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底下的空間實在很憋屈,伸不開腿直不起腰,只能像只大猩猩似的四爪着地。一隻困獸,一隻被遺棄的小貓,一隻飢腸轆轆,飢寒交迫的小豬豬。
隱藏在桌布的裡面,驚恐的眼神透過桌布的縫隙看着外面,聽着秦璐和劫匪的交談,他無地自容。
不管秦璐用的是什麼辦法,她終歸一直在和犯罪分子作鬥爭,行使她的使命。而他呢!他一個堂堂的滿腔熱血的男子漢,他在幹什麼?他的良心告訴他,他怕的要死,他怕的差一點尿失禁,他對不起他的這個職業,他對不起當初信誓旦旦的和自己的父親說過的那些豪言壯語。
你慫了!你是個軟蛋,你是個扶不起的泥巴,你是個呱呱待哺的嬰兒,乖乖的回家去吧!寶寶!去含、着你可愛的奶、頭被媽媽哄着睡覺覺吧!
他的臉通紅,他的心瘋狂的奔騰,他再也按耐不住,他想做一個乖寶寶的,他也想做一個好警察,更想做一個好丈夫,好兒子,好爸爸……!
砰砰!
他不自主的一激靈,不自主的向裡面躲了躲,剛纔的豪情壯志被兩聲槍響嚇跑了多一半,恐懼立馬佔據了他的軀體。
他坐立不安,他瑟瑟發抖,他的腦袋裡嗡嗡的叫,像一羣歸巢的蜜蜂,把他的腦袋當成了蜂巢,密集的聚集在一起,他感覺到眩暈,他想嘔吐,肚子裡翻江倒海,他真的很怕看到密密麻麻一直蠕動的東西。
他的眼前灰白,模糊,陰暗,陰暗,漆黑,灰白,再到看清頭頂上的吊燈砸下來。燈底下無處可逃的秦璐,慌亂的大黃鴨。
他的小宇宙突然爆發,那一瞬間,他的腦海裡什麼都沒有,一片荒蕪,他什麼都沒做,他什麼都不能做,他的四肢軟趴趴的,像個渴望水源的軟腳蟹,他怕的要死,沒有任何勇氣睜開眼睛。
突然,他的身體好像得到了上帝的旨意,他的屁屁上好像被、插上了小火箭,他像一顆離堂的炮彈,穩、準、狠、的撞擊到秦璐的身上。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驚天動地,只有嘩啦的一聲!他的眼前再次變成灰白,昏暗,漆黑一片。
秦璐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出去很遠,她已經把眼睛閉得死死的,儘管她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迎接死亡的曙光,走進通往地獄的大門,和不知道誰是誰的人聊天,和不知道哪國的公民學外語。
我還可以嗎?我還能學會嗎?我還能說着一口流利的外語,走在異國他鄉的陰陽路上嗎?來是come去是go,見面之後喊halo!去他的,不學!就不學,去當母語老師,當一個不會說外語的母語老師,當你遇到危險的時候,請記住!在你的身後有一個強大的後盾!
心裡仍然慌慌的,她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人的面孔,模模糊糊……胖嘟嘟的嬰兒?她不記得那是在什麼地方,有茅屋,有石牆,有大山,還有樹,有汪汪叫的狗崽子,還有哼哼唧唧的老母豬。還有一位疲憊的帶着笑容的女人,是新生的喜悅,還是即將死去的不捨,是幻覺,是夢,一個時刻縈繞在她腦海裡的夢魘!
結果太明顯了,她已經無處可逃。
那些玻璃碎掉的聲音,好像在切割着他的肌膚,肌肉,神經,骨頭,咔吧咔吧!
一隻大狼狗貪吃的啃着骨頭,滿身的水蛭吸食着她身上的血液,數不勝數的寄生蟲在她的肌肉裡鑽來鑽去,它們留下的每一寸足跡,都是代謝他血肉的蟲粑粑!
天哪!我會躺在解剖室冰冷的鐵牀、上,被一條黑色的朔料袋裹着,身上還會有這件開着牡丹花的外套嗎!我的嘴脣一定是青紫的,我的眼睛是睜着的還是閉着的?我的四肢會不會像一條條幹癟的樹杈?我的腳趾會不會和埋在地裡的花生一樣褶皺而且烏黑,我的……!
黑暗!黑暗!一道白光在黑暗中消失……消失!閃電……模糊……一切都清晰了,無損藍光的效果!好壯觀!好狼狽!
爲什麼我還活着?她眨了眨眼睛從地上坐起來,手肘碰到了地面上的碎玻璃,它聽見了它們割破皮膚的噝噝聲!
吸溜!
她吸了口涼氣,空氣中瀰漫着塵土的味道,她沒有做過多的思考,她關心的是那盞燈,那盞直徑有幾米的玻璃水晶吊燈,剛纔從房頂上掉下來了。
她的第一眼看到了大黃鴨,他的顏色比較突出,亮黃亮黃的,現在被血染紅,紅和黃混在一起,變成了更加引人注目的顏色,屎黃屎黃的。燈的另一邊還壓着一個人,一個滿身是血的人。
一道閃電在她的腦海裡瞬間炸開,填補上她剛剛失去記憶的裂縫,就在剛纔,她的頭撞到地面,失去了短短的前一秒的記憶。
小朱!
內心和大腦同時喊出了這個名字,眼淚緊跟其上,沒有留出半秒鐘的間歇。
她錯位的腳踝,她擦傷的小、腿,此時像跟大腦斷了聯繫,他完全感覺不到它們的痛苦,快步奔到他跟前。
他很優雅的趴在地上,雙、腿岔、開,胳膊彎曲,像青蛙的兩隻前腿,他的頭側着,像安詳的在睡覺,他的嘴角和鼻子留出少量的血,他的額頭上有一片擦傷,血順着長長的眼眉流淌到地面。他的手上全是玻璃的碎屑,和點點的血跡。殘破的燈架在他的背上壓着,重重的壓着。
那一刻,她沒有思考,她不顧一切的抓、住,被人叫做鈦鎂合金的燈架,他想把它從他的身上掀下去,可是,燈架太重了,上面還鑲嵌着沒有碎掉的玻璃,她掙扎着好多次,燈架絲毫沒有要移動的跡象。
她是個不喜歡失聲的女孩,她連上次流淚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可是,她現在再也忍不住了,“嗚嗚嗚!”盡情的哭,盡情的流淚,盡情的吶喊!
她第一次這麼無助,第一次這麼撕心裂肺的擔心一個人的安危,也是她第一次動情的放聲哭泣!
“快來幫幫我呀!你們快來幫幫我呀!”
身後那羣麻木不仁的人們,顯然已經嚇傻了,他們已經退出去了很遠,只呆呆的看着,沒有人趁機逃跑,也沒有人過來幫忙。
秦璐哭喊着向他們求助,求助!過了一會兒,纔有兩個戰戰兢兢的女服務員慢慢的靠近他們。
開始試着幫着她搬了搬燈架,她們的目光一直在躺在地上的大黃鴨身上,他的手裡還握着槍,一動不動的在燈架下面壓着。
燈架剛剛被擡起一點,秦璐用力的把小朱往外拖,還沒有完全從燈架下面把他拖出來,兩個服務員卻輕輕的把燈架放下。
秦璐感覺情況不對
“誒!你們搬啊!快幫忙搬啊!”
兩個人理都不再理她,慢慢的接近大黃鴨,碰了碰他的鴨帽子,用腳踢了踢他的胳膊,大黃鴨仍然一動不動。
“他死啦嗎?他死了!搶匪死啦!”
他們倆興奮的大喊!秦璐沒有阻止,以爲他們興奮之後還會來幫她搬燈架子的。可是結果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兩個人高高興興的從她的身邊跑過去,興高采烈的邊跑邊喊!最後消失在吧檯後面的小門裡。
“快跑啊!搶匪死啦!”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開始爭搶着向門口那裡奔跑,呼啦啦!咣噹當!唯一站立的桌子也被踢翻,四腳朝天的躺着。
“等一等!你們還沒買單那!趕緊把單買了再走!”
這個聲音是那個大堂經理的,他的聲音獨特到,可以在一萬個人的吶喊中一耳朵就能分辨出來。亂哄哄的一片,桌椅板凳被撞倒的聲音,盤子被踩碎的聲音,甚至還有人踩到地上的牛排摔倒的聲音,亂糟糟。沒有一個人再過來幫助秦璐。
“你們快來幫幫我呀!快來人那!……我是警察,你們快來幫幫我!”
“呸!做那麼騷的動作勾引人,還敢說自己是公職人員,不要臉!”
隱約一個老女人這樣嘀咕着。兩扇玻璃門容不下這些人一次性從門口通過。他們相互的在門前爭搶着,擁擠着。
秦璐看了看小朱現在的情況,雖然還沒有完全的從架子下面拖出來,也只剩下臀、部一側了。面對眼前慌亂瘋狂的人羣,最好的辦法應該是鳴幾槍,控制一下他們的情緒。
可是當她想起大黃鴨手裡的p92的時候,他才意外的發現,槍已經不見了。
場面已經失控,門口前已經有人被踩在腳下,吶喊,怒吼,哀求!混雜在一起,把這些人的人性消耗得淋漓盡致。
秦璐麻木的看着他們,像隔着一道冰冷的玻璃牆,把現實隔開了兩個世界。她開始想做些什麼的,可是她已經盡力了,以她一己的火焰,無法融化那層厚厚的冰牆,更沒有力氣打破它們,瘋狂吧!像無數條拼命生長的毒藤,纏繞,穿透,永無止境的延伸吧!
砰!
轟!
玻璃門碎掉了,玻璃碎片像大壩裡噴、出的水流一樣噴射、進來,慘叫聲驟然響起,那些討厭的傢伙好像被洪水噴出的污泥,四分五裂。
藍色的煙霧,支離破碎的桌椅板凳,飛濺的碎片,像一朵來自地獄裡的幽冥之花徐徐的綻放,天空是淒涼的暗紅,大地是昏暗的血色,四周如此的喧鬧,原來地獄並不荒蕪……!
馬戲團裡的小丑!在煙霧中慢慢的出現,他的臉上塗着五顏六色的油彩,帶着怪異的笑容,身上穿着誇張的馬戲團演出服,滑稽而多彩,他像幽冥裡的天使,他像地獄裡的魔鬼,然,他更像現實裡的懲罰者,執行官,行刑人。
來一勺香油!讓醜陋的靈魂!在油膩的順滑中漸漸消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