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中。
皇后靠於軟榻之上,懷着身孕的她果然精神懨懨。李慕兒還未請安,她就賜了座讓女醫趕緊爲她診脈。
可這次的結果卻沒有那麼如意。
只見女醫見鬼似的收了手,衝皇后跪下道:“娘娘,臣沒有猜錯。正是女學士得了疫病,傳染給了娘娘。”
李慕兒大驚失色!
身旁的宮人紛紛不自覺地退開了兩步。
李慕兒馬上反應過來,此事怕是有詐!遂就地下跪道:“娘娘,臣沒有什麼疫病,女醫怕是搞錯了。娘娘若是不信,不如請太醫院的人一同會診,還臣的清白。”
皇后淡定地撐起身子來,皺眉道:“是啊,德延,把女學士帶出本宮的房間,去請個太醫來親自爲女學士診診。本宮當日一片好心爲她醫治,沒想到竟被她傳染了疫病,怪只怪本宮懷着身孕,本就虛的很……一會兒讓太醫好好問問,女學士清明那天出宮去了哪裡辦事,惹得這一身病來晦氣本宮。”
李慕兒還沒從她最後一句話中反應過來,人已被請出房間。
她出宮是去上墳,這事兒哪裡能讓人知道?!
片刻後她又被一太醫號了一次脈,結果自然一樣。
李慕兒嘆氣,卻引起了喉間的不適,握拳悶悶地咳了兩聲。
衆人更像見了瘟疫,遠遠躲開她。
那太醫轉身去向皇后回話:“皇后娘娘,女學士這病說嚴重倒也不嚴重,只是容易傳染,且醫起來要些時日。”
皇后聲音從裡間傳出,聽不出什麼情緒:“女學士是在皇上身邊當差的。如此一來,皇上豈不也會被傳染?看來女學士得先告假養病了。”
原來原來,皇后先前百般示好,不過是在等這最後一擊。
如今她終於如願以償懷有身孕,不必再理會朝廷內外的奏本彈劾,不必再擔心後宮女子的閒言碎語,真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沒有人可以威脅得了她的地位。
至於朱祐樘,他身爲皇帝,二十有一,終於要做父親。他的正宮皇后,他曾經承諾過的唯一的妻子,懷了他的嫡子。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他都該十分高興歡喜。從來都對皇后有求必應的他,現在是不是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她?
而她,是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此刻不正是除掉她的最好機會?
李慕兒冷笑一聲,索性擡起頭來大聲說道:“皇后娘娘,臣沒有疫病。若是娘娘要將臣逐出皇宮,直說便是。”
門突然打開,皇后站在門內,瞪着她看了半晌,才道:“沈瓊蓮,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送信給誰,本宮知道,你跟誰出的宮,本宮也知道。要不要本宮再去查查,你出宮後還見了什麼人,將他們一併發配了?”
看來她寫給何青巖的信被人截了。
李慕兒自知再與她爭辯也不過是徒添是非,尤其是她這趟出宮,若被她順水摸魚查出自己真正身份,才真的再無迴旋餘地,還會牽累許多朋友。
“那娘娘打算如何處置微臣?”
皇后悠悠然答道:“本宮也不想爲難你。可本宮懷了孩兒,不能出半點差池。本宮只希望你老老實實在外養病,莫再出現在本宮和皇上面前,至少,等本宮平安生下皇子。來人吶,傳本宮旨意,女學士身患疫病,宜隔離靜養。即刻送至安樂堂,命掌司好生照看,不得有誤!”
……………………
後廷宮人,無名號位秩的,患病都是被打發到羊房夾道的內安樂堂修養。運氣好的熬過去了,可以回宮續職。可大部分不過是到那裡等死,不僅得不到好的醫治,還要受盡白眼永世不得翻身。
而李慕兒,顯然是屬於後者。
出了乾明門,她在太液池的玉河橋上停下了腳下步伐。
去年冬天陪他和皇后在此冰嬉的畫面似乎還歷歷在目,可今日走過這座橋,去往那個名爲“安樂”的軟禁囚牢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李慕兒不禁自嘲一笑,喃喃自問:“若是我能早些遇見你,你說,這一切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自然沒有迴應。
她望了望身後跟着的小公公,盤算了一下是否應該敲暈他直接逃跑。又覺得這樣更壞事兒,嘆了一口氣,擡步繼續向西而行,心下暗自嘀咕:
爲今之計只有順着皇后的心意,到了安樂堂後再行自救。
幸好皇后並沒有直接要了她性命,一切就還有機會。
走過玉熙宮,出了櫺星門,往北就是羊房夾道。地方不小,北首還有牲口房、虎城、羊房,李慕兒曾經聽說過,前朝這裡收育了許多珍禽異獸,朱祐樘登基後嫌繼續餵養浪費糧食,殺了又忒殘暴,放出去更禍害人,最後乾脆不殺也不養,讓它們自己活活餓死了。是以此時夾道兩側珍獸圈空廢,部分圈舍頂空露天。
李慕兒覺得好笑,又看了一會兒,才折回夾道盡頭內自己的目的地。
中深盡頭內堂屋爲一進院,正門南向,內有一人半高的石影壁一座,北正房面闊三間,黃琉璃瓦硬山式頂,琉璃褪色瓦片零亂,東西各有配室一間明間開門,南北各附有耳房。
北正房牌匾書“安樂堂”,其中左側明間便是她要住的地方。幾個看着像掌事的人從裡邊出來,還向她行了個禮,尊敬地稱她爲女學士。
李慕兒有些驚訝,進門後便問那領她過來的小公公道:“公公,我爲什麼可以住這麼好的房間?這安樂堂裡沒別人了嗎?”
小公公卻並不搭理她,只出門拉過那幾個掌司去暗下說話。
李慕兒打量着新住處,雖然有些蕭條,又沒什麼擺設,但總算乾乾淨淨寬敞明亮。
正當他們在外頭說話時,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女人走了進來,對她作揖說道:“女學士,奴婢是安樂堂的掌司趙氏,從今天起負責照料女學士的飲食起居。”
住那麼大的明間,還有專人伺候,李慕兒更加詫異,引得喉頭作癢又咳了幾聲。那掌司卻沒有絲毫要閃避的意思,李慕兒心中冷笑,起身道:“不敢勞煩姑姑。我定會好好養病,不會叫姑姑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