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黑夜之中燦爛怒放的花朵。
陰暗,潮溼,充斥着絢麗的暗,似是來自地獄的蠱惑,也似來自天堂的嘆息。在空無一人的寂靜之中,它舒緩而自由地盛開,花瓣墨一般深沉,根莖卻是象徵着生命的嫩綠色。
隨着黑暗侵蝕,逐漸歸寂。
你有沒有很深的愛過一個人?
爲了那個人,願意拋棄自己的所有驕傲,把尊嚴踩在腳下,匍匐於地,只願他能看你一眼——哪怕就只是一眼,專心致志的,全神貫注的,眼睛裡,除了倒映着的你的身影,再也沒有第二人。
是深入潮水般的愛,無法停息,無法抹滅,如同烈火焚燒着靈魂,愛呀愛呀,一直愛到你把靈魂焚燒殆盡。
你還是很愛他,只是沒有辦法再將自己的心捧出來,送上去,讓他用刀子割了一道又一道,然後關心地問他:嘿,你的手痠不酸?
你卑微地等待着,等待他能回頭看看你,如果能抱抱你,然後安慰你的話那就更好了,但你知道這是奢望,他的眼裡看不見你,即使你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他心心念唸的那個人也不會是你。
隱蔽在黑暗之中的魔鬼對你招手,想要同你談一個交易:給我你的靈魂,賜予我的福音。
你答應了嗎?
還是,沒有?
a城一家高檔酒吧裡,某個包廂內正在吞雲吐霧,幾個男人分別盤踞在沙發上,他們身邊坐着身材火辣容貌妖嬈的女郎。這個地方紙醉金迷,在這裡頻繁出現或是離開的人,他們只爲了錢生活。有人是爲了賺錢,有人是爲了花錢。
爲首的男人脖子上掛着一條拇指粗的金鍊子,一張嘴笑,便露出兩顆大金牙,左邊臉上有一抹深沉的疤,面相卻生得很好,男人味十足。此刻他將隨身帶的皮箱打開,推到對面油頭粉面的男人面前,笑着翹起二郎腿,“這批貨比上一批還要高一個檔次,包你穩賺不賠!怎麼樣,你還滿意嗎?”
油頭粉面的男人單手摟着一個女人,另一手拿起一包看了看,道:“我很滿意,但是這個價格……”
“檔次不一樣價格當然也不一樣,不過你放心,我這價錢說出去絕對不會貴!”
兩人言談間定了價錢。正在這時,包廂卻被人從外面猛地一腳踹開!衆人大驚,女郎們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很快便被全副武裝的特警們包圍了。
包廂在三樓,即使是想跳樓逃跑都不行,經過一番搏鬥後,所有人雙手抱頭蹲在牆角,很快就被銬上了手銬強行帶走。
等到解決了這些人,一個年輕的特警才湊到隊長面前,好奇地問:“隊長,你說給我們透漏風聲的那個人是誰?”
隊長敲他腦袋一記:“問這麼多,少廢話,趕緊走!”
這場骯髒的交易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經結束,隨後酒吧也被查封,第二天登上了社會版頭條——高檔酒吧暗藏玄機,竟是毒品交易大賣場!
一個年輕女人在小報亭門口停住了腳步,摸出兩個硬幣,和老闆交換了一份報紙。她站在馬路上將這個新聞看完,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笑,隨手揉成團丟進了垃圾桶。她拖着一個小行李箱,從小巷子口拐了進去。七拐八拐回到家裡,一如往常,她的母親正在晾衣服,父親則不在家。
童曼站在家門口好一會兒才喊道:“媽。”
正晾衣服的女人回頭看了她一眼,第一句話不是問她怎麼這麼久纔回來,也不是問她這半年她都到哪裡去了,只是嫌惡地看着她,質問:“你回來幹什麼?”
童曼垂下眼,不答反問:“媽,我能留下來住一段時間嗎?”
“不行!”童母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你快點走吧,一會兒你爸回家看到你又要生氣了。”說完,嘀咕道,“真是沒用的東西,那麼好的男人都抓不住。”
童曼說:“媽,當初你們拿了譚睿一百萬的聘禮,我一毛都沒要,現在就不能讓我在家裡住一段時間嗎?”
她雖然是在請求,但語氣平淡無波,就是那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母親。童母本來還有點心虛,一聽童曼提錢,立刻變了臉:“你個小浪蹄子你還敢說!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拉拔你長這麼大,你不該回報我們嗎?!誰讓你回來的,我們老童家的面子都被你給丟光了!被人譚睿蹬了不說,一毛錢的贍養費都沒拿到,竟然還有臉回家要聘禮?趕緊給我滾!那錢是我留着給你弟弟買房子娶媳婦的,沒有你的份兒!沒錢你自己想辦法去!”
她嘴裡又不乾不淨地罵了幾句,小婊子賤蹄子之類的——就好像童曼不是她親生的一般。
童曼站在門口一直沒動,直到童母走過來,當着她的面將門一把甩上!童曼站的近,險些被撞到鼻子。
左鄰右舍聽到童母的叫罵聲紛紛出來觀看,對着童曼指指點點,可能都知道她嫁入豪門不久就被蹬了的事兒。當初她嫁給譚睿的時候,大家羨慕的眼紅,她的父母更是開心的四處炫耀。但現在還不到兩年,所有人都變了一副面孔。
童曼擡頭看了看這個小巷子,這是她生長了二十幾年的地方,但從來都不是她的家。
她拖着行李箱,又慢慢地離開了。走出小巷口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她面前,車窗搖下,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小姐,需要幫忙嗎?”
童曼搖了搖頭,男人就開車走了。童曼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蕩,從日光朗朗的上午到漆黑無邊的深夜,她拖着行李箱一直走呀走,走呀走,沒有停下。
最後她從口袋裡掏出錢包,錢包裡放着一把鑰匙和一個地址。童曼沒想過去那裡,但是現在,很顯然她無處可去。
目的地是一個小區,童曼進了電梯,到達了那個房子。房子裝修的很好,什麼都很齊全,童曼把行李箱放在客廳,自己則坐到了沙發上,她靜靜地看着窗外,窗外一片漆黑,萬家燈火都在此刻陷入安眠,而從此以後,她都是一個人了。
童曼就這樣慢慢地在這個小區裡生活下來。她在不遠的一家小吃店應聘了店員的工作,每個月兩千塊錢包吃住,童曼沒有住在店裡,她每天都按時去上班,從來不跟任何人說話,就是那樣安靜而死寂。很多時候,同事們都覺得她不像是個活人,好像連呼吸都聽不見。
到了晚上,童曼回到房子裡,安靜地坐到深夜,直到身體撐不住才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再很早起來,日復一日。端午節她一個人過,中秋節她也一個人過,聖誕節她仍然一個人過。
過年那天,店裡關門休息,大家都回家去了,童曼仍然早上起得很早,去公園或是河邊,在一個長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她就這樣過了這一年多的時光,直到新年之前,她在回房子的路上,遇到了一對璧人。
那可真是一對璧人吶。
女人美麗而溫柔,臉上帶着溫婉甜蜜的笑容,穿着一襲駝色的大衣,價值不菲,高跟鞋將她本就纖細的小腿曲線拉的更長,濃密蓬鬆的捲髮讓她顯得格外嫵媚。而男人在西裝外面套着件黑色呢子大衣,修長英挺,俊美的令人窒息。他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好像無論發生什麼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於是和他們比起來,包裹的像個糖球的童曼便顯得如同一個土包子。
她擡起頭的時候,眼睛裡倒映着這對璧人的影子,他們美好也罷,幸福也罷,她的眼神都如同一汪死水。
女人擔心地看了男人一眼,對童曼友好地笑了:“你好,你是童小姐吧?我是宴嵐。”她脫下手套,伸出一隻手來。
那隻手很漂亮,保養得宜,纖細無比。童曼遲鈍而緩慢地看了一眼,並沒有和她回握。宴嵐有點尷尬地把手收了回去,很快地,譚睿就心疼了。他把宴嵐的手放入自己口袋裡暖着,對童曼道:“這一年多你都去哪兒了?到處都找不到你……”
童曼不理他們,更不跟他們說話,繞過他們繼續往前走。誰知卻被宴嵐叫住:“童小姐!”
他們慢慢走到她面前,宴嵐有些窘迫和不安地道歉:“對不起,我們無意傷害你,只是……”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譚睿搶話道,“我不該因爲小嵐離開我就衝動的和你結婚,童曼,對不起。”
他真心實意地道歉。
可那又怎麼樣呢?童曼想。那又怎麼樣?他們道完歉,就還是很幸福啊,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你能原諒我們嗎?這一年多我們一直都放心不下你,我一直在找你,你、你過得好嗎?”
她過得好嗎?
童曼沒有回答,她一點都不想看到這兩個人。所以她快步往前走,面無表情的,心如死水的。
譚睿跟宴嵐對視一眼,沒有再追上去。他們都看得出來,童曼沒有辦法接受他們的道歉,但沒關係,好在他們終於找到了她,以後可以慢慢來,並不急於這一時。
宴嵐眼角有點溼潤,她撲入譚睿懷裡,輕聲問:“都是我的錯,是嗎?”
“不,不是你的錯,是我,是我對不起她,不是你。”
“當初我回國就不該來找你,我不該後悔離開你的……”宴嵐落下淚來。
譚睿疼惜地抱緊她:“我愛的人一直都是你,童曼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我仍然不愛她,我對她只有愧疚。是我不該騙她,也不該在婚後還和你來往,真要說錯,那一切都是我的錯。”
“可是現在你們也還是夫妻不是嗎?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你們還沒離婚。”宴嵐看向童曼消失的方向,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令人唾棄,可她捨不得放開譚睿,從前離開過他一次,她已經後悔的要命,她不能再沒有他了!
“等到我取得她的原諒,她會跟我離婚的,童曼是個好女孩,她不會不成全我們的。”
宴嵐被說服了,輕輕點點頭,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
童曼回到房子,屋子裡冰冷的可怕。她伸出手,她特別怕冷,所以她很討厭冬天。打開空調後童曼裹着被子窩在沙發上,安靜地不說話。
她竟然還活着。
她本應該死了,但她又活着回來了。
可是。
可是她怕冷。她……好怕好怕冷。冷得刺骨,好像連靈魂都被凍住了。童曼將自己抱得久一點,再久一點,緊一點,再緊一點。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那麼想活着,活着做什麼呢?還不是因爲不死心,她總是不死心的。
但是人活着怎麼就會那麼冷呢?
童曼打起哆嗦來。她輕輕地顫抖着,一個人過久了,不說話也沒有關係。
她又一次閉上眼睛,但長夜漫漫,她永遠都睡不着。噩夢纏身,她永遠也忘不掉。
童曼就這樣待了不知多久。她餓了就去找點東西吃,然後回到牀上,裹着被子發呆。那種從心靈深處散發出來的陰冷讓她不安。直到一陣門鈴聲將童曼從失神中喚醒,她愣了愣,卻不知道有誰會來找她。
明天就過年了,她的父母肯定不會來找她,而弟弟就更不會了,沒有價值的她在家裡等同於廢物。
童曼從貓眼裡向外看,發現是譚睿,但卻是一個人來的,手上還拎着禮盒。童曼轉身回到沙發上,沒有理會,就當沒有聽見。
可譚睿好像篤定她在家一樣,不住地摁門鈴,摁的童曼心浮氣躁,一把將門拉開,也沒理他,只是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珠讓譚睿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看着他總是溫柔繾綣的,充滿愛意,可眼下這雙眼睛裡是死水一樣的寂靜。
突然之間,他準備好的說辭都派不上用場,漂亮的嘴脣動了動,才問道:“我可以進去嗎?”
童曼沒說話,往後退了一步。
譚睿走進去,才發現這房子——怎麼說呢,乾淨的可怕,也空曠的可怕。偌大的客廳裡,只有一個空調一個沙發,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地板光可鑑人,溫度非常之高。可他轉頭看向童曼,發現童曼仍然裹着厚厚的被子。於是忍不住問道:“你……不冷嗎?”
童曼看着他,沒有說話。
譚睿被她看得有些尷尬,輕咳一聲道:“那個……我給你帶了些吃的,都是你喜歡的,還有你一直想要的限量版小熊。”說着遞給童曼,看起來有點拘謹。
童曼順着他的手往下看了一眼,沒有迴應他,也沒有接過,只是回到她的沙發上,把自己裹起來。
不是譚睿誇張,而是他真的覺得很熱。雖然童曼對他不理會,但說到底都是他對不起童曼,所以他並不生氣,而是走到她面前試圖勸她把被子解開:“你不熱嗎?溫度太高了,怎麼還裹着被子?我幫你拿下來……”
啪!的一聲,是童曼狠狠拍開了譚睿的手。譚睿有點尷尬,把手收了回來,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走吧。”
這是兩年來,譚睿第一次在除了夢裡之外的地方聽見童曼的聲音。在他的記憶中,童曼總是陽光而樂觀的,不管她遭受了多少不公平的對待,不管她愛的人如何傷害她,她都很積極的面對着每一天。
可是——可是現在,她的聲音沉靜而平穩,沒有絲毫感情。譚睿甚至覺得眼前的童曼已經不再是童曼了,她身體裡的精神和快樂都被拿走了——他拿走的。
“曼曼……你這兩年去哪裡了?我一直在找你。”譚睿誠懇地看着她。“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我從醫院出來後立刻就去找你了,但是你已經離開了,我、我一直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找我。”童曼看他一眼。“離婚?”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好冷。”
“……什麼?”譚睿險些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好冷啊。”童曼一邊鬆開身上的被子一邊重複着這句話,像是着了魔一般。她的脣色發白,指尖凍得通紅泛青,可是屋子裡的溫度明明熱的譚睿都要受不了了。“你來抱抱我吧。”
譚睿愣了一下,童曼問他:“不願意嗎?”
“不,我只是……”
“我們還在一起生活的時候,你不是經常揹着我抱宴嵐嗎?”童曼烏黑的眼珠裡是譚睿俊美的臉龐,她對他伸開雙臂:“抱抱我吧,我好冷啊。”
真的真的,好冷啊。
譚睿像是被蠱惑了,彎腰把童曼抱入懷中。一把她抱住他就打了個哆嗦——竟然如同抱着一塊寒冰,心跳聲緩慢,呼吸緩慢,就連她的睫毛都好像上了凍,譚睿沒空去想別的,把童曼的雙手放入自己胸口,就像是過去,他無數次爲她暖手那樣。“怎麼會這麼冷?你怎麼了?”
“我好冷。”小臉擱在譚睿肩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我好冷。”
她不由自主地開始渴望人的體溫,她伸手去脫譚睿的衣服,冰涼的小手觸摸到赤裸強壯的胸膛,譚睿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他想拒絕,可是他說不出拒絕的話。懷裡的童曼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抱住了他就不肯鬆手。
從兩年前那個夏天的夜晚,她的心從此無法恢復平靜,她好不了了。風平浪靜的都是假象,愛過的都是虛幻,她變得那麼怕冷,孤獨,寂寞,絕望,背叛。都是冷。
“抱我去臥室吧。”她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臥室一片漆黑,沒有開燈。童曼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譚睿,希望他能夠溫暖她。即使是在溫度很高的室內,童曼也仍然渾身冰涼。有了譚睿的體溫才稍稍有些好轉。她渴求的抱住他,像是兩年前的日日夜夜裡,懷揣着無盡的愛,將自己的心捧給他看。
就好像……從來沒有那兩年的分離,兩年未曾擁抱童曼,她的身體仍然一如既往的美好曼妙。譚睿想起他們曾經共同度過的時光,每個夜裡,他都會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抱着她,答應她,不會離開她。
但他食言了。他不僅離開了她,還欺騙了她。他把她當做另外一個人的替身,只因爲她們的五官有幾分神似。可說到底,童曼跟宴嵐是徹頭徹尾的兩個人。他既對不起深愛的宴嵐,也對不起愛他的童曼。
但他最對不起的是童曼。
“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黑暗的房間裡,童曼的身體逐漸變冷,她感覺到這個男人的心在逐漸遠去。“你給了我父母很多錢,我是你買來的東西,不喜歡了,可以退,可以扔,這是你的權利。”
“我沒有那麼想過——”
“你走吧。”童曼離開他的懷抱,“你已經無法再溫暖我了。”
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傳來,童曼離開了房間,譚睿躺在這張牀上,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拒絕不了童曼,一直堅定的愛着宴嵐的心,突然就有了動搖。
他從沒見到過這樣的童曼。
在他的記憶裡,童曼是堅強而勇敢的,樂觀的活在每一天。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童曼也會害怕,她也會傷心,也會難過。她總是快樂的活着,對他笑,可是她剛纔……
譚睿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胡亂套上了衣服追了出去。
大門敞開着,童曼卻已經消失了。譚睿站在冷風陣陣的門口,呆了幾秒鐘,追了下去。可童曼不知走了多久,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她。天寒地凍,她會去哪裡?
肯定不會回家的。那個家,沒有人把她當做親人,也沒有人心疼她,她是那樣的……孤單啊!
譚睿握緊了拳頭,他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路人都說沒有見過,他掏出皮夾裡被藏在最深處的照片,原來他還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