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可有說何事?”杜書彥微微皺起眉頭,他一向不喜歡與王公貴族來往,若是聖上見疑,便是抄家滅門之禍。雲墨回道:“只說是得了一副好畫,想請您一同鑑賞。”
“好畫……”杜書彥無奈的冷笑一聲,只怕是宴無好宴,話無好話。
“告訴他,我身體不適,不便上門。”
雲墨輕聲:“樓主,他說了,如果您不去,他就親自往杜府去了,而且是甘雨巷的杜府。”
甘雨巷!
那是杜書彥私買的外宅,就算是家中父母也沒有告知,那裡是他買來與一些不便在大庭廣衆之下見面的人相會之用,沒想到,竟然被瑞王知道了。
杜書彥輕輕嘆了一聲:“我知道了。”
說着,他便起身更衣,換了一身見客的衣裳。
一路上陰沉着的臉,在下馬車的那一瞬間笑意盈盈,如同春風拂過,對門口相迎的管家也是十分客氣。
“哎喲,杜大人,您撥冗前來,真是幸甚至哉啊。”管家對杜書彥客氣非常,他的客氣不是對杜翰林,而是對杜樓主。
杜書彥一如即往的笑道:“哪裡哪裡,得瑞王殿下相邀,是下官的榮幸纔是。”
兩人皮裡陽秋的互相客氣一番,杜書彥便被請入屋內。
瑞王早已在大廳之內,看見杜書彥,大笑着迎出來:“杜大人,本王就知道,有這樣一副好畫,杜大人一定會來的。”
“拜見王爺。”杜書彥低眉順眼,眼前這位十四歲的少年,不知是從哪裡學來的一身官場味兒,行止說話竟像四十歲的人似的,若不是身量未足,眉眼還是沒長開的樣子,真讓人一時難分長幼。
“不必客套,快來看看,這是本王想盡辦法弄到的,不知杜大人覺得如何?”
瑞王將手中畫卷徐徐展開,濃墨淡彩,竟是一副沃野千里,江山無限之意。
“這畫原藏於一位老者之手,說此畫名爲千里江山圖,本王看着此畫意態風流,氣勢極佳,掛在廳堂之內正好,便重金買下,只是上面有畫無題,有些可惜,便想請一位大儒提字,於是想到了杜大人。”
杜書彥笑道:“下官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翰林罷了,哪裡敢稱大儒,豈不是要讓各位太傅與文淵閣學士笑掉大牙?”
瑞王看着杜書彥的眼神帶了幾分深意:“那些人已是老朽腐儒,如何能與杜大人相提並論。杜大人青年才俊,先帝時便已被點爲狀元,又是皇姐同窗,相信能力與眼界比那些老人強出百倍。”
說罷,又喚下人:“來人,爲杜大人準備文房四寶。”
竟是逼杜書彥就範。
千里江山圖,意指皇權,豈能掛在王爺的屋內,瑞王之母乃是先帝貴妃,這些該避諱的事情,他不可能一點不知,只能說明,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鳳歌剛剛登基,位置不穩,生母皇后又與先帝同時辭世,便是外戚的關係,也交情泛泛,杜書彥細心爲她算來,手中竟無親族之人可用。
而貴妃,現在已被尊爲太妃,則有兵馬大元帥的哥哥,刑部侍郎的侄子,大恆皇朝中竟有不少高官是她家的親戚,也難怪心思活絡。
邀請自己在這千里江山圖上落字,便是要求他效忠之意,他又會如何不知呢。
“皇姐剛剛登上皇位,着實辛苦,畢竟是個女孩子,國事繁重,整夜難眠,昨天我看見她,眼底下一片青黑,若是能爲皇姐分憂,也是盡了爲人弟爲人臣的一位職責,只是皇姐對我們保護太好,什麼事都攬在自己身上,杜大人可知道皇姐近日來掛心之事?”
杜書彥微微垂下眼皮,這根本已經是直白的探問政務機密了。
他淡淡笑道:“下官不過是一介翰林,朝中大事,自然有重臣們處理,又哪裡能輪得到我這般微末之人開口。”
瑞王大笑:“杜大人客氣了,以杜大人之才,翰林之位,不足以施展。這等事情,本王能想到,先帝與皇姐自然也能想到。來,還請杜大人快快賜墨寶。”說着,便將毛筆飽蘸墨水,遞了過來。
“瑞王殿下,這畫,是假的。”杜書彥輕笑,並不接。
瑞王微微挑眉:“哦?何以見得?”
“真畫,如今在皇宮之中,世間焉有兩幅千里江山圖。”杜書彥不急不緩將麻煩踢了回去,便是瑞王,也不敢說宮中的千里江山圖是假的。
只是,瑞王他當然知道,宮中並沒有千里江山圖,現在與杜書彥打這個官司沒意思,糾結無益。杜書彥只不過是想借畫來說明,他侍奉的主子,已在皇宮正位,自然就是心向鳳歌,絕不變。
瑞王想了想,又做了然狀:“也對,杜大人的親人家眷,盡在京中,有些事,的確不便,放心,本王會替杜大人解除這些後顧之憂的。”
杜書彥的眼神轉冷,看着瑞王,後者卻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朗聲大笑:“來人,送客。”
應付完了瑞王,還有先帝先後的中毒事件,雖然毒藥的來源指向了祀星族,但是,他總覺得哪裡有不對。
書不驚的出現,說明他們已經知道瑤光現在已經在京城,若是祀星族那麼大手筆的下毒,不怕大恆皇朝對他們的繼位大祭司不利嗎,還是,他們根本就不關心繼任大祭司的死活?
不對,這不可能。
杜書彥揉了揉眉心,起身換了一套衣服,向外走去。
門外,已是華燈初上,熱鬧非凡。
夜市上無比的熱鬧,瑤光已經在這條夜市逛了三天了,總也沒逛過癮,白天沒什麼人,到了晚上,竟然如此的燈火輝煌。
祀星族也該這樣纔是,不然到了晚上,哪哪兒都是黑漆漆的,看起來好淒涼。
“姑娘,來嚐嚐我家的餛飩吧,包你香得捨不得走。”
“哎,新鮮的胡辣羊蹄哎。”
“大肉索餅,大肉索餅,真材實料有保證。”
“冰雪元子!冰涼透心的冰雪元子,東京熟水,荔枝涼膏,姑娘,要不要來一碗?”
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瑤光從街頭開始吃,吃了三天,也才只吃到了一半,每一家都很好吃,就算是一樣的東西,也有稍許的不同,感覺一旦錯過,會是天大的損失。
書奇很幽怨:“祭司大人,注意你的形象。”
“閉嘴,又沒別人認識我。”
“祭司大人啊,萬一有個特別英俊的小夥子出現,你豈不是來不及?”
“不可能!”
正說着,兩人同時感覺到了身後有人出現,轉頭一看。
一位身材修長如玉樹臨風一般的年輕人站在他們的身後,神色有些尷尬,似乎有話要說,又被嚥了回去。
瑤光的身手了得,不愧是從小練就的童子功,在廚房偷嘴什麼的,只一轉身的功夫,就把嘴給擦乾淨了,一點都看不出來有偷吃過的痕跡。
她笑着問道:“請問公子是……”
“在下杜書彥,鳳姑娘的同窗好友,閣下可是瑤光姑娘?”
“好說好說。”瑤光笑眯眯的回答。
杜書彥又轉頭看了一眼書奇,只當不認識:“這位,一定是瑤光姑娘的隨從了。”
書奇咳了一聲,點點頭,算是回答過了。
“瑤光姑娘,此地不是談話的所在,可否隨我往清靜之地?”杜書彥客氣的詢問。
瑤光大大方方的起身,跟在杜書彥身後,書奇對她的坦蕩感到十分震驚:“祭司大人,你,你就隨着一個陌生人這麼隨便走了?”
“生得這麼好看,走就走了。”
書奇:“……”
杜書彥尋了一處靈樓在外安置的房屋,在深巷民宅之內,屋裡乾淨清靜,只有瑞珠在內侍奉茶水,爲幾人奉上茶點之後,她掩上門,悄然離去。整個屋裡,只剩下了杜書彥、瑤光與書奇。
瑤光看了一眼書奇:“你站在我這裡做什麼?”
“呃?”書奇不解其意。
“他纔是你的上司吧。”
瑤光一句話,把書奇嚇了一大跳:“祭司大人,這是從何說起啊。”
瑤光輕笑:“你們一見面的時候,你的眼神分明很驚訝,但是身體卻並沒有露出警戒的樣子,剛剛你坐下的時候,原本已經要坐下了,但是這位杜公子還沒坐下,於是你又微微的擡了一下,等杜公子坐下之後,你才坐下。顯然你的身份,在這位杜公子之下。”
她微微一頓:“如果我今天不來,這位杜公子,也會命令你變着法兒的把我給弄來的,所以,我纔會一口答應,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呵呵,說穿了,就一點都不奇怪。”
“……”
書奇一時無語,他沒有想到,這位平時看起來傻乎乎的瑤光,竟然如此觀察入微。
“看你的表情,很驚訝?”瑤光輕輕一笑,氣質高華,與她過去表現出的樣子,完全不同。
“你難道以爲,我能成爲繼任祭司,完全是因爲,我是族長的妹妹嗎?”瑤光的眼眸裡滿了笑意,書奇無語,他的確是這麼想的,瑤光一向嬌縱,族長與各長老,都覺得她若是做了大祭司,便於控制。
“如果讓他們覺得不好控制了,只怕,我現在已經被逼着聯姻嫁人了。”
瑤光笑道:“這一點,我五歲那年,就知道了。我的姐姐啊,她不就是這麼被迫嫁給了東寧國的國主嗎?我記得,她離家的那一天,哭得好傷心,好傷心,其他人都在笑,說她嫁得了如意郎君,只有我知道,她喜歡的另有其人,根本不是那個東寧國國主。”
“好了,閣下到底是什麼身份?”瑤光看着杜書彥。
儼然又是一個鳳歌啊……杜書彥心中感慨,這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卻擔負着同樣的命運,也是不容易。
不過,這樣也好,都當做理智的成年人那般看待,彼此也省事許多。
杜書彥將魔藥之事說了一遍,瑤光點頭:“可否安排我入宮一次?我要看了才知道,是不是。”
“可以,那就請瑤光姑娘暫且等待片刻。”
杜書彥暫時離開前去安排,房間裡的書奇與瑤光無語對坐,氣氛十分尷尬。
“祭司大人,我……”書奇想要解釋什麼,卻不知道說什麼好,瑤光擡手止住了他:“我懂,我明白,各爲其主罷了。”
書奇的話噎在嘴裡,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他的確是被杜書彥派出去的,但是,這些年,他在祀星族,也一直看着瑤光從不懂事的小丫頭,一點點的長大。
只是,這樣的感情,摻雜了利益,就變味了。
“不必太在意,我也知道,除了工作需要之外,你也是真心對我好。”瑤光笑笑,“虛情假意,我還是能分得出來的。”
書奇繼續沉默,直到杜書彥派來接瑤光進宮的人前來,書奇才算舒了一口氣。
時隔數日相見,物是人非。
彼此的身份,已是大恆女皇與祀星族繼任大祭司,
非正式的見面,禮儀規格卻一點也沒有降低。
鳳歌的十二章紋,瑤光的祭司華服。
過去嘻笑相見的兩個小姑娘,現在站在華麗的殿堂裡彼此相見,恍如隔世。
鳳歌遣走所有的官女太監,只留下了杜書彥。
許久之後,緊關的宮門才緩緩打開,瑤光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