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之上是混亂的,好似菜市場,你說一句我說一句,哪有一點巔峰談話的樣子?
可這卻是必然。
若是放在任何一個勢力,那規矩就多了去了。比如皇家,各種繁縟禮節能撰寫百萬字文!其他宗門也不含糊,就連天罪當上天機門一位長老,其中的禮節不也是進行了一天時間?
可是這麼多家放在一起,問題就出現了,家家規矩禮節都不同,按照誰的來?自然是誰也不按,隨意的來,越看越像市井。
所以說禮節這種東西只存在於上下級之間,若是一羣同窗好友聚在一起,誰還來握手寒暄拍照留念的事?舞着膀子摟着喝酒,大唱光輝歲月愁纔是。
這裡情況也一樣,各說各的,一點都不耽誤,所以天罪求救似的看向其他人時,所有人都偷偷轉過頭去,裝作不聞不問。
大怒!
卻正在這時,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屋子裡面的小舞卻跑了進來,大聲喊道:“小天不好了,殘紅要死了!”
殘紅,自己剛買的馬,老馬,殘馬,卻透着溫柔。天罪最喜歡溫柔。
就當枯木榮不存在一樣,火急火燎的就跑了出去,這樣一喊一跑,倒終於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在疑惑,這殘紅……是什麼人?如此重要的可以讓這小子不顧禮節的跑開?
枯無雙率先跺了跺腳,衝了出去,枯木榮轉身苦笑一聲,也跟着自己的重孫女走了出去。
老乞丐等天機門一行人,想了想,同樣選擇走出房間去看個熱鬧,一下子‘地主’走了,賓客也走了一批,秘寶的事還有什麼談的價值?完全浪費時間,所以大家就都跟着走了出來。
大廳外面就是中庭,在一片荒漠之中這裡面竟然有絲絲綠意,尤其一潭水池在中,更顯得難能可貴,而且雅緻。
這裡自然是看不到風掃海棠,雨打芭蕉的優雅景緻,簡單,放在大陸哪個地方都不顯得突出,卻唯獨在這荒漠之中,讓人感到美麗。沙漠中的水,那便是希望,有了希望,便有了心安。
殘紅就躺在這水池的邊緣,睜着一雙混沌的眼睛,看到天罪來了,努力的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打了個響鼻,好似最後的告別,隨後歪下頭去,死了一般。顯然它在堅持,堅持到自己見到這新主人最後一面,然後就帶着一生可能不爲人知的傳奇或者過往,悄無聲息的離開。
天罪心中咯噔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去,撲到馬頭之上。他身體小小,倒是跟這馬頭差不多大,抱在上面雙臂還不能圍住脖子。
老馬在一旁嘆了口氣道:“對不起,老奴原以爲它還能再堅持個一兩年,卻不想現在就……”
天罪猛地擡頭,眼神中射出一道黑芒,隨後一閃而逝,沉聲問道:“怎麼救?可有辦法?!”
老奴愣了一下,想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低下頭去滿臉的悲傷和歉意。
天罪又轉過頭去,大聲問道:“你們誰懂?!”
枯木榮皺了下眉頭,走過來蹲下伸手摸了一下殘紅的脖頸,隨後說道:“老朽曾經兵馬一生,對馬也有一定了解,這匹馬……明顯是受過極大傷害,能活到現在已經不易了,雖然現在還吊着一口氣,但爲了減免它的痛苦,還是……”
剩下的話沒說,但意思誰都懂。
天罪不想,他怎麼可能想?這一路之上,殘紅其實一直跟在他身邊,雖然僅僅是趴着,但大大的眼睛從來都是把天罪的身形映在裡面。那種眼神,給天罪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平淡,安靜,又溫柔。
有時餵它一根蘿蔔,它咬了一半,會留下一半用嘴脣送到天罪手邊,好似要跟他分食一樣,天罪自然不吃,但也欣慰。
老馬總說,要不要騎一下?這馬,應該也希望駝一下你。
天罪卻一直不捨得,他並不是把它當作寵物,而是想哪天將它的腿治好,之後再養上一身腱子肉,到那時才騎。可是沒想到如今等不到那時候,這馬就要死了。
沉聲道:“我不信,人也有受重傷的時候,只要陽壽未到,就能通過一些手段救活他,我相信馬也一樣,甚至馬要比人的生命力更強一些!”
枯木榮苦笑道:“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只是極不划算,像它這種傷勢,只有先用一品甚至一品之上的丹藥用丹氣護住它的心脈,再慢慢調理纔會康復,而一品丹藥何其難求?便是一個人死了,也不見得有這種東西可以去續命。”
天罪愣了一下,一品丹藥?自己上那裡去搞一品的丹藥啊……呃……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駐顏丹,隨後哈哈大笑,用力掰開馬嘴,竟然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就把駐顏丹給塞了進去,一邊塞還一邊說道:“也不知道這種不實用的丹藥能不能行,唉……還真是死馬當活馬醫啊……”
身後一行人,立即看傻眼了!
這……駐顏丹?!連枯木榮這種大陸頂天的存在都擺明車馬了要槍,他小子都打死不往出拿,肯定是心愛到了至極,可如今就這一匹普通的馬兒要死了,去馬上拿出來餵給它吃,暴殄天物到這種程度已經不能爲所有人接受了,最主要的是……這根本就是在打枯木榮的臉啊!
大家都在等着枯木榮發火,卻不想這老頭子也不知道抽什麼風,竟然蹲下來用手輕輕撫摸馬背,竟用內息給馬梳理,以便它快速吸收駐顏丹的丹氣!
天罪歪過頭看着他,嘿嘿一笑,點了點頭。
枯木榮翻了翻白眼道:“老朽可不是在幫你這個臭小子,只是這匹馬雖然普通,但卻是忠誠之馬,死前也要見你一面,有性情,難得。記得當初行伍之中,便是一人一馬,若是非戰之時讓馬匹有損傷便要受罰,若是害死了自己的配馬,罪到殺頭!行百里擦拭其口鼻,行三百里必須飲水,行千里要梳洗鬃毛,若做少了一樣,便是軍法處置。現在因爲破神弩的使用越來越多,騎兵價值反而越來越低,大多不像曾經那樣愛馬如命了。”
天罪嘿嘿笑道:“我纔沒你那麼多大道理,入的我門,管他什麼形式,便是我的家人。”
枯木榮又笑了一聲,說道:“你小子倒是有趣。當初大家愛馬,一方面因爲它們是我們的腿,是戰友,是袍澤。另一方面它們也是我們最親密的朋友和家人,雨天給它們披上氈子,躲在馬身下避雨,寒夜依偎在它們身邊睡覺。在不知道何時就會死掉的戰場它們是同生共死的夥伴,在寂靜而冰冷的行軍路上,它們又是我們唯一可以聊天的對象。入我門便是家人?你這小子爲什麼總說出這種跟你年齡根本就不配的話?若這話由老朽來說才添豪氣。”
天罪撇嘴看了老頭子一眼,鄙夷道:“你說是好,但你有這才情能說的出來嗎?”
“你這臭小子!”
恨不得上去一把將天罪抽死,太氣人了。
一刻鐘,殘紅醒了,碩大的眼睛中漸漸透出一點生機的光,又能將天罪的身影完全映在裡面。
天罪伸出手在它頭上撫摸兩下,隨後說道:“一會疼,忍着點。”
隨後轉頭對枯木榮道:“枯老頭,我送你一首詩,你能不能送我點傷藥?要最好的。”
枯木榮擡手便打,直接把天罪腦袋敲出一個包來,隨後伸手入懷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一陣蘭香飄蕩開來。
“你小子就不知道尊老愛幼?雖然老朽並不算太老,不過怎麼也能做你的哥哥吧?”
“嘔!”
“臭小子!”枯木榮翻了翻白眼,自己也被自己的無恥給逗笑了,隨後說道:“既然你連駐顏丹之中超一品的丹藥都能用出來,老朽也不是吝嗇之人,此爲‘復肌回春膏’,名字土了點,但卻是我們雪峰山最好的傷藥,拿去用吧。”
老乞丐站在後面忍不住倒吸口涼氣,復肌回春膏?這膏藥確實被雪峰山的人這麼叫,目的僅僅是爲了掩蓋它的原料。而江湖上的人卻喜歡叫它‘雪融冰蟾膏’,是大陸三大治療外傷的聖品藥膏之一,只有雪峰山一年才產那麼一點,量不過一斤,幾乎不會流到外面,極爲珍貴。
天罪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小刀,就伸向殘紅的那條斷腿,小刀輕微晃動一下,彷彿在抗拒,天罪皺了下眉頭,它隨即變得平穩。
刀入,輕劃,順着馬腿上那道巨大的傷疤直接將皮肉切開,先是一陣白,好一會才流出血來。殘紅身子微微顫動一下,馬眼圓睜,顯然痛苦的不行,卻因爲之前天罪的提醒而安然不動,好似那腿不是自己的一樣。
天罪雙眼眯成一條縫,清晰的感覺傷口中的樣貌,手指輕晃,不見什麼接觸,在傷口中就出現了幾塊銀亮的碎塊,仔細一看,卻應是某種刀劍的碎片。材質更是難得一見的鴛鴦鐵!
這鴛鴦鐵是天地聖物,可鍛造出一品到三品的兵刃,得到它很難,鍛造它更難,而鍛造出來的武器,能碎裂成碎片的機率……卻更是難上加難,而這殘紅的馬腿之中竟然就有這些碎片。
天罪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也沒有在意,再次用奇異神識看了一眼傷口內部,再用控物之法將裡面的經脈血管肌腱骨頭肌肉皮肉……盡數‘粘’在一起,便將復肌回春膏不要錢一樣的糊在上面。這藥果然奇效,肉眼可見的那些本已經壞死的組織在重生,在契合。
又是一炷香功夫過去了,北齊國三皇子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這麼一大羣人,可以說是整個北齊最尖端的存在,最高高在上存在,平日裡尋常人見到其中任何一個都會回家燒香祭拜了,可如今?卻傻傻的站在這小院落之中,呆呆的看着一個小屁孩在救他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