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碗湯(六)
兩人新婚燕爾,自然是蜜裡調油,肅親王擔心蕭嶸會再來闖王府,特意加強了守備,裡裡外外的侍衛足足翻了好幾倍,總之蕭嶸不來還好,蕭嶸要是敢來…… 不死也得脫層皮。
他現在就盼着蕭嶸來呢,到時候就能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現在鳳瑾已經是肅親王妃,跟蕭嶸再無任何關係,若是蕭嶸癡心妄想,他不介意好好收拾他一番。
別的不說,作爲一個王爺,尤其是和皇帝關係還不錯的王爺,肅親王大概有一百種方法讓蕭嶸不好受。
這幾年在朝中肅親王和蕭嶸也打過交道,深知此人品性堅定,才華橫溢,並且對國家皇帝忠心耿耿,娶妻多年,身邊連個妾侍都沒有,出去一問,誰不說蕭嶸人品好。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偏偏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記憶,現在卻又想起來了。
可想起來又能怎樣呢,想起來的話,就可以一切回到從前嗎?
蕭嶸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也被太多的東西牽絆,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跟鳳瑾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了,也會出現很多問題——他們不可能幸福的,早在蕭嶸揹負了其他責任的時候,忘記過去的時候,就註定了這一點。
鳳瑾留在他身邊纔是最好的,他們二人永不相見纔是最好的,肅親王堅信這一點,所以他牢牢地守着鳳瑾,絕不讓她離開自己一步,自然也不會讓蕭嶸再見到她。肅親王府圍的水泄不通,蕭嶸能進來纔是有鬼。
可對蕭嶸來說這卻是一種折磨。他無時無刻不被過去的記憶纏繞,每天晚上只要閉上眼,出現在眼前的就是少女時期的鳳瑾模樣,笑的鬧的,天真的歡快的,然後就是如今平靜如水的。前一秒他們相擁在一起說着白頭到老,下一秒就是鳳瑾讓他轉身離開不要回頭。
不能在一起了呀,要放手。
蕭嶸怎麼做得到呢?他終日渾渾噩噩,精神極差,整個人都沒了魂,他的妻子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但卻什麼也沒說。
沒有誰比你的枕邊人更瞭解你了。蕭夫人一開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日日夜夜,蕭嶸的夢境,他的囈語,以及他平日裡奇怪的表現都讓她明白了一件事——蕭嶸另有所愛,他曾經缺少了一段時間的記憶,這一點她也是知道的,只是那時候高中狀元意氣風發的蕭嶸,騎在高頭大馬上,儀表堂堂英俊不凡的蕭嶸,讓她無比心動。
父親看出自己的心思,也有意招蕭嶸爲乘龍快婿,到了蕭嶸故鄉查明他沒有成婚也沒有親事,所以他們結爲了夫妻。
一切本來都應該是好好的,可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失去的那一段時間的記憶,爲什麼會是這樣的呢?
蕭夫人隱忍着什麼都不說,她不能失去自己的丈夫,她的兒女不能沒有父親。在蕭嶸沒有恢復記憶之前,他們是最幸福的一家。蕭嶸是忠誠而寬厚的丈夫,嚴肅又疼愛兒女的父親,孝順岳父母,前途無量。
可現在他突然想起來了,這意味着一切都有可能發生改變。那個在丈夫心中埋藏了許久許久的女子,不知道該有多美好。
肯定是美好的,否則他如何會對她念念不忘呢?
蕭夫人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她只能這樣,如果她跟蕭嶸攤牌,結果又能是什麼樣?倒不如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這樣的話,也好過以後無話可說的尷尬。
她深愛着自己的丈夫,不願失去他。
所以蕭夫人始終沉默,蕭嶸的日漸消瘦她看在眼裡,她不是不心疼,不是不着急,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愛的那個人是誰。
直到有一天,皇宮擺宴,京城所有高門的女眷都來湊了熱鬧,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位自打嫁給肅親王后,便一直深居簡出與肅親王雙宿雙飛的肅親王妃。
肅親王妃出現的那一秒,蕭夫人就知道夫君一直思念的人是誰了。
眼睛是騙不了人的,蕭嶸看到鳳瑾的時候,眼睛亮了,整個人都活過來了。可鳳瑾從頭到尾都沒看他一眼,就像是她說過的那樣,相見只作不相識。
她被肅親王摟在懷裡,跟皇上皇后行禮後便坐在一起,肅親王不知道跟她說了些什麼,便看到她輕輕笑起來,眉眼間清淡秀雅,沒有太多的情緒,宛如一汪平靜的泉水,乾乾淨淨的,不起波瀾。
彷彿這樣金碧輝煌的宮殿也好,這些錦衣華服的貴人也好,什麼都迷不了她的眼,什麼都沒有她身邊的肅親王重要。
她只看他一個人。
鳳瑾與肅親王成婚也有兩個多月了,她被養胖了些,只是很少外出,基本上可以不出門的話絕不出門,一是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興趣,二也是不想再遇見蕭嶸。
她覺得很疲憊,沒有什麼心思總是去跟蕭嶸說些不要再執着的話,如果這個人不聽的話,她就是說一百遍又有什麼意義呢?
只要避着不見就好了,不見面的話,總有一天蕭嶸會想通,更何況宿主的心願只有肅親王,蕭嶸的死活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
鳳瑾不覺得自己薄情,她只是有種怪怪的感覺,很難過,很悲傷,卻不知爲何,這種情緒在忘川就一直充斥着她的靈魂,直到現在都不曾改變過。
因爲是來參加宮宴,所以鳳瑾沒能帶上她的琵琶。對她來說,琵琶比她的靈魂還要重要,她捨不得那把琵琶,到哪裡都要帶着,除了自己不許任何人觸碰,即使是肅親王。
幾乎算是一種病態的喜愛。
她在忘川河裡的時候是沒有琵琶的,直到出現在這第一個世界,琵琶纔出現在她身邊,這讓鳳瑾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她似乎能從琵琶裡得知很多故事,琵琶也似乎一直在和她講話,只是聲音喑啞,聽不清楚。
“嚐嚐這個,你最愛吃魚了。”肅親王挑了塊魚肉,鳳瑾愛吃魚,他便讓府裡的廚子想方設法變着花樣兒的給她做魚吃,他年輕時候從軍打仗,有過很粗糙狂野的吃法,雖然不能跟宮廷裡的精細比,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肅親王一直想帶鳳瑾出去抓魚烤着吃,不過最近鳳瑾總覺得累,便在府裡很少出門。
“多謝王爺,王爺不要只顧着妾身,自己也要吃。”說着,鳳瑾夾起魚肉,放入口中嚼了兩口,還沒來得及嚥下便感到一陣沖鼻的噁心,她捂住嘴,小小乾嘔了一下,大庭廣衆的,又是皇宮,她本來想忍住的,可實在是噁心,只好吐了出來,隨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吐了個昏天暗地。
肅親王被嚇壞了,皇帝連忙命人傳喚太醫,生過好幾個孩子的皇后娘娘卻看出端倪,覺得這可能是有喜了。等到太醫來了一診脈——嘿,還真別說,確實是有喜了,兩個多月的身子了,仔細算算日子的話,大概就是他們新婚那會兒懷的。
可能這兩個月休息的好,所以纔沒什麼反應,今天這道蒸魚卻勾出了鳳瑾的孕吐,也是奇事一樁。
肅親王聽說妻子懷孕了,整個人都驚呆了不知作何反應,不敢碰鳳瑾也不敢跟鳳瑾說話,生怕自己聲音太大嚇着她。
蕭嶸心中百味陳雜,蕭夫人安靜地看着他,在他顫抖的時候輕輕摸了摸他的手。
很難過的,怎麼會不難過的,自己和別的女子成婚生子,兒女雙全,如今自己心愛的人也做了別人的妻子,爲別的男人孕育孩子。
蕭嶸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命。
那本是出身貧寒的他從來不信的東西。
但如今,在這笙歌片片的宴會中,看着肅親王一臉狂喜的與鳳瑾說話,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是命。
那是生而爲人,所無法抗拒的東西。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是命,所以失去,也是命。
就連不認命都是一種命。
蕭嶸心中有多難過,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他只知道,有什麼東西突然碎掉了,無數細小的碎片紮在他心裡,讓他再也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過去什麼是現在。
如果沉溺於過去,就會傷害現在,危及以後,要放手,要看的開,要努力的活。
纔是人存在的意義。
鳳瑾從始至終都沒有去看蕭嶸,而肅親王心裡只想着鳳瑾有孕自己要做爹了,興奮的要命當然也不會去在意蕭嶸,這會兒他都不記得蕭嶸是誰了,管他愛誰誰,現在他的妻子懷孕了,他們馬上要迎來一個小生命的降臨了至於蕭嶸——愛咋咋地,關他屁事!
他們一家三口會很幸福這就夠了,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鳳瑾如今是徹徹底底的屬於他了,那他還有什麼值得不安的呢?
她再也不會離開他了。