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鳳歌在冷靜下來之後,沒有再提這件令杜書彥感到頭痛無比的要求。
只不過在這個敏感的時候,去北燕皇宮行刺,且不說成功之後,對現在的局勢能有多大的改善,要是不成功,還被人發現,那就是穩穩的兩國開戰,以大恆的戰力,與北燕之戰,只怕大恆也落不着好來。
能坐穩靈樓樓主之位的杜書彥,也並非善男信女,削弱北燕的實力,攪亂北燕的朝廷,是他一直在暗中進行的事情,鳳歌也知道,因此並不再額外要求他做些什麼。
杜書彥一向是個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的明白人。
宮中再一次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宮門打開,來來往往的人依着秩序,交驗宮門憑證。
幾輛運送食物與水的大車“隆隆”從北宮門出去,向着城郊的一片菜地而去。
大車到了菜地旁,稍做停留,有人向京城方向張望許久:“沒尾巴,走吧。”
兩輛車又徑直往山凹裡駛去,直到四周已是荒無人煙。
車伕跳下來,鑽到水車的車底,將一整塊鐵板從車底抽出,鐵板上,全都是根部包裹着泥土的蘭花,含苞未放。
很快有人出來,將花接過,車伕又掀開運菜車的夾板,裡面躺着一個面如白紙,氣息奄奄的男人,他雙目緊閉,人事不省,正是在高中探花之後,就被李墨一替了身份的趙惟正。
車伕伸手按在他頸後,大聲道:“還有一口氣,再不出來,這口氣就沒了。”
從破草屋裡,慢悠悠的走出一個高瘦的中年人:“急什麼,他這一口氣,且吊着呢。”
車伕不屑道:“那是,數日不眠不休,還能給考出個探花,這藥,着實厲害,就是現在這樣子,考上了也是個廢物。”
“那也是爲益智丹的發展而獻身,他應該感到光榮纔是。”中年人伸手探向趙惟正的手腕,許久才鬆開:“劑量還得有些調整。把他擡進來吧。”
幾個藥童將趙惟正擡進草屋。
草屋之內,各種器具齊全,一隻小鼎散發着陣陣的藥香氣。
趙惟正被放在草榻上,依舊是一動不動。
“你說你,吃那麼多幹什麼,飯吃多了也得撐死啊。”中年人看着他,搖搖頭,便出門去搗鼓地裡的草藥。
入夜之後,夜光蘭徐徐盛開,幽光點點,如螢火之光。
中年人蹲在藥房裡,專心稱量着手中的藥物,小心配比。
忽然,他感覺到身後有異動,剛想轉身,脖子上一涼,一把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這味藥,放得太多了。”身後的人指了指桌上的蛇莓,“減去一半,正好。”
“你是什麼人?”
“剛剛躺在牀上的人。”蘇巖輕桃的聲音響起:“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你到底懂不懂藥理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靈樓的侍衛早已將小屋團團圍住,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
中年人微微眯起眼睛:“好厲害,不愧是大恆皇朝的得力干將,栽在你手裡,也不算冤枉。”
“謝謝,謝謝。”蘇巖大言不慚,中年人的目光卻躍過了他,望向他身後的杜書彥。
杜書彥負手站在門口,臉上戴着銀白色的面具,此時他的身份,是靈樓樓主,帝國的第一密探。
“早聽聞石長老藥毒雙絕,既然來我大恆境內,若是以禮相見,不至如此,可惜啊……”杜書彥遺憾的嘆了口氣。
“益智丸的解藥,還請石長老交出。”杜書彥客氣的像跟朋友說話。
石長老冷笑三聲:“沒有。”
杜書彥身後的蕭然手中長刀“唰”的一聲亮了出來。
“他真沒有。”蘇巖隨手拿起桌上的藥物,“連給趙惟正的藥都只是個半吊子,又哪裡有解藥。”
剛剛面對重重包圍也面不改色的石長老,聽見蘇巖對他的專業進行了鄙視,頓時高冷的模樣就掛不住了,他從蘇巖手裡搶下藥草:“你懂個屁!那藥的藥性早就已經在我的牢牢掌控之中,我現在是在精益求精!”
“快拉倒吧,你那藥有什麼意義?讓人瞬間記憶提高,然後人就變成了活死人,有什麼用?”在自己的專業領域,蘇巖也是不肯服輸讓人的。
石長老不服:“那是他吃太多了!吃大米吃多了還撐死咧!”
“還不是因爲你這副作用太強!你這藥丸的原理就是刺激人的大腦,刺激太強,沒有了後續劑量跟進,人就會變得比原來還要遲鈍,要你這藥有什麼用?送個殭屍回來,連說話都做不到。”
“所以纔要改進!”
蘇巖很得意:“那就是承認你這藥是半吊子了!”
石長老:“……”
在兩位專家級的撕逼對話中,杜書彥聽出了那麼一點意思:
首先,益智丸的毒性沒有解藥。
第二,石長老並不是想殺人,而是單純的想做出一種提高記憶力的藥。
“石長老爲何不在祀星族試藥,而來我大恆?”
還千里迢迢弄來夜光蘭種在皇宮裡,杜書彥最想知道的並不是這藥的製作工藝,而是……
到底是勾連了何人,才能把夜光蘭給送進宮的。
沒等他開口問,蘇巖已經在打聽綠柳小餅的事情了。
石長老很不屑:“這種慢性毒藥,隨便哪個山裡的土著都能做出來。阿芙蓉又是滿街都有的東西,與我何干?!”
也許土著真的能做出來,但是阿芙蓉,卻絕對不是滿街都有的。
除了西夏藥師族的山中,整個東方大陸,也就只有被嚴格管控的大恆國和三不管的祀星族。
杜書彥無意修正他過於誇張的描述,他看得出來,石長老只對各種古怪的藥物研製有興趣,無色無味的累積型毒藥,已經不算什麼特別的東西,無法讓他有成就感。
杜書彥:“夜光蘭一向都只在祀星族有種植,石長老爲什麼要不遠萬里,從祀星族過來?”
石長老“因爲祀星族的人沒法拿來試藥啊。”
他說的竟是如此的坦蕩,蘇巖呸了一聲:“祀星族四萬人,都是死的?”
“他們又不需要瞬間記憶,用在他們身上,多浪費。”石長老對自己的藥充滿感情。
杜書彥皺眉:“大恆國的子民,不是用來試藥的!”
“益智丸要是能做得出來,對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爲了下一代的幸福,犧牲幾個人,有什麼了不起的。”石長老大言不慚。
蘇巖還想懟他,杜書彥擺擺手,止住蘇巖,令人將石長老拿下:“在大恆境內犯了大恆的國法,只好得罪了。”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石長老忽然將手中一物重重砸在地上,一顆小小圓球砸碎在地上,瞬間釋放出大量的花香,聞者欲醉。
在石長老的小球落地同時,蘇巖手中的小瓷瓶也落在地上,飄出了另一種味道,是……紅燒大排的味道。
方纔吸入花香而搖搖欲倒的侍衛,瞬間恢復了精神。
石長老的表情好像見到鬼:“你竟然能解了我的迷香!”
世間迷香千千萬,不知道配方,根本就不可能解開,更何況石長老一生走遍千山萬水,收集各種古怪的藥物,手中的這瓶迷香,雖不是新藥,但就算是在祀星族之中,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用的,外泄的可能性極低。
“哈哈哈。”蘇巖高深莫測笑笑,並沒有打算向石長老解釋什麼。
石長老醉心醫道,論打架是不行的,在靈藥被人解了的巨大心理衝擊之下,他也沒有反抗的願望,就這麼默默的被靈樓侍衛押走了。
蘇巖很得意:“樓主,看我這藥理是不是足夠讓我進靈樓了?”
“爬過荷葉的螃蟹,好吃嗎?”杜書彥忽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來一句話。
別人聽不明白,蘇巖卻變了臉色。
他手中的這瓶藥,不是自己做的,而是一天,他與朋友在湖上飲宴,遇上了同樣出來玩耍的瑤光的船,兩船合在一處,喝酒飲宴。
宴席中,有一隻螃蟹慢慢爬上荷葉,瑤光激動的說要捉了那隻螃蟹煮來吃。
蘇巖少年心性,急於表現,當場做了一道蔥嗆蟹。
瑤光知道蘇巖是個大夫,便將自己手中的一些珍貴藥物贈給他,說是還禮。
就這麼一件簡單的事,蘇巖從來沒想過,杜書彥竟然知道,而且,連意外出現的螃蟹都知道。
“你……監視我……”這話說出口,連蘇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在太醫院都只是個刷藥罐子的。
杜書彥嘴角微揚,從蘇巖身旁擦肩而過時,蘇巖分明聽到了一句話:“所謂靈樓,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