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李慕兒打着噴嚏溼淋淋地回到錢府,卻發現她兄長不知爲何提早到家了。
錢福也是前腳剛進門,見她不在正要出去尋找,誰知在門口與一身狼狽的她撞了個正着。
於是着急責問道:“瑩中,你這是幹嘛去了?傷口溼成這樣還能好?快去換身衣服。”
李慕兒連聲應着“是是是”躲回房中。
錢福還是不放心,親自進來喂她喝了薑湯。
李慕兒一句話也不敢說。
她知道錢福不像馬驄好糊弄。
果然,錢福一點也不含糊,喂完就問:“說吧,幹什麼去了?不說,我便去找馬驄回來問。”
“兄長放過我吧,”李慕兒趕緊求饒,“下次不敢雨天出門了。”
“我去找馬驄。”
“兄長兄長!”
李慕兒急得雙手拉住他,錢福這纔回身,嘆了口氣道:“好了,我不告訴他行了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兄長只想告訴你,無論你選誰,無論你在哪裡,兄長都會站在你這邊,你莫覺得孤單。”
李慕兒眼淚又要不爭氣,“兄長,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赤心相待?”
錢福神秘一笑,對她耳語道:“不知老師收你時有沒有交代一句話,陳公膝下本伶仃,弟子奉茶要聽清,”
李慕兒自然記得,脫口而出:“同門求師皆兄弟,相逢何必骨肉親。”
兩人不禁相視大笑,笑陳公拙劣的骨肉詩,笑陳公的厚臉皮,也笑陳公爲他們種下的緣分。
…………………………
這場雨果然下了數日。
讓李慕兒沒料到的是,不僅此後琴聲未斷,何府的家丁丫鬟居然輪番爲她打傘。雖然彼此無言,李慕兒卻着實感激,腰板不禁挺得更直。
連綿的大雨將她的膝蓋小腿泡的發皺,陰冷浸骨,好幾次她都差點站不起來。
何喬新卻似乎還是無動於衷。
何府的人終於再看不下去。
這一日,雨又較往時大些。李慕兒剛跪下沒多久,便看到門開了,她當是有人爲她來撐傘,正欲道謝,但在看清來人動作時,瞠目結舌。
何小姐打着傘嫋嫋走近,也不說話,突然將傘遞給身邊侍女,一把掀衣跪在了她身邊。
別說李慕兒,何府衆人也是驚得大喊“小姐”。
侍女忙把傘舉過她頭頂,其他人則紛紛效仿,一個接着一個跪了下來。
李慕兒臉上淌着雨水,滿是狼狽,盡力拱手說道:
“何小姐,多謝。”
何小姐衝她微微一笑,這回是真的笑了,李慕兒望着她眸中包含的好意,覺得雨打在身上都成了暖的。
大概過了盞茶時間,何喬新匆忙趕到,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何小姐帶頭說道:“爹爹,你常教女兒,水滴積累,石長石筍,萬事恆爲貴。連女兒都看懂了沈姑娘的堅持,爹爹當真如此狠心?”
李慕兒覺得她的聲音動聽極了。
何喬新看着自己的寶貝女兒跪在雨中,雖不過一時片刻,卻已讓他心疼不已。而沈瓊蓮已在這裡跪了一個月,他怎會沒有過於心不忍。只是……
他深深嘆了口氣,對李慕兒說道:“你再跪老夫也沒有用,根本不是我阻你進宮,老夫幫不了你。”
李慕兒心中一刺。
何喬新說着便讓衆人即刻進去,並讓人拉回了何小姐,李慕兒見好不容易有些打動了何喬新,自然不肯放棄,大聲叫道:
“何大人,求求你再給我個機會。”
見門就要關上,她也不顧膝下疼痛,向門口邊挪邊求,“何大人,請你幫幫我,何大人!”
門終究合上。
李慕兒不顧肩頭傷口,使勁拍門,“何大人,我只能來求你,求你幫幫我,我真的想回去,何大人……”
就在這時,一雙大手伸來,突然將她抱起,她雙手還想趴在門上,被來人一把甩開。
李慕兒擡眼望他,頓時所有懇求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脫口只剩弱弱一句:
“驄哥哥……”
“哼,你不要叫我,我不認識你!”馬驄氣惱說着,快步將她抱回家中。
錢福並不在家,馬驄一腳踢開房門,把李慕兒猛地扔到牀上,疼得李慕兒嘶鳴一聲。
馬驄冷哼,“還知道痛?”隨後大步跨前,用力扯開了李慕兒胸口衣裳。
李慕兒嚇得大叫一聲,她從來沒有見過馬驄這個模樣,雙目通紅,聲色俱厲,活像一匹脫了繮的野馬。從小到大,他何時這樣對她兇過,李慕兒望着他,只覺得心頭不是害怕,而是愧疚,滿滿地堵在胸口。唯有討好地叫他:
“驄哥哥……”
馬驄望着李慕兒衣前破損後露出的雙肩,雖然紗布纏的厚重,此刻卻被打溼了粘在肩頭,露出若隱若現的紅血絲,更是氣急攻心,“別叫我!你不是我的慕兒!我的慕兒恣意輕狂,率性驕傲!可你看看自己,你還有尊嚴嗎?你還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慕兒嗎?!”
李慕兒緊咬着下脣不說話,他罵得好,他罵的對,她找不到言語辯駁。
“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話,那個牙尖嘴利不甘示弱的李慕兒呢?!”馬驄扣住她雙肩道,“李慕兒也在三年前死了嗎?你別忘了,三年前是誰殺了你全家!他是你的仇人,你忘了嗎?你都忘記了嗎?!”
李慕兒傷口被晃得生疼,卻實在無言以對。
是啊,她都忘了,她全然忘了。殺父之仇,滅門之恨,都敵不過那一個擁抱,那幾縷情絲……
她,對不起父親母親的地下亡魂,對不起嬤嬤等人的生死相護。
她,簡直該死。
終於,眼淚又簌簌地跌落,哭到聲嘶力竭,哭到撕心裂肺。
馬驄卻突然亂了陣腳。
若不是今日回家去找馬文升,恰巧撞上了來訪的何喬新,何喬新聽完府上家丁異樣來報,又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他不會跟蹤而至,發現這個不爭氣的。
當他看到她渾身溼透地跪在雨中,還卑微地死乞白賴,真是恨不得上前打她兩巴掌,好打醒她個失了心智的。
可是,他說了什麼?他罵她做什麼?他提她父母做什麼?皇上是她的仇人,自己又何嘗不是?她都願意放下仇恨隨自己走了,他卻還來揭她的傷疤,喚醒她的仇怨?
馬驄想到這些,自責不已,忙輕輕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哄道:“慕兒,我錯了,我不罵你了,別哭,是驄哥哥不好,驄哥哥說錯話了……”
李慕兒哭了好久,才壓下心頭愁緒,喘了口氣冷靜說道:“驄哥哥,我總說你榆木腦袋,原來我也會情動而智損,失了自我,亂了分寸。”
馬驄見她情緒平靜了,叫過丫鬟幫她更衣盥洗。自己則倚在門外弱弱問道:“慕兒,我只想再問你一句,你還願不願意,跟我走?”
沒有迴應。
他苦笑,正欲離開,李慕兒忽然開門。
明明已經收拾個鮮麗,可馬驄覺得,她眼中全是沉寂,看起來格外頹敗沮喪。
“驄哥哥,”她問他,“是不是要帶銀耳出來,遇到些麻煩?”
馬驄沒有答話。
李慕兒衝他笑笑,“再給我十天吧。十天後,若是還沒有結果,即便銀耳出不來,我也會離開這裡,隨你去任何地方。”
馬驄低頭看着她,其實很想告訴她若不願意走便依她,無論她做何事,在何地,或心爲何人,他都依她,只要她開心。
可是出口卻成了:“好,你不過是想我再給你十天時間任你瘋,任你傻,我答應你。可是十天後,我便備下車馬,帶你遠去,再沒有機會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