藥箱在章善的帶領之下去了雪家。
雪家的人似乎早便預料到會又御醫來,並沒有多大的意外,簡單的寒暄謝恩之後,雪傾便領着章善和李院正往雪千醒的院子而去。
今年雪硯沒有回京過年,雪府上下便只有雪傾一個人住持。
雪千醒躺在了牀上,見了章善和李院正之後便想起身,然而卻被兩人阻止了。
“雪家主病着便無需起身了。”章善恭敬地道,“陛下說了雪家主如今最要緊的便是養好身子。”
雪千醒還是在女兒的攙扶之下坐起了身,靠在了牀頭,“草民謝陛下關心。”
李院正一看雪千醒的臉色便在心裡暗道不好,如今聽了她的聲音之後,心又沉了沉。
雪千醒的身子還不算是瘦骨如柴,然而卻已經是十分的消瘦,臉色也是死灰色的,儘管她極力地撐起精神,然而,虛弱與疲憊始終縈繞在她的眉宇之間,唯一沒有變的便是眼眸當中的銳利。
章善隨即讓李院正上前診脈。
李院正道了一聲是之後便上前。
雪傾神色有些緊張還有些難過,先前她也請了不少的大夫,都是一個答案,如今她希望李院正能夠給出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然而結果卻還是讓她失望了。
李院正的診斷結果很長,可是歸納便是四個字油盡燈枯。
雪傾是將李院正請出了寢室方纔詢問診脈的情況的,當她聽見了李院正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腦子頓時傳來一陣轟隆巨響,腳步也忍不住踉蹌起來,雖然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章善卻也是意外不已,“李院正,難道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雪家主的病情應該不是一日兩日的了,她這是長期的勞累以及思慮過度所致,而且,雪家主畢竟已經是上了年紀了。”李院正嘆息道。
雪千醒比先帝大幾歲,而先帝如今已經駕崩近十一年了。
“李大人,請問家母大概還有多久時間。”雪傾咬着牙強忍着悲痛問道。
李院正沉吟會兒,“若是繼續用藥,應該可以支撐兩三個月的。”
雪傾心臟猛然顫了顫,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來致謝以及送客。
章善和李院正沒有久留,她們還有回宮去稟報。
讓管家送了人出去之後,雪傾平息了一下心緒之後,方纔重新返回了寢室,走到了母親身邊,擠出一絲微笑說道:“母親放心,方纔李院正說了你並無大礙,只要好好調養……”
“傾兒……”雪千醒打斷了女兒善意的謊言,“母親的身子母親自己清楚,而且,你也不適合說謊。”
雪傾心頭一酸,隨即屈膝跪在了地上,哽咽道:“母親——”
雪千醒想伸手讓女兒起身,然而她卻已經沒有這個力氣了,“母親老了,總會有這般一天的……”
“母親怎麼老了?母親還年輕。”雪傾不願意面對這個,既是如今她已經爲人母已經能夠支撐一個家,可是,在母親的面前,她還是一個女兒。
雪千醒笑了笑,“母親去年都當了曾祖母了,怎麼還不老?”
雪傾反駁:“劉沁大人比母親還要年老,然而劉大人不也一樣康健……”
“劉大人高風亮節,母親自愧不如。”雪千醒打斷了女兒的話,“好了,自家的事情不要扯上別人,免得被人聽了惹事端。”
雪傾聞言,心中卻是更痛,“母親……女兒……”
雪千醒擡起顫抖的手,揮了揮,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雪傾停下了話,跪着往前幾步,隨後握着母親顫抖的手,“母親,女兒已經寫信讓大姐回來了。”
雪千醒點了點頭,“原本母親也不想你大姐回來的,可是……若是母親走了你大姐不回京……便是不孝……京城如今……”
她的話沒有說下去。
雪傾明白母親的意思,“母親,陛下派御醫來看母親,相信不久陛下和皇貴君也會來看母親的……”
“休得胡說!”雪千醒怒斥一聲,眸光更顯凌厲,“皇貴君回來是因爲孝道,母親擔不起陛下駕臨……”
雪傾心頭一驚,“母親,女兒知錯了。”
雪千醒看着眼前的二女兒,當年她留二女兒在京城,便是因爲她這份不夠細膩之心,雖然不夠細心,然而也不至於闖禍,這樣的人留守京城,既是讓陛下安心,也不至於成爲衆矢之的,可是若是她走了,傾兒……未必可以應付之後的事情,而硯兒回來也好……可是她回來,便又會讓雪家捲進京中的是非當中……還有汐兒……這般多年,他過的不錯,可是……卻始終未曾成爲能夠獨自在後宮生存的男子……還有四殿下……陛下給皇女選伴讀,便是已經起了立儲之心……四殿下性子過於的溫和,又沒有一個有城府謀略的生父,且偏偏生父位份高,榮寵最盛,她定然會成爲衆矢之的……
若是可以,雪千醒真的想再支撐個十年,可是,人總是爭不過命。
如今,她只希望剩下的生命,爲雪家,爲汐兒,爲四殿下,盡最後的一份力!
“陛下不會來……也不能來……雪家承擔不起這樣的恩寵……皇貴君若是來了……雪家也要依着規矩相迎……萬萬不得有一絲的馬虎……這不僅僅關係到雪家……還關係到四殿下……知道嗎?”
雪傾鄭重點頭,“母親,女兒知道了。”
“還有……”雪千醒還想說什麼,可是沉吟會兒,卻始終沒有說下去,“我累了,扶我躺下休息一會兒……”
雪傾起身扶着母親躺下。
雪千醒在合上眼睛之前,做了最後的吩咐,“從今日起閉門謝客……除了皇貴君之外……誰也不見,誰的禮物也不收……文學院那邊……便說我病了需要休息幾日……”
“是。”雪傾應道。
“去吧。”雪千醒溢出了一聲低喃,方纔合上眼睛。
雪傾咬緊了牙關方纔止住了哽咽,爲母親拉開了被子之後退出了寢室,囑咐守在寢室外邊的下人仔細照顧,方纔去辦母親吩咐的事情。
……
上書房一下課,司予執便急急忙忙收拾好東西告別了兩個伴讀便往後宮趕去,過了年之後,她每日的午膳便都回到了聆鳳殿用,然後看望弟弟。
四皇子的病情終究還是瞞不住她,而她在知道了一直盼望着的弟弟居然成了這個樣子,心痛難當,又見父親日日焦急愁苦的樣子,心中的壓力更是大了。
可是她卻什麼也不說。
如今的二皇女在衆人的眼中比之以前更加的沉默寡言。
也更加的忙碌。
每一日,除了上書房和武場的課程之外,其他的時間,她除了安撫父親幫忙照顧弟弟之外,便是往太醫院的書庫中跑,如今宮中都知道了二皇女不知爲何愛上了醫書,有時候甚至一看便到深夜。
司慕涵知曉這個情況的時候擰緊了眉頭,只是卻沒有插手。
雪暖汐勸過了幾次,可是卻沒有奏效。
幾個伴讀每日清早進宮,傍晚武場下課之後出宮,沐休的日子與幾個皇女的相同。
午膳也是一樣宮中用。
幾個皇女和各自的伴讀相處的都還不錯。
由於莊之斯的身體原因,吃食上面需要格外的費工夫,而宮外的吃食又不能帶進宮,司予赫得知了情況之後便求了水墨笑,讓人單獨給她烹製適合她的午膳。
武學課上,對莊之斯也是十分照顧。
司予赫並不在意母親給她選了一個這般身子弱的伴讀,不僅是因爲莊之斯言語之間的有意親近,更是因爲莊之斯雖然身子不好,然而文學課上的能力卻是不錯,更是能夠在她需要指導的時候給予幫助。
至於另一個伴讀白曲風則是與她性子相近,也是喜愛武學,相處更是融洽了。
在這般一文一武的相互之下,司予赫每日的上課都顯得格外的期待。
莊之斯和白曲風相處的倒也是不錯,莊之斯性子雖然比之從前變了許多也陰沉了許多,不過在對待不是她的敵人的時候,還是溫和謙遜的,再者就是因爲司以晏的關係,她不想讓司以晏從司予赫或者其他人的口中得知她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
她知道,司以晏的膽子小,經不起嚇。
相對於司予赫這邊的融洽,司予執的兩個伴讀則是苦悶不已。
不是司予執對她們不好,而是她們根本便沒有多少的時間和她搞好關係。
司予執也似乎沒有心思經營好這段伴讀關係似的,對待兩人除了客氣之外便是客套。
陸若凡倒也沒有什麼,畢竟進宮之時祖母囑咐過她,伴讀便是陪皇女讀書,只要做好這件事,其他的便無需多管,陸明儀作爲內閣閣臣多年,也多多少少了解了永熙帝的性子,她讓大臣的孩子去給皇女當伴讀,絕對不是希望看見皇女這般快便拉幫結派的,而且,她也很清楚,永熙帝如今還年輕,皇位傳承的事情還遠着呢,所以她給孫女的提點便是謹慎,而另一位二皇女的伴讀李天琳卻沒有陸若凡這般的淡定,她沒有人日日在旁邊提醒自己。
李文真如今還在東南,其主要的家眷也都在東南,這一回她送一個嫡出孫女回京,無外乎是想讓永熙帝安心罷了。
如今大週三大邊境大將,韓芷將家眷放在了京城多年,年前方纔得以在團圓,雖然如此,然而韓芷卻是京城中人,她的後眷倒是跟去了臨淮城,可是根還是在京城。
而蒙君怡的家眷雖然在老家,然而她的弟弟卻是豫賢貴君,憑着這一點,她都會死心塌地地爲永熙帝效命。
剩下的便是李文真了,當年被調往東南之時,她便將家眷都帶去了。
之前她一直沒有做這件事那是因爲那時候大周未曾大範圍地調動武將,還有便是心裡始終還是有些不甘願的,畢竟她是先帝時期的老人,而且太祖皇帝也的確有過那般不扣押武將家眷的旨意,可是如今卻是不同,先帝留下給當今陛下的人當中,便只剩下她還佔居要職,這個時候的陛下已經大權緊握,難免不會產生其他的想法,而且,這些年,永熙帝的行事作風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她卻是清楚的很,思前想後,她還是將嫡出的孫女送進京。
李天琳雖然進京,然而家人卻都未曾隨行,只是由一個管家陪着進京,獨居在京中李家的宅子當中。
她不能時常寫信給祖母請教,管家雖然有些見識,然而始終未曾經歷過朝中風浪,自然不可能給她多少建議。
李文真在送孫女回京之時也與她深談過,只是一次的交談,並不足以應對如今的局面。
再者,李文真也未曾想過二皇女會是這樣的反應。
因而,自從進宮當伴讀以來,李天琳可以說是日日活在了緊張當中。
她平日和陸若凡相處倒也是多,可是陸若凡早便得到了祖母的提醒,讓她不要與李天琳交往過深,因爲李文真掌着兵權。
兩人之間的交往也只是流於表面的客套罷了。
司予執並未放心思在伴讀上面,而司予昀卻是對自己的兩個伴讀花下了不少的心思,而出來的效果也讓她很滿意,可是漸漸的她便發現了有些不對勁,兩個伴讀雖然都以她爲馬首是瞻,可是她卻心裡卻覺得怪怪得,劉悅臨倒還是好,雖然說話行事總是這規矩那規矩的,可是柳方和她卻覺得十分的怪異,說話談笑的時候,她總是一副以她爲主的情況,可是有幾次她發覺了她在暗中偷偷地注意着自己,神情像是恐懼,又像是審視,更像是在籌劃着對付誰似的。
司予執雖然聰明,然而卻始終未曾經歷風雨,面對柳方和這般情況,她還是有些緊張心驚,可是卻不願意向別人尋求幫助。
她想着若是讓人知道她連一個伴讀都怕的,定然會遭人嘲笑,更是擔心讓母親失望。
司予述這邊的相處也是不錯,謝研是十一皇子的嫡女,和司予述可以說也是表姐妹了,有了這層親戚關係,相處不融洽也是不行,至於餘雅淳,面對兩個皇親貴戚,她秉性着不得罪也不卑微的行事作風,三人一同學習除了謝研受了母親的暗示總是不經意間將太女皇位的問題擺到了司予述的面前,讓司予述有些茫然之外,其他的倒也是和洽。
說回司予執急急忙忙趕回聆鳳殿一事。
官錦對於女兒每日中午都趕回來陪着他一同用午膳的事情心裡是安慰不已,同時也是心疼,看着女兒狼吐虎咽地想要用最短的時間用完午膳好躲到一旁看醫書,官錦的心又像是在滴血般疼着,同時也更加深了他一定要擺脫如今的困境的決心。
他給女兒舀了一碗湯,勸道:“慢點吃,別噎着。”
“父君兒臣沒事。”司予執點頭,“你也吃。”
“細嚼慢嚥。”官錦板起了臉,“吃的太快對胃不好。”
司予執道:“父君兒臣真的沒事。”話雖然這般說,但是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聽勸。
官錦擱下了碗筷,沉下了聲音怒道:“如今你弟弟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你是不是也想父君再爲你擔心?!”
司予執一愣,似乎沒想到父親會動怒,“父君……”
“父君如今便剩下你可以依靠了!”官錦盯着女兒一字一字地道,“若是連你也出了事情,你讓父君往後怎麼辦?!”
“兒臣……”司予執急了,她真的沒想讓父親擔心,“父君,兒臣不會了,往後都不會了……”
官錦見目的達到了,便也緩了臉色,“父君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父君只是擔心你的身子,執兒,往後父君和你弟弟都需要你的照顧,都只能依靠你!好了,吃吧,冷了便不好了。”
司予執點頭,低下頭繼續用膳,只是卻沒有方纔那般焦急,細嚼慢嚥的,然而便是這般於身子好,卻無法緩解她心裡的苦,她頭垂的低低的,不想讓父親看見她眼中的悲傷。
然而便是她如此,卻始終未曾能夠瞞住父親。
官錦沒有說話,只是眼眸卻越發的冷。
……
觀星殿的午膳氣氛也不算愉快。
司予述不在,司以琝也讓人回來說他留在朝和殿和司以晏用午膳,因而飯桌前便只有雪暖汐和司慕涵兩人。
雪暖汐是疑惑司慕涵爲何忽然間改變主意來他這裡用午膳,而司慕涵則是想着該如何將雪千醒的消息告訴雪暖汐。
午膳之前,章善領着李院正趕回了宮中向她稟報了雪千醒的情況。
雖然她纔想到雪千醒的病情應該是很嚴重,然而卻沒有想到居然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
雪暖汐看得出來司慕涵有心事,本來是想問的,可是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說,她有心事不告訴自己,應該是朝堂上邊的事情,朝政的事,他還是不要打聽這般多的好。
如今已經有人在傳涵涵有意立儲了。
對於儲位一事,他並沒有過多的想法,不管涵涵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他都會尊重她,也會聽她的,只是他有些擔心,先帝在世之時的事情會重演在涵涵和孩子們的身上。
午膳用的很快,可能兩人心裡都有事,所以吃的都不多。
膳後,兩人便到了暖閣當中休息。
雪暖汐親自爲備好了新鮮的水果以及熱茶,見司慕涵還是心不在焉的,便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司慕涵擡眼看着雪暖汐,卻不說話,眼神有些爲難。
雪暖汐便是再粗心也是看出了她的異樣,他使退了宮侍,看着她,問道:“涵涵,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司慕涵握起了他的手,“阿暖……”卻始終沒有說下去。
雪暖汐有些不安,什麼事情讓她這般難以開口?“涵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今早章善來稟報朕,雪家送了你母親的一封信進宮。”司慕涵緩緩道。
雪暖汐的心瞬間緊了起來,“我母親?涵涵,是不是母親出了什麼事情了?”
“你母親病了。”司慕涵回道。
雪暖汐的臉瞬間白了,然後開始手足無措,“病了?病了?病了?那可讓御醫去看?不,母親不是朝廷官員,不能用太醫,也不能用御醫……涵涵,我求你,你讓御醫去給母親看看好不好?”
“你先別急,朕已經讓李院正去看了。”司慕涵忙道。
雪暖汐聞言,稍稍安定了下來,“這樣就好……那情況如何?”
“李院正方纔來回報了朕。”司慕涵雙手握着他的,“情況不太好。”
雪暖汐愣住了。
情況不太好?
不太好?
怎麼樣不太好了?
他盯着司慕涵,卻問不出口。
司慕涵沉吟會兒,回道:“你母親病重。”
母親病重?
雪暖汐徹底懵了。
過年的時候母親尚且進宮見過了他,可是如今好端端的怎麼便病重了?
不可能啊?
這怎麼不可能?
都還沒有一個月了!
“不可能的!上回母親進宮明明好好的,怎麼便忽然間病——”
雪暖汐的話截然而止,他想起了一件事,母親和二姐帶着凝兒進宮看他的時候,母親宴席之間有些咳嗽……
是不是因爲這個……
是不是那時候母親已經病着了?
而那時候,他卻信了母親所說的只是染了風寒的說辭……
母親已經年老了……
便是一個小小的風寒……
他怎麼這般的笨!
“我要去看母親!我要回去——”
司慕涵伸手抱着他,不讓他失控地往外衝去,“朕已經讓內務府準備儀仗,你明日便可回去。”
“什麼儀仗?什麼明日?我要今天便回去,我不要儀仗!”雪暖汐聽不下去。
司慕涵雙手握着他的肩膀讓他正視着她,“你冷靜一些!你母親既然通過內務府送了信,她便是希望你以皇貴君的身份回去看她!阿暖,你先冷靜一些!”
雪暖汐聞言,是冷靜了一下,“皇貴君的身份?母親爲何要讓我以皇貴君的身份回去?母親……”
“你母親是爲你好!”司慕涵抱着他,“她是希望及時將來……她的餘威也能護着你……她想告訴所有人,全宸皇貴君是她雪千醒的兒子……”
也許還想告訴所有人,雪家是全宸皇貴君的母族。
雪暖汐知道母親不管是做什麼都是爲了自己好,他抱着司慕涵痛哭了起來,“涵涵……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
司慕涵不知道該如何的安撫,只能緊緊地抱着他。
她清楚雪千醒在他心中的位置。
這種感情也是無人能夠取代的,便是她也不能。
可是,不管如何的悲傷,該走的人,始終不會留下。
司慕涵忽然間想起了當年先帝駕崩的情況,已經塵封在心底許久的痛,再一次侵襲着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