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玄武居高臨下的看着金璜,金璜一臉天真無邪的直視着他,一點心虛躲閃的意思都沒有。
“真不愧是月黑堂的殿首,膽魄氣度遠超常人,”高玄武的聲音冰冷。
金璜也笑着商業互吹一把:“進門時氣的半死,到現在冷靜鎮定,你也很了不起。”
“我只是想起來,你根本就不喜歡他。”
“萬一我品味變了呢?”
“不可能。”
“奇怪的自信。”金璜嗤之以鼻。
高玄武輕笑:“他們是來找蕭燕然的。”
“你這麼說我很傷心,好像我就活該沒有人想來探望一樣。”
高玄武壓低了聲音:“事實如此。”
金璜不屑的給了一個白眼。
高玄武:“如果不是恆國女皇下令,林翔宇這輩子都不會到北燕來。”
“至於關林森,如果女皇與你同時掉進水裡,他會救誰?”
金璜扭過頭:“我會游泳。”
“杜書彥一直都在利用你,你們之間不過是金錢交易而已,若是他心中有爲你考慮過一分,也絕對不會在滅月黑堂的時候,一個字也沒有透露給你,他始終在防着你,怕你會把消息傳遞給月黑堂,使得計劃功虧一簣。”
金璜的氣息已經明顯有些不穩,強打精神反脣相譏:“他做的也沒錯,如果他提前告訴我,我的確是會把消息透露給月黑堂的人。萬一那兩個人把消息又告訴了別的人呢?那不就泄密了?”
“如果你讓那兩個人死守秘密,只是自己逃走,而不要把消息透露給其他人呢?”
金璜苦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有自己的朋友,一傳十,十傳百,那真的成了天下皆知的秘密。
“就連你認定的兩個朋友,也不會爲你的要求而保密?若是他們還活着,他們會冒險來北燕找你嗎?”高玄武的話,輕柔而又殘忍。
金璜閉上眼睛。
“同樣是家門遭變,別人被忠僕捨身相護,不離不棄直至將他養大,你呢?”
僕人將她隨手放在月黑堂門口,跑了。
“同樣是靠相殺出師,別人有朋友生死相隨,攜手殺出試煉堂,你呢?”
好朋友在最後捅了她一刀,如果不是因爲命硬,早就死了。
方纔還一臉笑意的金璜,捂着心口,眼神渙散,彷彿連呼吸的力量都失去了。
高玄武不知道什麼時候打聽了這麼多她的事情,此時一起拋出來,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刺在她心頭的箭。
“你在恆國,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人關心你,沒有人在乎你,你只有我,只有我是真的在意你。”高玄武的手按在她的脈門上,溫厚的真氣,從脈門散入她的奇經八脈,許久,她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似是非常疲累的模樣,無力的任由高玄武抱起,放在牀上,拉上被子,在脣角輕輕落下一吻:“你只有我。”
不知從何處燃起的淡淡甜香,在帳中瀰漫,金璜閉上眼睛,呼吸平穩,沉沉睡去。
看着她的睡顏,高玄武纔算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方纔看着她被自己的話打擊的臉色蒼白,一向飛揚跳脫的眼睛光彩全無,向來驕傲如九天鳳凰的她,方纔卻無助的如羔羊,着實令人心生不忍,他的心裡也在深深的揪痛,幾乎無法將“幻音術”繼續施展下去。但是,如果讓她繼續攪和在這件事裡,只怕到時候,連他這大親王,也無法護住她。
蕭燕然現在是北燕對付大恆的最大秘密武器,一日沒有對大恆開戰,一日就不能讓大恆的人知道。
對於知情者,唯有滅口。
高玄武不確定金璜告訴了林翔宇多少,但是,只要把關林森和林翔宇殺了,就算全說,也沒什麼要緊。
與大恆和平共處的想法不是沒有過,高玄武是整個北燕第一個提出這個想法的人。
但是,隨着天氣一年比一年詭異,他的想法也發生了變化。
六月七月的草原上甚至都能降下暴雪,對以遊牧爲生的北燕人來說,簡直是致命打擊,如果沒有溫暖的土地,大燕子民的生活安定又該怎麼保證。
大恆國的聖賢書裡沒有教過他,而大燕的傳統便是搶掠別人,沒有更好的方法。
高玄武不知道自己的“幻音術”在金璜身上能持續多久,也不知道“南柯香”能讓金璜昏睡多久,他能做的事,便是儘早將關林森與林翔宇解決。
今天的草原之夜,比往日要熱鬧許多,那達慕大會的最後一天,各項比賽的優勝者決出,由北燕皇帝高青龍將彩頭發給所有的獲勝者。
唯有摔跤場的那位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以他的能耐,無論如何也走不到今天這一步,但是連續兩次的鬧場,把擁有優勝潛質的人全部給扔了出去,讓他撿了個便宜。
下午的事情,高青龍並不知情,因此根據禮儀,北燕禮官還邀請了剛剛來到北燕的恆國使者前來觀禮。
關林森、林翔宇、高玄武三人,各着大禮服,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該微笑微笑,該致意致意。
晚宴上,高青龍向關林森與林翔宇敬酒:“我國與貴國數年來,互爲鄰邦,友好共處……”
真夠虛僞的,林翔宇的心臟抽搐了兩下。
高青龍繼續說:“我皇兄,大親王不日將大婚,還請兩位多留些時日,在此觀禮。”
大婚?高玄武?和誰?
林翔宇的心臟瘋狂跳動,擡頭看着高青龍,等他繼續說下去。
“貴國公主殿下,在草原上生活了這些時日,說留戀北燕美景,不想回去了。願意與本王結爲夫妻,白頭到老。”高玄武滿臉笑意,看着林翔宇,滿意的看見他的臉色發青,眼睛發直。
“公主許婚?這等大事,還得請陛下首肯。”關林森不動聲色的將手支着林翔宇的身子,免得他一頭栽倒在地上。
高青龍笑道:“那是自然的,國書已寫好,明日便遣人送去。”
關林森:“此等大事,應由我等回報予陛下。”
“你們,不是已經回報過了嗎?”高青龍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他輕輕擊了三下掌,一位侍女,手裡捧着大鐵盤上來,鐵盤正中沒有美味佳餚,一隻腹中空空的傳信鐵鳥躺在正中。
空着的鳥腹裡,曾經藏着一張紙,紙上寫着:蕭燕然被植入控制石,控制者身份不明。北燕氣候異常,恐有侵恆之意。
鐵鳥落在高青龍的手中,說明兩人的身份已經曝光,關林森與林翔宇的手腕裡都藏有防身暗器,只要輕輕一按,一梭十二根銀針便會將高青龍與高玄武射成蜂窩,可惜,他們連輕輕按下機簧的力氣都沒有了。
“皇兄說恆國人素來狡猾,必須小心,果然沒錯。”高青龍看着從關林森與林翔宇身上搜出來的暗器,笑着誇讚高玄武有先見之明。
“只是爲什麼要留着他們的性命?殺了豈不省事?”
高玄武指着關林森:“他是恆國女皇心尖上的人,武力遠勝伊爾邪,給他裝上控制石,攻打恆國時,興許那女皇會不戰而降。”
又指着林翔宇:“他的機關術堪稱天下一絕,那鐵鳥便是他做出來的。”
“我不會爲你們做事。”林翔宇用盡力氣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
高玄武不以爲忤,從容道:“但是,你的腦中,記着恆國現在所有的武器圖與機關,只要畫出來就行。”
“我不會畫的!”
“是麼?裝上控制石之後,就由不得你了。”
上來幾個侍衛,將全身無力,動彈不得的兩人押下去,只待尋到品相完好的控制石,就給兩人裝上。
被扔在鐵籠裡的兩人,終於見到了他們要找的蕭燕然,就關在隔壁,蕭燕然的四肢被牢牢釘在牆上,時常有人過來,強灌不知名的東西。
蕭燕然大半的時間在昏睡中,偶爾醒來,也只是迷茫的睜着眼睛,一句話不說。看見關林森與林翔宇,也沒有特別的反應。
他的眼睛裡有淡淡的藍色,所有被裝了控制石的野獸,眼睛也是這樣的顏色。
第二天,牢門就被打開了,來人在兩人的臉上各看一眼,最後挑中了關林森:“既然大親王說,他最重要,那就先給他裝上。”
幾個小卒七手八腳的將關林森擡起來,帶到百獸園旁的木屋,將他平放在木牀上。
爲首之人,手裡拿着鋒利的小刀,先將關林森的胸口附近幾處大穴點住,接着將他的胸口劃開,鮮血從破口處涌出,並不多,未到致命程度。
接着,那人便將一顆光澤燦爛,晶瑩圓潤的控制石拿在手中,在關林森面前晃了一晃:“這顆雖不及白狼王的,但是也是上佳,你應該感到很榮幸。”
控制石被放入關林森體內,細細的銀針將傷口縫合,“很快,它就會與你的血肉融合在一起,不會感覺到痛了。”
“請陛下施令。”屋子裡的人都躬身行禮。
高青龍從屏風後走出來,關林森看着他:“果然是你。”
“鳳歌是皇帝,我也是皇帝,爲誰做事,對你來說都一樣,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高青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關林森。
接着,他便將手按在關林森體內埋入控制石的地方,向控制石注入命令,只要命令注入完成,關林森的個人意識,就會完全消失,從此只聽命於他一個人。
“踏平恆國,殺死……”命令還沒有說完,高青龍的手腕忽然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無力平躺着的關林森,那隻手的主人,正是關林森。
中了強力安神藥的關林森,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力氣,將他的手挪開。
指令沒有輸入完成,關林森神智清醒。
高青龍大聲喊道:“來人,護駕!”
外面腳步紛亂,轉瞬之間木屋便被重重包圍。
“將他拿下!留口氣就行!”離成功就差一點,高青龍不甘心。
關林森的幾處大穴受制,又不能解開,氣息流轉不暢,方纔將高青龍的手挪開已是耗盡全力,現在面對北燕禁衛,他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
士兵手中長戈向關林森的腿上砍去,只要讓他不能動彈,接下來自然可以慢慢炮製他。
“轟!”一聲巨響,木屋的頂塌下來,一根長索落在關林森的面前,關林森抓住後,長索飛速向上收縮,揮舞的長戈落空。
長索的另一頭,是一隻巨型木鳶,在黑夜之中,只能看見一個巨大的陰影浮在天空。
在火把的映照之下,關林森如同憑空飛昇,俯着腳下。
北燕人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百姓以爲是魔神降臨,許多人嚇得當即跪拜。
“可惜飛鏢被搜走了,否則,現在若是瞄準高青龍,他便是插翅也難飛。”關林森遺憾萬分。
上頭沒有人迴應。
林翔宇怎麼不說話?難道是第一次操縱巨鳶,緊張的說不出話?
“你別太緊張了,小心撞山上。”關林森說笑,還是沒有人迴應。
難道林翔宇不在上面?還是說上面的不是林翔宇?關林森輕鬆的神色漸漸消失。
等巨鳶飛過北師河,慢慢落在林間的一片空地上,關林森纔看見,從巨鳶之上慢慢走下來的人,從身形看,絕對不是林翔宇。
黑暗之中,燃起了一點暖色的火光。
照亮了這片林子,也照亮了架巨鳶而將關林森救下來的男人,
那張臉,熟悉而又陌生。
關林森看着那張臉,呼吸爲之一滯,那張與父親有幾分相似的臉,塞外多年的風霜讓他臉上的皺紋比父親要多許多。
他是令關家被皇家猜忌,不得重用的禍首。
他是令曾祖父慘死的罪魁。
他是父親的二哥。
他是自己的伯父關長宏,
當年關長宏與黑衣人一起逃離關家,離家之前,黑衣人將曾祖父殺死,只有關林森一個人看見。
親人血仇,不共戴天,但是面前這人,卻是自己的伯伯。
“好久不見,都長這麼大了,跟你的父親真像。”關長宏伸出手,想要拍關林森的肩膀,卻被關林森不動聲色的躲開。
關長宏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又放下來。
“快走吧,他們很快就會追來,與你一同來的那位林大人已經離開了。”
關林森沒有動,聲音冰冷:“是左寧王派你來拉攏我的?”
“救自己侄子,何須別人安排?”關長宏笑着搖搖頭,“你們還沒有進王城,我就知道了。恆國皇室上上下下都是奸滑的妖精,從開國皇帝數到這一任女皇,沒一個例外。猜着你們絕不會只是來探望公主這麼簡單,早就準備替你收拾殘局了。”
“當初幫着外人殺掉自家人的叛徒,會這麼好心嗎?”
關長宏有些意外:“那個時候人,你還那麼小,居然還記得?是好心也好,是歹心也罷,現在追問這些都沒有意義。你快走吧,只要離了北燕,他們暫時還不敢跨過邊境。”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到底爲什麼要叛逃!你爲什麼會眼睜睜的看着別人把太爺爺殺掉!”
這是憋在關林森心中十多年的問題。
關長宏看着山腳下:“你看,他們追過來了,你還是趕緊走吧。”
沿着山路,果然有一條火把組成的紅色線條,正慢慢的向他們躲藏的方向過來。
關長宏“你順着這條路往前走,從一個小瀑布跳下去,下面的水潭很深,你不會有事的,再順流而下三裡地,就是恆國的國境了。”
寂靜的夜色中,還傳來了一陣陣的狗叫,北燕搜尋的士兵還帶了狗出來,搜尋關林森,難怪要他跳下瀑布,水可以將他的氣味全部蓋住,讓最機靈的獵狗也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雖然對關長宏的動機存疑,但是現在火燒眉毛,不是再追問前情回憶的時候,關林森大步向前跑去,很快,水聲“隆隆”在耳邊響起,瀑布到了。
他一咬牙,往水裡跳下去,很快,冰冷的潭水便將他包圍,傷口受到涼水的刺激,令他一口氣沒憋住,差點沒游上來,此時一隻手抓住了他,將他從水潭裡拖出來。
等關林森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衣服已經全部換過,胸口的傷也上了藥,好好的包着,一堆溫暖的篝火在身邊,松脂在火堆裡爆開,“噼啪”作響。
“醒啦?你這傷這麼深,恢復的挺好?”林翔宇的聲音。
關林森沒有急於起來,只是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躺着:“本來以爲還得回去救你,沒想到你竟自己出來了。”
“你別搞錯了!溜門撬鎖的是我好不好!”林翔宇叫起來。
此來北燕,最初的目的就是尋回蕭燕然,但是這個目的卻是秘密進行,如果一旦事敗被人發現,少不得變成國家之間的糾紛。
到時候北燕少不得想要從他們的口中打探出大恆的一些事情,自古以來,刑囚的手段都在不斷花樣翻新,特別是控制石的新功能已經得到證實,可以讓人說出自己腦中記住的事情,關林森就不打算熬刑以示堅貞不屈。
爲了不拖累大恆,
也是爲了讓自己少受零碎罪,
出門前,他去太醫院,找到蘇巖,問他要了兩份發作最快的毒藥,一份給自己,一份給林翔宇。
蘇巖似乎對他的要求毫不意外,只是問他嘴裡能不能放得下。
等到在鐵牢裡,他親眼看着一同中藥的林翔宇活蹦亂跳的站起來後,他才明白蘇巖說這話的意思,林翔宇也去找蘇巖要了藥,不過是鳳歌在遊歷時曾經隨身帶着的,可解世間大多數迷藥的解藥而已。
林翔宇也體貼的替他要了一份,包在布鈕釦裡,關林森被架出去的時候,布鈕釦已經在他的嘴裡了,只是化的慢了一些,不然也不能讓人開膛塞控制石。
“我知道那個牢門爲難不了你,不過外面那麼多守衛,你是怎麼走這麼遠的?”
“有人說是你伯伯,讓我跟他帶去的人往前走,我想最差也不過一死,那個人白白佔你的便宜也沒意思,就跟着走過來了,然後就讓我在這裡等着,跟你會合。”
竟然是關長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